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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归何处 page 3 作者:晖兰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当然,”诺亚”是酒店,形容得再怎么暖昧也算公共场合的一种,没人规定来过一次的人不能来第二次。而且要是多些如他这般的“回头客”,”诺亚”的老板一定乐得合不拢嘴,说不定心情一好还会发我们花红。

  但,连续两天相遇……仅仅是巧合么?一个值得怀疑的巧合

  还有,他刚刚说什么来着?他自称我的……朋友?他倒是一厢情愿得很,才见过两次的人,竟然就当成“朋友”了?不少人认识我十几年,至今仍徘徊在我小之又小的“朋友”圈外。“路友”倒是不少啦,见面笑一笑,打个招呼,但可以交心的朋友……

  “你醒了?”

  我惊跳了一下,眼睛自然也张开了。一定是思考得过于专注,使得我竟没能察觉他已经走得这么近。还是,他刻意把脚步放轻?怕吵到我么?

  当我的思想做这一连串的旋转时,我是一直看着他的。

  不知我的目光里有什么奇怪的能量,他竟然又微微瑟缩了一下,并且不着痕迹地把视线调向别处。是的,“又”,因为他昨晚有过类似的反应。他让我困惑……

  “你觉得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一定是病房里的磁场在作怪,我们同时发问。

  我一时不知该等他开口还是先回答他的问题,但笑的欲望在心底蠢蠢欲动。笑是种奇妙的感觉,当你想笑的时候不一定因为你多么多么快乐,而真正快乐的时候也不一定非笑不可。事实上,当我笑出来的时候,我并不了解自己发笑的原因。

  我的笑声十分微弱,可见体力尚未恢复。我还是个病人啊,差点儿把这事实给忘了……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注视了我一会儿,直到我和他的视线再次对上才把头略微垂下。

  又来了……我心里的疑问迅速膨胀着,对他的好奇也以相等的速度上升。

  “你的睫毛在动,所以我认为你醒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眼睫毛太长的坏处,装睡的成功机率小得可怜。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重复方才的问题,视线所落之处是插在我手臂上的针头和输液用的橡皮管。

  尽管我觉得这种问话方式有欠礼貌,但仍回答道:“好多了,就是没力气。”

  我对自己口气里的轻松颇为诧异。我从事不是个不设防的人,特别是对陌生人。严格来说,他似乎不能算是陌生人了,至少我们已见过两次。但是他又的确是陌生人,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会把自己累死。”

  “呃?”我的思绪被突然打断,一时转不过来。用“呃”蒙混过关是我的习惯。

  “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他顿住,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看着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心底已有些隐约的明了。

  我这个时间出现在“诺亚”,又是一副累得要死不死的样子,除了进一步证实他之前的猜测,几乎是没别的可能了。也难怪,是我自己承认的。不但承认,而且回敬了不少奚落挖苦。他现在一定认为我是个相当差劲儿的人。何止差劲儿,简直比“不知羞耻”、“自甘堕落”还更糟几分,因为又多了“变本加厉”、“无心悔改”的罪名……

  我扬了扬眉毛。想必他看过我背包的证件,所以才会知道。

  “读机械?”

  明知故问。学生证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左故而言它的技术太差了点儿吧?

  “你不觉得有辱校誉么?”

  这……我倒是真的没想过。本来嘛,何必为莫须有的事伤脑筋?等我什么时候真的沦落到要买笑为生时再考虑校誉的问题也不迟。

  “你不为自己辩解么?”

  我摇头。“辩解什么?”坚信清者自清的道理,我倒是不觉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

  “我?”真不晓得他还有什么好问的。

  “……好好休息,明天……不,今天下午我会再来。”他走向门口,自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

  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失望,我故意开口:“下午?我还有工作。”

  “你别想!”几乎已经走出病房的他一拳捶在门板上,但比那撞击更沉重的是他的喘息声。“我不会再让你去的!”

  暴力分子,动不动就挥拳头。我朝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吐了吐舌头,然后闭上眼睛睡我的回笼觉。

  ※※※

  这一次,我睡得很香,半个梦都没有。舒舒服服,安安稳稳,一觉到天明。

  促使我睁开眼的大概是室内的明亮。

  让我惊喜的是,窗外居然有不错的景致——与晨光争夺窗口有限空间的是一株株紫竹,竹叶上闪烁着晶亮的晨露……

  这么美的早晨,我怎么能把生命浪费在病房里?只拥有一个窗口的阳光是不够的!

  翻身下床,一阵突来的眩晕逼得我又坐了回去。

  “不会吧?我可是金刚不坏之身,怎么可能虚弱成这样?”我自言自语,怀疑地瞪着不过几步之遥的窗口。

  依然明亮,却亮得有些刺目。天已大亮……

  “孟小姐,该量体温了。”一个刻板而公式化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

  “体温?”

  “是,请回床上躺好。”

  我上下打量了站在床前的护士几秒,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这是一个绝对标准的中年护士,最好别有任何违抗的意思,因为你绝对斗不过她十几年的经验,她会有一箩筐的办法整治不合作的患者。但是,这类护士也有一个共通的弱点,那就是……

  “辛苦您了!”我漾起甜美的笑,乖乖躺回床上。

  是的,笑容。尤其是那种既天真又温暖的笑靥。护士不是讨喜的工作,终日要看人不少冷眼,因此一点点友善就能融化她们最冰冷的面具。很明显,这一次我非常成功。

  “您贵姓?”我继续我的温情攻势。

  “张。有食欲么?”语气里的棱角已明显少了很多。

  “还好……”这是谎话。

  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至少二十个小时滴水未进,妙红那杯凉茶是至今唯一下肚的东西,但现在就是饿不起来,口渴倒是真的

  “我想喝水……”我以病人的身份提出要求。

  十五分钟后,张护士不但送来了饮水,还有医院搭配的早餐,同时检查了我的体温并注射了一针葡萄糖,临走时还不忘帮我把枕头垫高,说这样会靠得比较舒服。

  “我像个十足的病人呢……”自言自语地盯着餐盘,我有些无可奈何。没食欲就是没食欲,况且我不想勉强自己咽下那几样色香味俱不全的营养食品。

  “你本来就是病人。”

  我吓了一跳,险些把水杯打翻。

  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他”出现了。没有咒他的意思,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阴魂不散的家伙……

  本以为他下午才来,没想到他倒是很有“笨鸟先飞”的精神,早晨九点就出现。如此一来,我打算在中午偷溜的计划就泡汤了。我的大脑飞转,如何在摆脱这人的前提下回公寓?对了,要先拿回我的脚踏车!还有我的水壶……如果告诉他那水壶是古董……不行,可信度太低,还是说那是进口货好了,不敲他几百块誓不为人……

  我的思考被突然丢落在床上的不明飞行物打断。我的挎包?

  疑惑地抬头,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爆出一串轻笑。因为我看到了一对名副其实的熊猫眼!

  他眼眶本来就深,现在更是黑得有些深不可测。但这一次,我反而看清了他的眼睛,以及那特别的目光。黑眼圈大概来自失眠,但目光并未因此而涣散。我没去猜测他失眠的原因是否与我有关,因而也没萌发丝毫的愧疚和同情。我只是笑,一直笑……直到我突然发觉自己有了食欲。

  持起刀叉,我切下一片从外观根本看不出原料为何物的营养食品送人口中。和我想象中一样,味道淡淡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味道。但我不介意,因为突然转好的心情吧?

  我全神贯注地吃,吃得很仔细,把盘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果你已经恢复了体力,我们可以走了。”在我吞下最后一口好象蛋白的东西后,头顶的声音这样说。

  “去哪儿?”我把餐盘挪开,简单地问。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我替你办了出院手续。”

  “我已经可以出院了么?”我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难得,这次他没逃避……

  “对,你可以出院了。但仍需要静养,我会负责。”他沉沉地说。

  “你负责?凭什么?”

  “我撞了你。”

  “那是过去式,你只需要负担我的住院费和医药费,赔偿我的水壶,并把脚踏车还给我,之后的事我会自理。”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

  但实际情形并不似我期望的那么理想——

  “给你二十分钟,我在停车场等你。”他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了房间,仿佛根本没听到我完美的建议。

  什么嘛!这就是他对待病人的态度?怪人一个!

  但我又没有任何拒绝的本钱,宝贝山地还在他的掌控之下。仔细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势……我似乎别无选择。那就下去吧,运气好的话也许拿了车就能走人,即使作最坏的打算……他也不能把我怎样……真的不能把我怎样么?一个声音似乎在警告我,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

  我一向准确的第六感这次出了误差。因为我根本没有费力去“摆脱”他,他就自动消失了。他所谓的“负责”不过是开车送我回家和留下一张支票而已。

  唯一让我有些不安的是支票上的数字——五千;和他临走时抛下的一句话“别再做了,这些钱足够你用到开学”。

  的确够了,五千块比我半个月的薪水还多,而距离开学不过一个多星期罢了。但……他怎么知道我的开学时间?我尽量说服自己那是巧合,或者我的学生证给了他相关的信息。

  心理建设做足后的我勉强赶走了那丝不安,同时开始正视我真正面对的问题——学费。

  翻出宝贝存折,可怜的五位数左看右看也多不出一个零。若是把学费扣除……最多也只能剩下个四位数,还是少过五千的。再加上开学必须置办的一系列教材、参考书、电脑软件和制图用具……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如果我坚持不回家讨赞助,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开学后仍然继续我在”诺亚”的工作,至少做到赚足生活费之后。

  耳际不期然浮起一个声音——别再做了……

  荒唐!此做非彼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他误解是他的事,我没道理跟他一起犯糊涂。

  不过今天的假是一定要请了,再累病一次可没人帮我付那贵得吓人的医疗费用。

  话又说回来,普通人碰上这类倒霉事都避之唯恐不及,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为自己推脱,反而主动担下一切责任。五千……也许对他不是个大数目,但无缘无故把钞票往外扔就是奇怪,嫌自己钱太多么?还是他真的是新好男人一个,向徘徊在堕落边缘的不良少女伸出援助之手?是这样么?这就是那五千块的用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五千块我决不碰一下。

  我的原则是——除了彩票和幸运抽奖,我只花自己赚的钱,奖学金也算是自己赚的,这样用起来才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桌上的支票突然变得滑稽而刺目。我自嘲地笑笑,把它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第二章

  之前略为提过,我朋友不多。细数下来,一只手足以——同窗八年的陶丽算一个,至于汪学伦……算半个好了。

  我深信朋友的价值不在于数量。尽管两肋插刀的情谊在现代都市里早已不那么现实,但若是一生能交到几个,哪怕一个真正知心的朋友,才是天大的福分。

  所以我从不过于渴求什么。友谊、学业、事业、金钱……当然也包括爱情。该来的总会来,是我的就一定跑不掉。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学伦如温水一般的追求一直不怎么热络,偶尔见个面,聊一聊,吃吃路边摊,也是抱着平常的心态。其实用“追求”来形容我们的交往倒不怎么准确,如果用一般标准衡量的话。

  他也是N大的学生,商学院的高材生,已到了要交毕业论文的关卡。认识他还要拜陶丽所赐——他是陶丽男友的高中学长。

  关系似乎有点复杂,那就长话短说好了。我一直没拒绝他的邀约是因为我们基本上属于同一类人。随兴、随心、随缘……所以与他的交往就好象朋友之间应有的模式。他不积极,我也乐得心安。

  开学前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问我对刚上映的好莱坞新片有没有兴趣。

  答案当然是NO。

  “没时间,白天必须回学校一趟,晚上还要打工。”

  “几时走?”

  “再过半小时。”我一面说一面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在晚报的“议论街”发表一篇稿能赚两百五,我当然要分秒必争。

  “那我顺路送你。”

  “真的顺路?”我略一迟疑。

  “嗯。”

  “那好,现在是十点半,十一点不见你我就自己骑车去。”

  “知道了,待会儿见。”

  放下听筒,我继续埋头已完成一多半的文章——《论校园内的有车阶级》。

  因为早已习惯这种对话方式,倒也不觉得他有多冷淡,况且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巧得很,学伦有辆800cc的坐骑,也算是有车阶级的一种,和我的文章倒是对口得很。

  十点五十七分,我听到了机车引擎的声音。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白T恤,蓝牛仔裤,标准的大学生打扮——简单,中性,换言之就是不给人非分之想。

  走下楼梯,学伦主动招呼我。

  “抱歉,早了三分钟。”

  他有阳光一样的笑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温温暖暖的,坏心情也会转好。

  微笑着接过头盔,我熟练地跨上后坐,双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

  “还是不肯接受我的腰?那样要舒服得多。”

  “尺寸不适合我。”我一语双关道。他应该了解我的意思,因为我们是同类。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单从审美的角度品评,学伦有绝对标准的身材,三围自然也是模特级的。如果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一层我一定会搂搂看,手感应该不错。

  但那是“如果”,至少目前这类肢体接触被我排除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外。而且我也挺清楚自己近期内没有把这个“如果”现实化的打算。

  “出发了!”他提醒我坐稳,发动机车冲上高速公路。

  ※※※

  路上只用了十分钟,这是我答应让学伦送的主要原因,如果骑脚踏车则要多花个二十五到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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