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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犹怜 page 16 作者:镜水

  她应该是最明了那种悲伤的,不是吗?

  「妳真的清楚妳在说什么吗?」我忍不住开口。

  真是奇怪,我应该要立刻判她打入畜生道,然后拘回前世的,但我为何却想明白一个凡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清楚:我清楚:她跟我一样,但我不愿看到她和我有相同的结果。我知道我自己再回去是没用的,虽然我们两个的命运很相似,可我相信她在另一个地方能找到另一条道路,因为……因为我们两个执着的东西是不同的。所以找求你……我求你给她一次机会!」

  我望着她那么激动地诉说,不知怎地,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

  人,都是这么复杂的吗?

  在这殿前,有多少人想活却不小心死了,又有多少人想死而不愿活着。

  上天赐予生命,上天收回生命,不论如何做,都会有人怪罪神明。

  他们怪上天不长眼,但谁又知道,即使神明看到了人世间的苦状,也不曾同凡人般有任何哀伤之感。

  人为什么不像其它动物,生老病死,就这样过其一生,不会有怨,不曾有恨:相对的,也不会有喜有乐。

  悲伤,愤怒,遗憾,冷漠……甚至恐惧。

  在这里,我看过太多大多。但我却仍不能全部了解。

  有的人很伤心却在笑,有的人很生气却故作不在意,有的人很害怕却还是要逞强。

  口是心非,颠倒黑白。

  人的七情六欲,为什么会如此复杂?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一个凡间的弱女子,怕得连声音都在抖,为什么还站在我面前,这么努力地关心她的前世?

  这就是人吗?除了自私自利,除了相互伤害,除了贪婪好斗,也有这种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换得他人幸福的人吗?

  「妳不后悔?」等我发现到的时候,已经出了声。

  她先是一顿,随后牵起一抹快乐的笑,不知为何,我竟觉心口一紧。

  「我不后悔。她是我,我也是她,如果我不能幸福,至少,我希望她可以。」

  某种声音,在我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

  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彷佛,是十分十分久远的声音……

  我没有拒绝,任凭她被带走,喝下孟婆汤,暗许这个替身轮回。

  甚至介入人间,施了法,弄出声响,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力,让他察觉到奄奄一息的前世,然后救了也。

  我想不通自己的行为代表什么,只是感觉那名凡间女子说话的语调起伏让我极为怀念。

  我深知,有七情六欲,才能够拥有那种特质。

  做人,好吗?

  也许……比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好吧?

  我不禁有了异样的感触。在心底自问:为何我会做这种没有意义、道理的事?

  才忆起,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几百几千年以前。

  我,也曾经是个「人」。

  其二  梦

  「唉,讨厌,我真不想来这儿。」

  「谁想?真怕这病会传染……啧!被派来服侍少夫人,真是倒霉透了。」

  「可不是?我真不懂,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死赖着不走。也不瞧瞧自那个样,只会给人添麻烦而已。」

  「就是说么,本来咱们好好的,从她来了以后,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真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快点还这里一个清静。」

  「听说最近府里又收了几个新丫鬟,管事的一定先派过来,到时咱们就可以不必做这苦差事了。」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交谈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昏暗的狭窄房间内,孟思君躺在榻上,一双凹陷的眼始终不曾闭上过。

  「咳咳|」深怕自己真会传染给府中的人,她吃力地拉过被子掩盖那咳声。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慢慢地转移视线望着窗口,发现又已经到春天了。

  第几个了呢?来这府邸后,她已经逐渐遗忘了时间的流动。

  除了那扇窗和这间房,她什么也看不着。

  门边还搁着几碟不怎么新鲜的饭菜,空气中一种食物发酸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又咳了咳。

  那些已在府里一段时间的丫鬟讨厌她,常常把木盘放在门边后就走了,好几天都不会再来。

  她有没有吃,或者能不能吃,她们不曾在意。

  今儿个也是。她还是没能和她们照到面。

  她真想……真想和她们说说话……如果她不咳不病了,她们会愿意和自己说话吗?钤钤、铃铃……

  神思有些恍惚了。她分不清昏还是睡,只是感觉好累……

  一阵阵铃铛声,又将她拉了回来。本以为是作梦,因为,这里鲜少有人会来,但那铃声只是逐渐接近,让她清醒了些。

  谁呢?

  撑坐起身,她注视窗外。两条小小的身影伴随着嫩嫩的笑声出现,再定睛细看,是一对衣着相同的双生子。

  依稀记得,曾听说过孙家的亲戚里有这么一对可爱的龙凤胎……

  「嘻嘻!」双生子其中之一,像是发现了这窗口,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孟恩君见状,下意识地往后躲进暗处,怕那孩子看到她会怕,也担心自己真会害他们生病。

  「呼、呼!有没有人?」小女娃儿踮起脚尖,就这样搭着木窗,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另一个男孩儿本来也是有兴趣的瞧了瞧,发现什么响应都没有以后,就走了开。

  孟思君忽然想到屋旁有个水井,要是他在那玩耍,会有危险的。

  顾不了那么多,她连忙出声唤道:「别去。」

  小男孩闻声回过头,小女孩则吏拉长了脖子往内看。

  两双大眼睛努力地瞅着她的方向,她有些怯懦:不过因为担心他们会跑走,还是缓缓地扶着寝柱站起。

  「那边不好,别去。」她柔声道。还是不敢走到较为明亮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糟,跟个儿一样,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她不想让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惊吓到。

  「啊,是一个姐姐!」女娃儿抬起手来先指着她半隐的位置,开心地叫道。腕上一对金锁钤炼,随着动作钤铃铛地响,煞是好听。

  「哪里哪里?」男娃儿推开自己姊姊的头,抢着观望。手上也有同款的钤炼。

  「啊,好痛!」她不甘心,反推回去,一来一往的推挤,就要打起来了。

  「小心点。」真怕他们弄伤了自己。孟思君忍着冲出喉问的咳,扶着墙,很慢很慢地走近几步。「不……不要这样,撞到头就不好了。」几个月没和人说话了,她有点不知怎么应对,唇角淡淡的扬起,却又顿悟他们根本看不着。

  两个孩子的笑好可爱,声音也很好听呢……他们会不会接受她?会不会?

  「啊!」见里面的人总算有了动静,女孩儿忽地高兴地大叫一声,却又把孟恩君迟疑的步伐逼了回去。

  「妳为什么要躲在这里?」男孩的面容非常稚气,但言语却故作老成。

  孟恩君一愣,随即轻声道:「因为我病了。」

  「病了?」女孩漂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伸手进怀中摸出一个小铃铛。

  「给妳给妳!娘说神明会保佑。」她搭着窗,端起小手。

  孟恩君望着躺在小小掌心里的铃铛,明明知晓女孩儿的这个举动并没有想得那么多,但视线仍是模糊了。

  「那是妳的,我……我不能拿。」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喔。」她愉快她笑着。

  「我……」一种深深的渴望,让她盯着那个铃铛不放。在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走近了窗边。

  颤抖的指尖极慢地向前伸出,外面的光渐渐地照射在她只看得见骨头的手背上,她清楚地看见那知白纸般的肤色下有着青青红红的丑陋痕迹,那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好猛。

  会不会接受她?会不会?

  「唉呀:我的天啊!」

  「啊:」孟恩君才正触到那铃铛,就被人从中打了掉。

  圆圆的铃铛摔在外面的石板地,她没按着,两个孩子也立刻被人抱离。

  「我还道舅爷约两个宝贝跑哪儿去了,结果居然是到这里来了!」管丫鬟的大婶急忙挥手,命长工赶紧把那两个小祖宗抱走,自己则掩着鼻,拿出帕巾抹着手。

  孟恩君只能看着他们被带离,什么都来不及说。

  大婶甚至没把视线移到房内看一眼,压根儿就当那里面没人。退了几步,她一话不说,对着旁边一名丫鬟就赏了个大巴掌,尖高的嗓子骂道:「妳是怎么做事的?!叫妳顾两个孩子都顾不好,明明就交代了要好好看着,偏偏还让他们跑来这种地方:让老爷利夫人知道了,谁来担这责任?要是那两个宝贝得了病,妳就等着被赶出门吧?」

  语末,还用力地扭了丫鬟的耳朵一把,丫鬟立刻疼得流下眼泪。

  「别……」孟恩君气弱地抚着胸,想开口,但那大婶已经转身就走。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婶走回几步,丢下自己手中的帕巾,连同地上的铃铛踩着,一起踢到草丛里,才满意地离去。

  从头到尾,她都当孟思君不存在。

  那被教训的丫鬟摀着红肿的耳,伫立了半晌,才恨恨地瞪着那黑暗的窗口。

  「都是妳!要是没有妳就好了!」她指着房间愤怒地大声泣骂,然后跑走。

  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孟思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温暖的春风徐徐地吹着,满枝的绿叶随着摇动。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抬起手,将那扇窗给掩上。

  「咳咳!」费了些力气走回榻边,她躺上去,脸朝着里面,用棉被盖住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

  明明,已经春天了。

  可是,那彻骨的冷,却冻结了她的所有所有……

  她真的觉得好冷、好冷……

  「怎么了,冷吗?」

  粗哑的男声在她耳旁响起,有力的手臂在床被底下环过她腰际,传达着暖意。

  「不……只是作了个梦。」微红了脸轻声说着。嫁给他大半年了,她还是不太习惯。

  「又作梦?」彷佛察觉她手脚过于冰凉,温柔的一揽,他用魁梧的身躯包覆住了她整个人。「恶梦吗?」他轻缓地抚着她的背骨,像哄孩子似地慢慢拍着。

  埋在他厚实的胸膛中,她舒服地叹息。

  「不,不是恶梦。」她柔道:「是一个……让我觉得现在很幸福的梦。」

  「幸福到想哭?」他细心地用粗糙的指抹丢她眼角旁的泪水。

  「对啊。」她小小声她笑。

  闻言,他似乎长数了口气。

  将她的脸挪靠在自己肩窝当中,他低声道:「妳会一直幸福下去,所以,别再乱作梦了。」

  「嗯。」她轻应着。

  她知道,他半睡半醒,说的话其实明早就曾忘记。但她更清楚,即使只是梦话,他也不会对自己说谎。

  闭上眼,悄悄地也伸手抱住他。她想,她被冰封的梦,一定会慢慢地融化,慢慢地遗忘,总有一天,曾完全消失不见。

  总有一天。

  其三  因果

  「我要休妻!」

  这房间药味真重。他皱着眉,站在门口,没有想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的欲望。

  真不知道爹在想些什么,为了对朋友守约,结果牺牲了他。娶妻将近五年有余,他们俩没同过房,没行过夫妻之礼,宛如只是住在同一个宅子中的陌生人。

  嘱咐下人买药材给她吃,本以为她的身体会争气些,至少别病成见不得人的样,后来辗转得知她的情况,才发现这样只不过是浪费银两罢了。这女人的不知好歹,令他十分不高兴。

  他都已经掏出了钱,试着想要帮她,是她自己不好,这副模样只会拖累别人,不值得关心和疼爱,恕不得人。

  之前是因为有太多家业上的事需要他学习打理,才没空理会,不过现在他当家了,谁敢说话?

  忍不住掩着口鼻,就连站在这里,他就已经觉得是一件难忍的事,怎可能和她同住?他还想活久一点,不想沾了她的晦气。

  让这种要死不活的媳妇进门,根本只是徒增笑话。

  「明儿个,我会叫下人将休书递上。」简单交代一句,不愿再多留一刻,也不打算听她回应,他使转身推门。

  早走早好,明天以后,他和她之间,就不再有瓜葛,终于不必背着个包袱。

  他已经安排好了,那陈员外的女儿如花似玉,虽带有点娇气不愿做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打发走了她,他就可以去下聘了。

  妻子,果然还是要这种千金闺秀好。

  「咳……咳咳!相、相公。」

  听到身后传来气弱的嗓音,言词亲昵,他眉峰更拧。

  「我会给妳足够的银两带走,这样妳答应了吗?」还不改口?

  她似是楞了楞,未久,才小声地启唇:「不……我,咳陔……我不是那个意思……咳咳:」好不容易顺了气,她的语音已然全部沙哑:「孙公子……我只是……咳咳咳……想说……谢谢你而已……」她有些飘忽地道。

  谢什么?谢他给她的银子,还是谢他的忍耐?

  只听她好似缥缈地自语:「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自是要谢谢你的……」

  他闻言暗忖:那可以省了去,因为这五年来,他运牠的长相都没能认得。

  一拂袖,他径自离去,没予回应。

  翌日,他修了封休书,命管事拿去,却不料管事回报,她已病逝。

  没有什么哀伤的感觉,他甚至想着她为何不等出府再死,府邸中有冥丧,下聘的事又得缓一缓,给那些街坊知晓,还要被他们指指点点好一阵子。

  真是麻烦!死了都还这么麻烦。

  几经思量,他终究只放出了休妻的消息,没说明她病逝府中。草草地唤下人处理,自己则早已去忙另桩喜事。

  两个仆工替她找了块偏僻的地掩埋立碑,其中一个较为不忍的,好心地予以祭拜,不过那仆工还乡之后,坟上就逐渐生草,一场大雨,更是让简陋墓碑上用木炭写的文字冲刷消失。

  坟,变成无名坟。

  在他迎娶新妻子,而后又添增两名小妾数个子女后,再也没有人记得那坟曾经写上了谁的名字。

  ……

  「咳咳!咳咳!」

  「拜托一下,你要咳别对着我咳,也不想想自己的口气多难闻!」一名打扮入时、花枝招展的女子下了出租车,还对着车里的人影继续用那种不屑的语调道:「唉哟,你动作可不可以快点?拖拖拉拉的,我用看的都觉得受不了,我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得这样服侍你。你自己看:现在景气这么差,这病健保又没给付,一个月要浪费七、八千块还治不好,那些钱要是拿来给我买米买盐,都不知道能吃多久。」

  叽叽喳喳、唠唠叨叨,连出租车司机都看不下丢,瞧一眼那始终低着头被念的可怜老公,忍不住开口:「喂,欧巴桑,妳说够了没?我们照表要多收二十元啦,妳钱不够。」

  「什么欧巴桑,我才三十岁!」女子差点要尖叫了。

  「三十岁四十岁都好,二十块啦!」肖查某咧。

  女子生气地从零钱包里掏了硬币,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掉了一地,发现旁边有人在看,她火大地抓起一把塞进司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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