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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归何处 page 6 作者:晖兰

  “你对我没兴趣了?”

  “少来,我对你这种笑话免疫。”

  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一笑。加过方糖又加奶精,咖啡的颜色略为柔和了些。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掏出笔来在餐巾上写写划划。几分钟后……

  “喏。”他把一张画推了过来。

  餐巾上用原子笔画着大大的一颗心,确切地说,是十来颗大小不一的心套在一起,每圈的空隙里又填满了问号。

  看了半晌,我实在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问道:“这是什么?”

  “是你的心。”

  “这个萝卜似的东西是我的心?别开玩笑了。”

  “我像在开玩笑么?”他的声音异常严肃而沉稳。

  知道再打哈哈下去也是没用,我静了下来,坐正身子,有些像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我这幅画是有名字的。”

  “哦?叫什么?”

  “心事重重。”他边说边把身子往前探了少许,我不自觉垂下眼睑。

  “六天。”

  “什么?”

  “我们上次见面是开学前一天,今天是星期五,这六天你一定有事情发生。如果不是那么难于启齿的话不妨说来听听,心情可能会好些。”

  “不愧是商学院的高材生,好像把我分析透了一样。不过你多虑了,没什么大事……”

  “辞了工作不算大事?”

  “你知道?”

  “嗯,我打过电话。”

  “你哪儿来的号码?”

  “找陶丽要的。”

  “哦”

  “其实那工作辞了也好,太辛苦。”

  我不禁觉得好笑,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认定我做不来辛苦的工作呢?

  “找到新工作了?”

  “我现在……”我停顿片刻,犹豫着要不要把家教的事告诉他。为什么要犹豫呢?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就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他也注意到了。

  “怎么了?”

  “没……”

  “又来了,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他截断我的吞吞吐吐,十分不满地抱怨道。

  “我在当家教,搬家是为了和学生住得比较近。”近得只隔一堵墙,我在心里小声加了一句。不是故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把稍微有些不寻常的事实弄得人尽皆知。

  真不晓得那个雷钧霆是怎么想的,几天下来,我发现宁宁的功课好得要命,初二学生该懂的她都会,不该懂的她也知道。给她的小考从没低过95分,默写古文更是连标点都不错一个。

  我开始怀疑他雇佣我的动机。

  不是我多疑,而是这份薪水实在太好赚了些。

  还有一点让我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宁宁好像根本不需要去学校的样子。

  她很少在早餐时出现,起初我以为她起得比较早,已经上学去了。直到昨天我上午没课,难得和周老先生多聊了会儿,走下楼就看见她半躺在落地窗前晒太阳。

  “孟老师早。”她仰起小脸向我打招呼。

  “早……”我愣在楼梯上,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看到她。已经快十点了,说“早”还真有点儿汗颜。

  “孟老师,吃块蛋糕吧,元嫂刚烤好的。”宁宁指了指茶几上的白瓷托盘。元娘是雷钧霆请的厨娘兼管家,为人和善,手艺更是一等的好。

  “宁宁……”

  “嗯?”

  “你……今天不用上学么?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以为她请  了病假。

  “上……学?”宁宁有些困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无辜得令我几乎要反省自己是不是问了荒谬绝伦的问题。

  蓦的,她笑了一下。“爸爸一定没告诉你。”

  不知为何,那笑意盈盈的眸子竟让我有少许不安的感觉。是某种不谐调吧?我的知觉告诉我。

  “宁宁……”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有点发窘地站在那儿。

  “我不必上学的。”

  “咦?”

  “谢谢孟老师的关心。”

  “哦……应该的……”

  “来吃蛋糕吧?”宁宁又端起托盘。

  盛情难却,我只好拿了一块。

  和宁宁的谈话因为元嫂来打扫客厅而中断,但我心里的困惑并未打消,反而像雷阵雨前的乌云一样,越聚越浓,压得我有些窒息。

  学伦说对了,这就是我的“心事”。察觉同类人的异样,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他言语中流露的关怀让我很窝心。以前只把他当半个朋友,现在,恐怕已升级为四分之三了吧?只要我有心,相信我们绝对可以成为相当不错的朋友。

  “你在想什么?”

  “想一些事情。”我执起咖啡杯,这才发现已在不知不觉中喝得一滴不剩。

  “想不通么?”

  “说对了。”我有些懒散地仰靠在藤椅靠背上,故作轻松的口气。“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脑细胞这么有限。”

  “想不通却偏偏要想,你这是自找的。”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不想去想,可就是一直想,这个脑袋好像不是我的。”

  “换换脑筋吧。”他把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一张类似音乐会入场券的纸片。“你知道我缺少音乐细胞,而且对风花雪月兴趣不大。”

  “还没看就下结论,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我慢慢读出印在纸片上的字体……“弗尼托尔斯家居装饰巡回展销。日期:7月19日至25日。地点:环球展览中心……”

  我虽然仍是一副不痛不痒的神情,但一双眼睛早已亮了起来。

  弗尼托尔斯……我慕名已久的跨国集团,三年前以一系列复古式家居设计在欧美打响名号,一年后进军亚洲更是成绩骄人,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垄断了40%以上的家居市场,成为时尚潮流的代言人。而我对弗尼托尔斯的向往则是从去年春天开始的。

  机缘巧合,我有幸见识到当时刚刚推出的全套春季家居系列——“四次元透明空间”。大胆空灵的设计,千变万化的造型,直线与曲面的维妙组合,潜藏无限的想象力……我震惊了、眩惑了,每根神经,每个毛孔,每颗细胞都充塞着兴奋和感动。从那一天开始,成为弗尼托尔斯的设计师便是我的梦想。

  “要去吗?”学伦问。

  “当然!”

  “当然去还是当然不去?”

  “你明知道的!”我捏紧手里的票,生怕他反悔。

  “放心,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大后天就是十九号,下午有空吗?”

  “有!”我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两点在校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击掌为盟,我们定下了两天后的约会。

  ※※※

  离开学校,正是彩霞满天的黄昏时分。突来的好心情驱使我提前两个车站下车,迎着漫天的火红缓步而行。

  扑面而来的暖风夹着些许濡湿,是雷雨的前兆么?可是,这么美的天空,这么美的云海,实在很难和“雷雨“二字联系在一起。

  我越走越慢,步子越迈越小,最后索性弯进偏僻的岔路,找到山坡上的一小块绿地躺了下来。

  软软的青草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有些痒痒的,似情人的指尖。尽管我并不清楚所谓情人指尖应有的触感,心里还是不免生出这样的感慨。多舒适的软床同,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几分钟就好,几分钟……

  ※※※

  不知是先听到轰隆的雷声,还是先感觉到脸上雨水的冰凉,当我回来时,四周已经漆黑一片了。

  我睡了多久?抬起手腕才发现电子表因为雨水的浸泡而罢工,戴在腰带上的Call机想必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滂沱大雨仿佛从天而降的花洒,早把我里里外外淋了个透湿,很少心生恐惧的我也不禁从心底冒起了凉意。

  明知道雷宅就在附近,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甚至失去了迈开双脚的勇气。

  好冷……谁来救救我……

  我缩着身子,祈祷着,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哪怕只是一个声音也好。

  蓦的,前方似乎掠过一点灯光,尽管微弱,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的的确确是灯光!

  已经麻木的双腿仿佛又有了力量,我站了起来。

  “喂——”我尽力发出声音,但瞬间就被雷声淹没了。

  望着愈来愈远去的光亮终于被黑暗掩盖,我心中刚刚萌生的希望重新跌口谷底,但双脚的力量并没有消失。

  有灯光,就有方向,走出黑暗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过去。

  不知第几次跌倒后,我跪在雨地里沉重地喘着,力量一点一点的流失,我的信心动摇了。

  忽然,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一丝被雷雨打得破碎,但仍残留在雨幕中的声音。

  “孟……帆”

  是真的吗?有人在叫我?

  是真的!我看到了,方才消失的灯光折了回来,正朝向我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动着。

  “这里……我在……”

  最后的力气化作连不成句的呼喊。

  尽管雨水打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还是分辨出了来人的模样——雷钧霆。

  电筒的光照在我身上,我知道我安全了……

  ※※※

  “怎么跑到这儿来?简直胡闹!”

  他毫不温柔地将我拉进伞下,用风衣包紧我,似乎打算把自己的体温多少传给我一些。

  “你来……太……好了……”我想表达心里的感激,但打战的牙齿只蹦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

  “不想冻死就快走!少说话!”

  “谢……谢你……雷……”

  “闭嘴!”

  这一次我很听话,没再多说一个字。

  失去支持力的身体不自觉地靠紧他,配合着他的步伐,任由他拖带着向前走去。

  风仍在刮,雨仍在下,但寒冷的感觉已不再强烈……

  身体浸泡在热水里,浴室的蒸气弥漫着沐浴露的香味。

  这本应是极舒适的享受,然而我却只是木偶一样躺在浴缸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瓷砖发呆。

  是种怎样的感觉呢?一切……就像个梦。

  是梦吗?会不会我在浴缸里睡着了,做了个梦,现在醒了,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浴缸里?

  闭上眼睛,我极力去回想过去半小时的每一个细节。然,那似乎已是非常遥远的事了,不管是黑暗寒冷还是孤独的恐惧都虚幻得像不曾发生过一般,更真切的印象,竟然是那迎向我的模糊身影和有力的臂膀。雷……我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多适合他的称呼!比雷主任、雷教授、或是雷钧霆三个字顺口多了。决定了,今后就这么叫他!

  “咚咚咚”

  随着一阵敲击声,元嫂的声音透过玻璃拉门飘进浴室的雾气中。

  “孟老师?……孟老师你还好吧?”

  “哦,是的。”

  “雷先生让我来看看,他怕你在浴缸里睡着了。”

  “抱歉,我就快好了。”

  不知为什么,一思及他,我本来木然的脸上竟也泛起了微笑。雷……在黑暗中和光亮一同出现的雷……

  “孟老师,雷先生说,如果你说好了就到书房一趟,他有话想问你。”

  向元嫂道谢后,我就从浴缸里站了起来。一丝顾虑在心头缓缓萦绕……

  雷会不会很生气?我这次给他添的麻烦不少,不但睡过了宁宁的补习时间,还累他冒着暴风雨出来找我……算了。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动作快些,以免耽误他更多的时间。

  迅速穿上元嫂为我准备的干净衣服,我走出了浴室。

  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这个时间,宁宁通常是在房间里休息或是看书吧。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寂静得有些不寻常,雨水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因为搬进来的时间不长,我只知道雷的书房在客厅左手边。

  元嫂曾告诉过我,没有雷的许可,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站在一扇看似沉重的木门前,我想,应该是这里了。正要抬手敲门,没想到门竟从里面开了。

  “进来吧。”雷让出一条刚好够我通过的空间。

  我有一瞬间的迟疑。不是刻意回避或是惧怕什么,而是种本能的反射,因为我是个谨慎惯了的人。

  但那迟疑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我以一记甩头赶走了。

  走进书房,我第一个感觉是眩目。因为这绝不是一间我想象中的书房,反倒更像个艺术品的陈列室。

  石雕、根雕、泥塑、彩塑、木器、瓷器、漆器、玻璃制品……虽然没有什么名家大作,但种类之繁多已达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更让我震惊的是,那一个个造型迥异的陈列柜;竟然全是“四次元透明空间”的设计取向!

  将近十坪的空间里,窗口附近贴墙而立的巨大书柜虽然是书房不可或缺的陈设,却也是唯一格格不入的东西。

  身处这样的“书房“里,我想我当时的反应是十分正常的——站在原地发呆,并且在雷叫我三次后才回过神来。

  “我叫你来是有事情想问你,不是请你来发呆的。”虽然听起来是苛责的话,但雷的表情并没有太多不悦。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儿惊讶。这里实在……让人意外。”

  “这是褒还是贬?”

  我一笑,没正面回答他,却又由衷地加了一句:“相当了不起的书房。”

  “书房你以后还有机会参观,现在我要和你谈谈今天的事。”

  终于来了。我深吸一口气,默默点头。

  “今天放学后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么晚不回来?为什么在外面淋雨?为什么会去后山?希望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雷神情严肃,口气也冲了些,让人听了心里毛毛的。

  “这么多‘为什么’,你要我怎么回答?”

  “按顺序来。”

  “放学后我和朋友去喝咖啡,大约聊了不到一个小时。因为心情好,所以提前两个车站下车。本打算散步回来,但因为黄昏的景致不错,想多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后山是吧?反正就是那片树林,然后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经黑了,还下着雨……”

  “后来呢?”

  ※※※

  “后来你就来了。”

  一阵沉默。

  我微微抬起头来偷看他的脸色……浓眉深锁,阴晴不定,好像随时会爆发,但又不是那么恐怖。好奇怪……

  又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而自己有责任打破僵局。

  “很对不起,”我小声说道,“我知道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保证今后不会再这样大意了。今天没有给宁宁补习,你可以扣我薪水……”

  “够了!”他突然一拳睡在墙壁上,那情形让我联想起他前几次挥拳的模样。尽管神情同样吓人,但这一次我竟然丝毫恐惧的感觉也没有。一种没来由的信念让我认定那铁锤一般的拳头不会落在我身上。

  的确,落在我身上的不是拳头,而是手掌。我的肩头被牢牢箍在一双“铁箝”内。

  “笨蛋!你以为我在乎那几百块的薪水吗?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荒山野岭的,什么人都可能出没,你竟然在那儿一睡三、四个小时?万一我没找到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天当被、地当床?不死也少半条命你知道吗?你这个没头脑没神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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