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柔软的馨香,顺着身体的接触,暖暖地走进他的心中。
“你好吗?”他低低地,幸福地叹着气。
“嗯!”她闭上眼,靠在门上,微偏着头,令人又怜又爱。
他激动起来。
想想睁开眼,轻轻握住他的手,那眼光跳动着一丝异样的野性。
他恍然悟到,那天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因为她内在激烈的野性使她由少女变成女人,而他不过是她通过的桥梁罢了。
他痴痴地凝视她,看着那红霞升起,眸子娇羞地回过又蓦地一转,斜斜地睨过来,使得他一时如痴如醉,不知身在何处。
想想从凌乱的被褥上醒来,亮丽的湘绣被面,衬着她雪白粉嫩的皮肤,教她自己也好一阵子心跳。
她一翻身用被子紧紧覆住肢体,连头也埋在已偃息的荒唐中。
秦子玉其实早就醒了,但他静静不动,他有意要看她醒来时那无心的娇态,羞极,媚极的神态。
她是个女人与小孩的混合体。
该像女人时,她百分之百地是个女人,该像个孩子时,她纯洁无邪与天赋的高贵使人不敢有丝毫亵渎。
他不懂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懂。
秦子玉轻轻地环过去,由背后抱住了她。
想想如猫般接受他的亲昵,她孤单太久……也许是自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每一个嘴里都喊着爱她,但,谁为了爱她真做了些什么?
没有!
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小老虎也没有……唯一有一点的,只有卡地亚,他在毫无回报的情形下,默默地,不间断地付出了关怀与爱心。
而秦子玉,给她的是另一种,如狂风如大雨,却又在分离时立刻失落的安慰。
也许没有什么用处的吧!
只是,当他在旁边,用满腔热爱环抱住她时,她也变得需要……
而且想想非常喜欢他自后头抱住她,那温柔的压力,充满了保护感,他的力量似乎足以承担世界所有的困挠。
欧世旭一踏进屋,就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气味很像兰花,他心中一动。
是不是秦子玉心中的天使来了?
他倒想看看使秦子玉时而微笑,时而愁苦,时而眉飞色舞,又时而失魂落魄的女孩子是谁?
那一定是绝色!依秦子玉见过的世面,他相信她不会在想想之下。
想到妹妹,他有点烦恼起来,想想明明答应要打电话给他的,但她就那么忙吗?还是有所顾忌?
他真希望他能约她出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可是,他不敢。
她有她已经习惯的生活、环境……虽然据曹律师的调查,她的父亲寻杰早在她五岁那年就和普湄湄离婚了,但,一个人心目中认定一个偶像,若被冒失地毁坏,得到的结果恐怕只有怨恨和痛苦……
他摇了摇头。
秦子玉的房中传来响动,欧世旭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便立刻识相地避到房中去,如果不巧碰上了,场面的尷尬可想而知。
他望望房中悬挂的月历,他离美国时,只计划一个礼拜,但现在已过了四天,即使再拖延,也拖延不了多少天……
“世旭……”是秦子玉敲他的门,“你有空吗?”
“什么事?”他打开房门。
“我为你介绍一个人!到客厅来好吗?”
是正式见面?
欧世旭有点虚荣心地换了套白色的西装,他很喜欢白色,这使得他更黝黑俊挺。
欧世旭不相信他的眼睛。
想想也有些惊惶,但立刻恢复镇静。
“这位是寻想想小姐……”
“我们见过。”欧世旭伸出手,和想想一握。
秦子玉以怀疑的眼光瞧着他们,欧世旭不过回来四天,他们就认识了?而且双方都是他的朋友……
尤其他们竟有着默契——看他们穿着服装居然都是白颜色……
“我们是在寻小姐朋友家认识的。”欧世旭并没有明白地说出想想和林其平之间的关系,虽然他只是猜,但他想他猜得不会与事实差距太远,他们两个一定有过微妙的情感,也许已经过去了,但一定曾经有过。
秦子玉勉强地微笑着,嫉妒之情油然而生,他自认仪表,内在都不差,可是欧世旭一站在身边,他不能不承认逊色很多,更何况想想早已明言……
苦恼咬蚀着他的心。
等想想走了,必须和欧世旭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否则,他有预感,欧世旭和想想之间一定会发生他所不能阻止的事。
当他无意中望了想想一眼的时候,他更惊奇地发现——他们两个之间还有着共同的一点。
那就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眼睛。
难怪他看到欧世旭眼中独特的魅力时,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们是这样的相配啊!秦子玉勉强装出来的笑容开始扭曲了,在最尖锐的时刻,人性中比较原始的部分抬头了,秦子玉为自己的想法吃惊,但他拼命以向来为傲的理智压抑着。
欧世旭丝毫没有注意到秦子玉的反应,他只是凝视想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什么都不该说吧!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再阴魂不散地缠扰他和他的幼妹。
欧世旭站在那儿,只觉全身僵硬,宛如受了雷击。
千里迢迢而,见一面已经够了,是不是?他有了新的决定。他充满感情的眼中出现了泪光。
那些日记、相片,他将烧掉它们……
跟着欧加罗的去世,永远消失。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在秦子玉送想想回去时,他会着手整理行李。
第九章
普湄湄在离开台湾去嫁给卢塞尔前,她有一件事要好好地办。
但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她请了四个人来帮忙,四个所谓的“好汉”。
是赵世勋出面替她找的。她瞒着赵世勋自己要嫁给卢塞尔的消息,却把最后一件任务交给他办,有点儿卑鄙,但也无可奈何。
当天晚上,赵世勋带着四个人,带上普湄湄的电话录音,上了秦子玉的门。
“赵伯伯……”秦子玉开门后,发现一‘堆’人站在门口,自然大感讶异。
“进去谈,好吗?”赵世勋脸色十分凝重。
“请……”
分别在客厅落座后,秦子玉正预备烧咖啡,赵世勋却阻止了他,“子玉,别忙,我们都不是客,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秦子玉莫名其妙地坐下来,迅速地往他带来的人身上一扫,他真不懂赵世勋怎么会跟这四个杀气腾腾的家伙在一起。
这四个人不用开口,只要光凭外表,就马上可以断定绝非善类。
“你先听听这段录音……”赵世勋按了录音机的按钮。
“这是……”秦子玉真搞不清楚。
“你听……”
——喂!世勋吗?我是湄湄,昨天托你的事有眉目了吗?
——你交代的我当然会慎重处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考虑,子玉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别劝我,世勋,你应该晓得我的个性,你也是从小看着想想长大的……今天不好好整整这混小子。我的“普”字倒过来写。人已经找好了是吗?我不方便出面,就交给你全权处理,钱我马上派人送过来,付的时候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了再付另一半。
赵世勋把录音机按停。
秦子玉的脸色整个变了,气氛登时僵凝起来。
赵世勋没理会,径自打开一个信封,抽出一张支票,搁在他的面前。
上面有个朱红的篆刻印章——普湄湄。
秦子玉的牙齿激动得格格作响,拳头攥紧又放松,气愤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普湄湄竟是这样一个人。她有神经病?他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点得罪了她,听她的口气似乎——
“子玉,不要激动……”赵世勋用手势阻止他,“我处在你们两边,十分为难,但是你究竟是小筝的好朋友,我不能让你吃亏,也不愿这件事再扩大,现在我要奉劝人一句话……”
“什么话?”他的脸由红转白转青。
“回美国去,好好把博士念完。”
“我不回去,这件事没解决前,我绝不回去!”
“你不怕变成残废?”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怕的?”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赵世勋一声大喝,中年人的沉稳,威严令他一震。
秦子紧咬着嘴唇,怒气仍然十分旺盛。
“你把我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我有意挑拔你们,让情况更加恶化下去?”
“我没有……”
“那你就给我听好!”赵世勋狠狠地、狠狠地盯着他,然后目光逐渐和缓,“我带他们来,并不是真想证实什么,只是要请你了解整个事情,已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单纯。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你现在回美国去还来得及……”他的声音和目光更柔和了,完全象一个充满了爱护和关心的长辈,“忘掉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好吗?”
“我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迸出三个字。
“不能也得能!”赵世勋把手放在他肩头,“你有光明的未来,美好的前途,可爱的女孩子也不止想想一个,你们有缘无份,罢手吧!”
“你不了解!”他的脸是一片痛苦的通红,普湄湄居然想得出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对待他?居然想得出?
“我年轻过,也恋爱过,怎么会不了解?”赵世勋苦笑着摇摇头。
秦子玉把车开得飞快,四十,五十,六十,七十……指针迅速跳着……
他的双眼布满红丝,俊挺的双眉蹙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唇都渗出了血也不自觉。
赵世勋走了后,他愈想愈不能忍,如果他一直坐在椅子上,他会恨自己无能,懦弱……
他决心勇敢地面对一切,甚至一战。
与莫名其妙到极点的普湄湄一战。
他已经被忿怒冲昏了头,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能思想……
一个转弯,他由一辆货柜车前超了过去。
只听“轰”地一声,秦子玉的车和对方开来的一辆大巴士撞在一起……
玻璃渣四处飞射,鲜血也如怒泉般激溅着。
赵世勋却在这时候和离婚的妻子举杯祝贺任务的完成。
因为他们同时把几个人玩弄于股掌间。凤美是为了女儿,当她第一次看到秦子玉时,就决定把女儿嫁给这个才貌出众,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她可以不计任何代价,任何手段……
而赵世勋的目的只有一半与她相同。
他爱极了普湄湄,也恨极了普湄湄……
他为她遭受亲友的奚落,嘲笑,不惜和结婚三十年的妻子离婚,不料她竟敢欺骗他,戏弄他;初听普湄湄将要远嫁巴黎的消息,他的反应是忿怒,是伤心……但后来,他把这些化成了力量,真真实实地愚弄了她。
人都是有基本的致命弱点。
普湄湄的弱点是骄傲、狂妄、势利。
她以后会发现,拒绝秦子玉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他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痛快。
据凤美的计划,她下个月将把小筝带到美国去……也许用不着半年,他们便将在美国为小筝和秦子玉这对新人举行盛大的婚礼。
“为了我们的破镜重圆!”他为凤美斟满了酒。
管家左嫂转来了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衬着龙飞凤舞的字迹。
是小老虎写给想想的,普湄湄照例先拆,她仍把他当做不受欢迎的人物。
信是这样写的:
想想:我走了。
我想,我应该跟你说一声“再见”。
也许我们不会再见了,但我希望,若有朝一日有缘再相逢,你能忘却所发生的不愉快,而有着童年美好的回忆。
我过分奢望了吗?如果是,请原谅我吧!
父亲的事情,惊醒了我。
我只能简单地说一句:他惊醒了我。
所以我要走,到军中的大环境去。作为一个热血男儿,那儿是我唯一所渴望的地方。
祝福你有光明、美好的前程。
再会!亲爱的朋友,再会了。
其平
普湄湄看完信,轻蔑地一笑。
她从未瞧得起过小老虎,在她眼中,小老虎根本不配叫做老虎,他只是一个混混、一条虫!来追想想?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现在可好,总算晓得自己身分了。
她又冷哼了一声,顺手把信纸塞进信封,本想拦腰一撕,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
想想那个小脑袋瓜子成天不知在想些什么,老是闷不哼声,魂不守舍。哼!这封信可以教她完全死了心!至于她的终身——只要把她带上飞机,巴黎像样的男孩子那么多,还怕找不着对象?即使一时半时没有合适的,先念大学也不迟。
她打定主意,就把信塞进了想想房门的门缝里。
如果她要哭就让她坐在房里哭好了!不消两天,她一定恢复平静,乖乖听话的。
普湄湄自以为十分得计,回到房里换了衣服又重新补好妆,就开着车子出门了。
小老虎走了!小老虎走了!
想想看完信,呆呆地跌坐在床上。
她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初恋的破碎,如果能放声一哭未尝不是好事,但无论如何,她是痛苦得连泪水都掉不出来,只有心一阵赛似一阵的绞痛着。
本来她以为一切在她离开时就算过去了,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切并未真正过去。
还在!
那钻心剌骨的疼痛竟然还在!
她怕!怕那背负一生一世的伤痕!
她软弱地伏在床上,泪,终于流了出来。
她觉得孤单,觉得冷,但,她爬不起来,她已被击倒,已被击败。
泪水一滴滴地湿透了床单。
她是这么的年轻,却又要独自承担她不能去承担的苦果。
为什么?她紧紧抓着枕头问自己,是什么地方做错了?爱错了!要来接受这种痛苦?难道真是前生冤孽?即使她从不相信因果报应之说,但此刻她不由不信。
她欠得太多了!
她也从没好好地活过。
照自己想法,自己心意,痛痛快快地,高高兴兴地活过。
这十多年来,活得如此空虚,如此苍白。仅有过的一点甜密,现在也画上了终结号。
也许小老虎是对的!他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去追寻理想人生。
但我呢?想想咬紧嘴唇,压住那一声声呜咽,小老虎,你就这样无牵无挂地走了吗?可是,你留下了我,你竟留下了我,我,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甚至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她抱住了头,身子蜷缩成一团。
她想逃,想躲。但,能逃到哪儿去?能躲到哪儿去?
又重复、单调、虚伪的生活……已经像八爪鱼一样紧缚住她,一丝气也不能透。
而这茧壳,竟有一半是自己盖上去的。
她突然想通了,惊得坐起了身子,走到镜子前,浑身颤抖地看着。
是啊!这竟然就是自己!
看!她多苍白,多无助,也多——懦弱。
她眼中那遗传自生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燃烧了起来,像火焰一般,亮得是那么惊人!
仿佛是由于这可怕的亮度,全身也跟着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