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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伴蔷薇 page 20 作者:姬小苔

  “过去已是错误,何必重复?”

  “好吧!我同意你。不过别那么没精打采的。”她还在吃,真是食量惊人,而且一点不介意这是剩菜。

  “我应该如何欢欣鼓舞?”我用手掌支住下巴。

  “至少你对陈诚的事应该有点交代。”

  “交代什么了”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等等,你凭什么这样说?”血液自我心底深处涌起,胀得我一脸紫。

  “你否认就算了。不过我记得你从不爱说谎。”

  “就算你赢。”

  “你们互相吸引,为什么离开他?”她像女法官似地咄咄逼人。

  “那是敝人的私事。”

  “你不应该歧视离过婚的男人!”她冷笑。

  “歧视?”

  “我花了好多时间才弄清楚你离开他的理由。越红,你是一个笨蛋,竟然只为他离过婚而抛弃他。”她愈骂愈起劲。

  “等一等!”我阻止她继续骂街,“你再说一遍,他离婚,跟谁离婚?”

  “当然是他老婆。我真奇怪,你怎么爱跟巫美花学,她嫌离过婚的男人,你也要嫌?”

  有好几秒钟我都说不出话来。我把事情全弄错了,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太聪明了!聪明到让自己落人万劫不复,却还自鸣清高……

  “你怎么啦?我随便说说,也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海伦见我似呆似痴,很不满意。

  “没有。”我低下头。

  所有的眼泪、痛苦都从心底冲了出来,刹那间,我觉得自己要发狂了。

  我的身体发抖,心脏发痛,灵魂发热;我要……我要……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海伦的声音适时飘进我的耳鼓,像一柄刀,突然把所有的颤抖、痛苦与热流都斩断了。

  我颓然地坐下。是的,我做什么?现在还能做什么?陈诚早在数天前就回美国去了,他曾要求见我最后一面,是我狠心拒绝的。现在,难道我的反悔能够来得及挽救什么吗?

  不!什么也不能。

  我听到自己心在淌血的声音。这一世,从未这样伤心过。但就像是长江大河一样,澎湃汹涌全部在水面以下,水面上是完全的平静无波。

  我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一切过去。

  小露九点正上床,刚睡下去时很乖,因为她惦记着她的洋娃娃,倘若她有一丝不乖,明天洋娃娃就会不见了。

  我陪着她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不断在想,为什么我这般倒楣?为什么我不把话听清楚就妄下断语?

  也许海伦说得对,这是性格上的悲剧。

  从幼年起,我就有太多的阴影,我从不敢相信什么,我甚至不敢希望自己会有好运气,因为我知道那是不真实的,即使幸福仙子偶尔会光临,她也只是进来瞧一瞧,很快地就要从窗口飞出去。

  我不相信,所以我拒绝……

  现在我终于知道做自己命运的先知与操纵者,应该接受什么样的苦果。

  奇怪的是,我不再像从前般甘之如饴。

  我想反抗,非常地想反抗……或者我不会成功,但我总该给自己机会一试。

  “我不甘心!”我一下子叫了出来,叫声之大,在黑夜中听起来,非常地可怕。

  “妈咪!妈咪!”小露一下于被我吓醒了,大哭起来,睡眼惺松地要找她的妈咪。

  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哄她。

  “要不要我帮忙?”吴妈也起来了,站在外头问。

  “我可以应付。”我要她回去睡。

  哄了好久,总算把她又哄睡了,我自己也累得阖上眼睛。

  朦胧中,我见到了嘉露,她跟往常一般活泼,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在床头娇声娇气地叫我:“越红!快醒,我有事告诉你。”

  我醒了过来,但是被小露踢醒的。她睡觉不老实,两条小胖腿乱蹬,正好蹬在我小腹上。

  我不能对她生气,只好自认倒楣,闭上眼再睡,但嘉露走了,怎么也不肯再回来。

  就连在睡梦中,我也无法抹去那样的彷徨与伤心。

  醒来时,颊上还有凄清的泪。

  小露六点就醒了,我从眼缝里瞄她偷偷溜下床,光着脚到处翻到处我,她在找她那个特大号的洋娃娃。打开橱门,开抽屉,还弯腰瞧床底下,忙得不亦乐乎,起初还怕我听见,最后找急了,翻得叮叮咚咚。

  我不由得佩服起海伦,她永远想得是那般周到。昨天孙国玺告诉她我在这儿,她立刻知道要把洋娃娃带来哄小露。

  昨晚她没交代清楚,讲得含含糊糊。现在一细想,我才明白昨天她根本没找我,是孙国玺主动找她的,而她也就立刻来了。

  这,可就是友情。

  但我又对她做过什么呢?这么多年来,都是她在默默付出,我并未回报她。

  小露终于在一个柳条篮里找到了洋娃娃,抱着它在地板上玩了起来。

  阳光渐渐照下来,把贴近花园的走廊照得像金子一样亮。小露天真地玩着,阵阵的花香飘进来,一切,真像是一幅画。

  我坐起身看这幅画。

  看跟嘉露当年那么相似的小露。

  “小露!”我忍不住叫,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心思又回到洋娃娃身上。

  我下了床,替她穿上衣服:“起床要先穿好衣服、洗脸刷牙,知道吗?”

  “知道。”她敷衍我,可是仍那么可爱。我情不自禁亲了她一下,然后拽她起来,“走!洗脸去。”

  她被我拽得哇哇叫,洗脸更是怪叫连声。

  “嘿!真像个标准的后妈!”一个人站在洗手间门口,抱着双臂笑,是海伦。

  “这么早你来干嘛?”我瞪她一眼。

  “喂!我们是朋友——老友的友,你就不能友善一点?”

  “你有何贵事?”我脸上满是香皂泡泡,赶紧冲干净.“你有何贵事?”小露在学舌。

  海伦一把抱起了她,“啧啧啧”亲个不停。

  吴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八宝粥、咸鸭蛋、肉松、紫苏花瓜、荷包蛋。

  “哇!好棒哦!”海伦像三天没吃过似地跃向早餐桌。如果被她家的女佣阿凤知道,一定会伤心。阿凤经常在菜色上变花样,讨她欢心,她却老是认为“隔锅的饭香”。

  阿凤有回忧心忡忡地问我:“小姐老在节食,这怎么得了?”

  “白雪公主,吃啊!”海伦替小露添了一碗粥,鼓励她多多加餐。这是海伦一向的态度,她认为死者已矣,应该把时间、心力花在照顾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海伦姊姊,”小露在问,“大姊姊为什么不吃?”

  “她有胃病,要慢慢吃。”海伦说起谎来从不打草稿。

  “我也有胃病。”小露的手捂在心脏的部位。

  “搞什么鬼?”海伦皱眉。

  “我要吃糖。”

  “你弄错了。胃病要吃药,你喜欢吃什么药啊?”海伦放下筷子。

  她是“治胃病”专家,当年她就是这么整嘉露的。

  门铃又响了。吴妈正在院里浇花,我刚走到玄关正要喊她别乱开门,她却糊里糊涂地把门开了。我看见进来的人,右手握的筷子不由地掉落到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她叫。

  “吴妈,把门关起来。”我镇定了下来。

  “少在我面前吆三喝四的,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你到底眼里还有长上没有?”母亲的脸色气得铁青。

  “任何人叫门,都不准再开!”我叮嘱吴妈。_“你说话啊!”母亲挥动着手臂。她到现在还是个美人,该有风度时也能表现得像个皇后,但在我面前,她从不加以掩饰。

  我们太亲了,亲得可以彼此裸裎相见。但她似乎不明白,我不再是五岁的幼儿,我长大了,是个成熟的人,不能再用最原始的方式相见,更不能要求我放弃立场,跟她站在同一阵线。

  “妈,有话进来说。”

  “你还记得我是你妈?我看你早忘了吧?乔琪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向着她?”母亲仍在叫嚣。

  这儿虽然是独门独院,用不着怕谁听见,就算听见也管不着,但我非常不喜欢她这样。难道她认为解决问题只有一种方法?

  “如果您进来好好谈,我们是母女;如果您一定要这样,我很为难。”我定定地看着她。

  母亲被我的话给说呆了,仰着面孔站在那里。太阳光晒下来,照在她的眼袋、皱纹、黑斑上,完全无法掩饰一个女人进入中年的苍老。

  愈是美女愈是难看。

  那样无情的暴露,也使我心头一惊。

  母亲想了一会儿,怒气冲冲进来了。

  海伦听到我们争吵,也探出头来。我对她做了一个手势,她立刻会意,转身就走。

  “海伦,等一等,”母亲对她喝叱了一声,“别看到我就跑,我又没有毒。”

  她真让我丢尽面子。

  “伯母还有交代?”海伦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转了转。

  “装什么糊涂。”母亲冷笑,“把乔琪的那个小鬼带来,给我看看。”

  “海伦,这里没你的事了。”我冷静地说。一边是我母亲,一边是我妹妹,我如果不能好好处理,可能会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海伦立刻溜走,这也是她的专长。

  “妈,坐,喝茶还是咖啡?”

  “我什么都不喝,用不着你来指挥我。”母亲的脸这回气得发白。

  “对!你是我妈,怎么好跟小辈一般见识。”

  “好刁的嘴。”母亲仔细看我,“别以为孙国玺给你撑腰,我就治不了你。”

  “那当然。再怎么说,我都是您生的,要打要骂都由得你。”

  “说得那么便当,黑的、白的还不任你说?”母亲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简直是拿我没办法。

  “那我怎么敢?妈,老实说,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是打跟骂都解决不了问题,对不对?”

  “我又不是三岁,用不着你教我。”

  “我知道您是明白人,所以要您坐下来,我们好好谈。”

  “谈什么?”母亲怀疑地看着我。

  “那得看您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不行。”母亲发现我用话套住她,立刻挣脱,“你把那个小杂种立刻送走,我们再好好谈。”

  “送到哪里去?”我问。她的情报太灵通,判断也完全正确,才能立即赶了来。但就算再快,一切也已铸成了。

  “随便,你爱送到哪儿就送到哪儿。”

  “您这是在善后,还是把事情愈弄愈大?”

  “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三岁,吓唬我?”

  “如果您只有三岁,铁定当选今年度最年轻的妈咪。”我笑了笑。

  她想了一下,也笑出来:“胡说些什么!寻你老娘开心。”

  “在我心目中,您永远青春永驻,年轻美丽。”

  “胡言乱语。”母亲有些害羞,冲淡了不少原先僵硬的气氛。总之,你称赞任何一位女性美丽,就算她明知是拍马屁,心里还是高兴的。

  “如果现在把小孩送走,会造成相当的困难和不便。”

  “什么困难?”

  “外头有不少人在找新闻。小露一旦出现,他们能炒得多大就炒多大,能说得多难听就多难听,这样不止是孙国玺一个人受害——”

  “他罪有应得。”母亲恨恨地说。

  “那您呢?他做的事本就不利于您,再无辜受累,岂不更倒楣?”

  “我憋不下心头这口气。”

  “若要出气,倒也简单。”

  “怎么说?”母亲的兴趣来了,她的恩怨太分明,应该生活在武侠片中,才能如愿地快意恩仇。

  “孙国玺犯的是通奸罪,依照本国法律,犯通奸的另一方可以到法院诉请离婚。乔琪的女儿便是现成的证据。您放心去打官司,一定赢。”

  “离婚?”

  “是啊!您不是要出气?”

  “那——”她想了一下又说,“若是离婚成功,我可以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同律师研究,要求合理的赔偿及赡养费。”

  “同孙国玺扯破脸,什么也别想得到。”她很现实,也够精明,立刻算出结果,“他会想尽办法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即使他所花的代价比您能得到的还要多?”我问。

  “对!”她一下子泄了气。

  “还有别的出气办法——”

  “闭嘴,你那些馊主意我一个也不要听。”

  我笑了。母亲跟着越明的那几年是穷怕了,不过她没有因为贫穷而变得下流,只是变得更谨慎。

  “那您回家去,好好地做您的孙夫人,受别人尊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笑话!”她一拍桌子,吴妈刚泡好的热茶被她拍得四溅,“闹出这种丑闻,还会有谁尊敬我?”

  “您在耽心谁不尊敬您?”

  “所有的人。”

  “邻居?朋友?佣人?还是看报纸杂志的读者?”我替她描述得更具体些。

  “当然没这么多,但我总有些亲近的人吧?”她讪讪地说。这次的事件已为她带来不小的烦恼。

  “有人敢当面笑您?”

  “他们会在背后笑。”

  “那算什么英雄?背后道人长短,最是无耻的小人。”我笑着说。

  “万一人家当面来笑呢?”母亲平常也够能干,现在一下子乱了方寸,简直像个十七岁的小女生。

  “太简单了,敢上门来作怪的,不是有备而来,就是大二百五,干脆先他一步翻脸,别给他留面子,害得自己做不成人。”

  母亲愣愣地坐在那儿听我说,好半天才长吁了一口气:“好吧!就听你的。”

  “过好日子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妈,您要珍惜,吃点好吃的,喝点好喝的,玩点好玩的,把心思放开,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我送她到门口。

  “小鬼,讲道理给我听?”

  “不小了。”我说,“妈!抬起头看看,我都3O啦!”

  她真的瞧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我以为她必有褒贬,不料,什么也没说。

  “我走了。”她到大门口,转过头,欲言又止。我想她还是想看小露。

  我摇摇头:“不用看了,跟嘉露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似乎受到很大的震动。

  那一瞬间,我也有震动。

  我在想——孙国玺是个强人,他拥有的是强势遗传,这点可由嘉露和小露身上看出来,但为什么我没有得到这遗传呢?

  我非常地像母亲。

  “你妈回去了?”海伦跑出来。

  “还不快去上班?”指着钟给她看,“八点钟了。”

  “急什么?开车过去五分钟。”

  “五分钟?你会飞?还是车子有翅膀?”

  “好吧!十五分钟。我跟小露谈得来,晚点去不行吗?真可恶。”

  “食国家俸禄,这么不敬业,怎么对得起纳税人?”

  “又念经!”她捂起耳朵。

  “有空的话,中午来吃饭。”

  “心领了,今天要开会,有功夫吃便当就不错了。”她懒洋洋地走了。

  “海伦,谢谢!”

  “谢什么?好好照顾自己。”她摆摆手。“别让人为你耽心。”

  小露抱住她的腿,不要她走,瘪着嘴要哭。

  “海伦姊姊要去上班,你教大姊姊讲故事给你听,她最会讲故事了,能把黑的讲成白的!”海伦对我挤眼睛。

  “大姊姊,讲故事,我要听黑的讲成白的故事。”小露立刻来缠我。海伦脱身而去,笑得什么似的。关上门后,还银铃似地在墙外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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