“虽说仲介‘天色’的捐客背地进行黑市竞价,关于向静涛在最后一刻阻止拍卖进行并施予惩罚,这一点倒说得过去——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他必要激动到亲自现身干预吗?纵算‘天色’是所有收藏家梦寐以求的稀世奇珍,他暗中授意取回不也一样吗?”“撒旦”不以为然地连抛数个疑问:“又,弥尔顿先生运气也太好了吧?当晚向静涛忿而血洗竞价会场,竟大意地独独漏掉躲在阁楼的他?这样的证词可以采信吗?”
“是离谱了点,但‘天色’在向静涛手中却是不争的事实。”天使开了个影像档,传到墙上的大萤幕。“瞧,这颗‘海水蓝宝’很有‘天色’的韵味吧?这是小木带回的赃物资料里唯一不是赃手的东西。它是特别订制的,切割方式仿造‘天色’,时间就在向静涛取得‘天色’一个月。你以为那是做什么的?正是用来保护真品和混淆贼匪的呀。”
“嗯。那‘冥王’和‘水魅’呢?逼得出向静涛吗?”∑问。
“目前已断了向静涛下游的八桩交易,就等着看他能不能继续沉得住气了。”‘冥王’向来言简意赅。
“相关犯罪资料已备齐,只要人证物证一来,随时可以进入司法程序。”水魅亦不多话。
“影,有关于‘天色’进一步的消息吗?”∑再问。
六人目光一致瞟向离厨房最近的末座,只见身为当事者的俊秀男人正支着下颔,不知是专注或神游地直瞧着眼前的液晶萤幕,对于来自外界关爱的重重视线仿若未觉。须臾,众人一片口头静默、心头面转,唯闻他不自觉的一声浅叹……
“影?”邻座的战神招起魂来了。
欧阳逐微一怔。
“呃?对不起。”随即扫了几眼手边的资料,很快地便衔接上议题:“虽然日前在向家的搜寻并无所获,但种种迹象显示向静涛对‘天色’的重视极不寻常,所以我确信它仍在向静涛的身边。而我一样不明白的是,向胸涛究竟有什么非拥有‘天色’不可的理由,甚至让他一度冒着曝光的风险?”
“去,不就是藏起来、让自己看着爽喽。”战神一副理所当然。
“不,不一样。那不是向静涛的风格,他素来喜欢将收藏品公开展示。”欧阳逐分析道:“那是一种自负,以及对公权力的挑战。人总有些特定不易改变的惯性,但这回他却选择将‘天色’隐匿起来。为什么?这是我很想探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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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里的会议室空荡荡一片,独剩欧阳逐与座位上的电脑相依为命。
再查阅完一海票资料仍无所获后,他倦怠地一倒,滩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了工作压榨思绪的脑子一空,一抹筑然如向日葵的朗艳身影复又进占了他极欲松弛的精神,霸道得毫无道理可言。
幽远的一声叹息逸出口,他埋头低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大概无药可医了。
过去八年,他将她视作一股提升自我的动力,想念归想念,许是年少的情悸青涩得合宜压抑,久了,也就掩藏成一抹幽沉的怀思,暗自惦念;然而,八年后的现在,对于情爱识得愈深,相思便绾得愈紧,从前可以容忍的,如今却变得无法承受。
一幕赫然闪过脑际的回忆让他任着身躯自椅上滑落,正好嵌坐进宽阔得足以容他硕长的会议桌底——想当年,向日学生会办的桌下可狭窄多了。
望着整面落地玻璃帷幕外的星空,突来的冲动使他掏起了银灰色手机——
“妈的,这种时候打电话来要死啊?”地球的彼端传来耿玉宇的暴龙巨吼。
想来她的好眠被他一时的自私打断了。
“我想你。”挟着疲惫的沙沉嗓音其实很是性感魔魅。
对方停息了三秒——“靠,0204的业绩已经低落到需要主动CALL OUT寻找客户了吗?妈的,还由男性服务?”
她的反应着实令他啼笑皆非。“是我。”
“欧阳逐?”她终于认出他来。“三更半夜吵我干嘛?”
“三更半夜是我这里,台湾应该是早上了吧?”他笑道。
“妈的随便啦,中午以前对我来说都是半夜。”她咕哝道:“什么你这边我那边——你到底在哪里呀?”
“日内瓦。”
“啥?才几天不见你就潜逃出境啦?安啦,在台湾没人通缉你啦。”她初醒的慵懒中音煞是磁性迷人。“喂,你还没说打来干嘛?”
他早说了呀,无奈迟钝的她就这么忽略过去。“想听听你的声音不行吗?”
她的音高霍地拔尖——
“你是变态哟?为了这种白烂理由挖我起床接电话?”
“对不起……”他以叹了气,数不清是这两天来的第几次了。“对不起。但是,我很想你,真的,想得不知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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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间,日内瓦M.D.U.大楼十八层惊传雷霆啸吼——
“杀千刀的死影!今天还要开会,他居然就这么跑了?”战神怒发冲冠地从厨房里飙出,对着陆续进入会议室等早餐吃的同事们咆哮:“更该死的是,他竟然在冰箱里塞満了三餐点心消夜的半成品,留字条教我们自己热来吃?他明知道我最痛恨微波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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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
当欧阳逐将某些特定私事——譬如上向静涛的书房窃取黑市交易的相关资料,处理告一段落后,不知不觉又是万籁俱寂的丑夜了……
打开冰箱,不出他所料,疏疏落落、空旷得很;探往置物橱,则差点被琳琅満目的泡面群击个正着;稍微翻动垃圾筒,果不其然,净是些装过咸酥鸡之类油炸物的纸袋、冷冻食品和零食的外包装、可乐罐……等等。
不必当面询问她,单就这三方面的观察,他就可以准确无误推断她在他出国的日子里,大半时间过得是怎样毫无营养可言的生活了——
日正当中时起床,顶多咬几片匀、饼干垫垫胃吧;一、两点多,到向家为个小女孩当兼差伴读——听说是她某个亲戚将她荐举去的;然后用完晚餐后回家,边嗑零食灌可乐边看电视;消夜的活,勤劳一点就上夜市寻觅,懒惰一点就在家烧水泡面,大概在凌晨一点左右就寝。
这样的作息据说还要持续到一个月后,因为耿家父母从垦丁甜蜜回来之后,忽然兴起了二度蜜月的念头,便快快乐乐地抛下女儿飞往欧洲度假去了;耿家小妹琼楼,则是近半月之内未有回国的打算。
他扶着额头,莫可奈何地淡叹。成天净吃些有的没的,真不懂她怎么有办法活得这么活力充沛、百病不侵。望着餐桌上从家里和饭店偷渡来的大批食材,他开始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是的,他目前驻留的位置,正是耿家的厨房。既不打算吵起好梦方酣的她,又一等不入晌午时分她自然醒,只好昧着道德施展“第二职业专长”,就这样不请自来了。
挽起袖子、绑上围裙,他决定好好改革她散漫的饮食习惯,养养她要不就大闹空城、要不就填満回锅油与防腐剂的可怜肠胃。
于是,两个半小时后,当耿玉宇因消夜的香鸡排太咸辣而口干舌躁、下床拎着喝干的水杯前去厨房汲水时,看到闻到的正是一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飨宴!
双口瓦斯炉上,一口卤着酱色晶透的笋干蹄膀,另一口是精炖细熬的高汤;餐桌上则摆着待凉的蒸双蛋、肉冻;本来贫脊的冰箱此际也放妥生鲜蔬果和即拿即吃、适合她这种懒人的各色凉拌小菜。
于是,她亦瞧见了攀着椅背批盹的他。
真是,大冷夜的偷偷摸摸跑进她家来做菜?耿玉宇向来大刺刺的神经纤细柔软了,看“铁达尼号”可以看到狂笑不止的粗犷心坎幽幽缓缓地蜿蜒过一弯名为“感动”的暖流……
这人,前些天才隔着话筒说想她呀。到底他们这样算什么咧?学姐弟?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唤她“学姐”,她也不叫他“学弟”了;朋友?但,自从那氛围诡谲的一晚后,环绕在彼此之间的情感又显得相当……暖昧。妈的,这教她想破头也不明白该如何定位他与她的关系啊。
“天还没亮呢,今儿个起得也太早了吧?”原就惯于浅眠的欧阳逐在她的呆凝下笑谑着睁眼。
她横他一眼,罕有的感性在瞬间消逝。“废话,家里头潜进了个小偷,我能不起来捉贼吗?”
“听说这贼待在这里很久了。”他起身关了炉火及瓦斯。“你呀,该庆幸来的是我。”
“妈的,你竟敢笑我?”她气恼地掐住他的颈子晃上几晃。“我都还没问你干嘛老爱当夜行性动物在街上游荡,死不回家睡觉咧?”
“我可没习惯在大白天闯空门。”他笑着“请”开她威胁着他性命的玉手。“喏,喝看看。”
打开锅盖,舀了一匙醇厚香浓的高汤凑上她的唇畔——
“嗯嗯,味道挺棒的——靠,你不会又跑去向家摸鱼鬼混了吧?妈的,你还没领教够尹飞的下手无情吗?”
“同一个人、同一个地方无法困住我第二次的。”他又夹了一小块猪皮给她。“来,试试。”
“这个好耶,香Q不腻口。你的家常菜烧得跟我爸一样好。”天赐的美味令她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经历的简直是饥荒。
他宠溺地望着她咧开大大的満足笑容,便仿佛一切都有了代价。全球最年轻的米其林二星主厨又怎样呢?那样的荣衔在他而言已是顶点,他不奢求更高的赞誉,也无也挑战同业前辈;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要她喜欢他的手艺、吃得开心,那也就够了。
“哪。”他再挑了一小串油滑的笋干喂她。
“不错不错,很顺口。”她极不淑女地啧进嘴里,几滴卤汁溅上弧度大展的唇缘,别添一股不拘小节的淘气。
那样不经意染上的晶澜,看在他眼里却成了一种难以忽略的诱惑……他倾身向前,厚实的掌心珍宝似的托起她灿丽的脸蛋,静沉如渊的墨色瞳眸渐渐地动摇混浊,而她,恰是那颗激起水花的石子。
“喂,欧阳……喂?”在如此深切的注视下,她有些不自在地小声斥喊着。
“安静。”欧阳逐轻柔地喝止,俯吻着她香滑的菱口,徐徐品味那残余在唇瓣间、冰糖酱油香料包所融合的甜咸卤香,一番高雅幽缓的甘美。
如此不能错认的柔馥好尝,让他隐约找回了那一晚如梦似真的散佚记忆,从怯敛的暗慕到昭显的痴恋,跨越八年……或九年吧,所有的情悸都倾注在这里了。
这样刻骨的情感,饶是迟钝如她,也该懂得呀……
愣呼呼地呆了两三秒,耿玉宇扭捏地发觉自己竟出现了小少女才有的无措!许是意识到他这会儿的清醒,反倒令她退缩了。
想悍然推开他,心底跃跃欲出的躁动却仿佛获得了释放,催魂似的一迳促使她勇往直前;想不顾一切迎合他,然而脑海一闪而过、关于两人的天差地别,却又让她原地踯躅不进——
“在一起,好不好?”他改而拥着她,俊秀的脸庞抵住她的肩头,在她微泛腓红的耳际低喃道。
这算是……告白吗?“妈的,哇哈哈哈,哈……”正因对象是他,她一时紧张地不知如何表态,只好没情调地乱笑一把。
“别杀风景,阿宇。”他抬头,牢牢地捧好她左顾右盼的美颜。“这并不好笑。”
他以指节轻轻槌敲她的发顶,实在很难对她扳起严肃的面孔。
“可是……妈的,真的是我吗?”明明已多少察觉了彼此分际上的模糊情愫,可如今他明确地开了口,她反而有些患得患失了。“为什么?我其实很粗鲁、很爱打架、很容易出口成脏、很没大家闺秀的规矩——”
“行了,认识你又不是这一天两天,怎么会不知道你有多冲动火爆?”他打断她的一一细数。“感情能有几个‘为什么’?只因为是你呀。”
“但是——靠!”她懊恼地跳出他的怀抱。“如果贪图有某人在身旁的安稳踏实、爱随着某人做菜的身影到处转也算是一种对某人的心动,那么我大概早在八年前就对某人有感觉了吧?只是当时我从没深思过,再加上我又比你大一岁——好啦,妈的,我承认我就是笨嘛,因为……因为觉得配不上啦!”
捻指间,那个“某人”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拎回眼前,眉眼并且堆満淡淡然的笑意——他的担心太多余,其实她对他还是有点感觉的。
“你自卑什么?我才觉得配不上呢。”原来,她的后知后觉,他的裹足不前,都不是这场爱恋延着八年的主因,而是被各人自以为是的价值观、资格论所误。“你一直都是那么地耀眼无匹、开朗率真,说话做事直来直往,什么大活动都容不得你缺席……但高中时,我的性了内向,除了会躲在厨房煮菜、趴在课桌考试之外,既被动、更不擅交际——”
“该死的,你哪来这种鸟想法?”她不敢置信地圆瞪凤眼。他在她眼中优秀得像神祈一样,而他居然因她这款不成材又没气质的女人而自厌自弃?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你从前是学生楷模、现在是社会菁英耶,自卑个屁啊!”
“可那对我来说并不值得引以为傲呀。”他环搂着她,认真地低诉:“一直很犹豫,害怕你受不了我的闷……害怕自己的平淡会局限了你的光彩……比方喜欢一只琉璃樽,喜欢到想一辈子把它捧在掌心好好珍视,却又害怕有一天一个闪神,摔碎它的人也是自己——”
“妈的,我不会碎!”她大声抗议:“什么时候我也被归类到那种没男人嘘寒问暖就会死于心痛,没有男人打点一切就会残废的白痴小女人了?”
“是,我知道你难碎,但是……留下裂痕了不是吗?只消一次就够惊心动魂了。”他抚着她光洁额面上的唯一瑕疵,眼里有着深蕴八年的自责。“对于喜欢的人,即使对方再金刚不坏,敲不破、打不烂,还是会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