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鸿开笑着在希亚额头上亲了一下。
“夏绿蒂小姐,不晓得亲自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希亚回了他一个吻,笑着回过头来问夏绿蒂。
夏绿蒂已经戴回她那嘴角微扬的招牌微笑。“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总裁讬我这一趟来台湾顺便将酬劳交给你。”她从随身的皮包中抽出一张支票,交到希亚手上。
“什么酬劳?”丁鸿开靠过去看希亚的支票。
“复健费啊!”希亚头也不抬地看着支票上的数宇,多太多了,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好像不是当初我和米契尔约定的数目?”希亚狐疑地望向夏绿蒂。
“总裁说你将你的工作做得非常好,他非常高兴你充分发挥你复健之外的长才,所以在你要求的额外酬劳外,又加了一笔钱来感谢你。”
“什么额外酬劳?”丁鸿开听到了一个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字眼,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不知道吗?”夏绿蒂在希亚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先开了口,“希亚是舞蹈界闻名的复健师,她以全方位复健著称,除了一般复健师工作外,她还提供许多其他服务,收费当然也和别人不同。”她笑吟吟地把话说完,语气极尽暧昧之能事。
“是这样的吗?希亚。”丁鸿开的眼神闪着危险的讯息。
“她没说错,但不完全是那样子的。”希亚转过来看向夏绿蒂,“多出来的钱我不能收。”
“你还是收下吧,毕竟你做得很成功,不是吗?”夏绿蒂别有深意地来回看着希亚和丁鸿开。
“不行,我不能──”
“你还是收下吧。”丁鸿开突兀地打断希亚的话,声音很冷硬。不等她申辩又转向夏绿蒂,“你如果没别的事,应该可以走了吧?”
“当然。”夏绿蒂优雅地起身,面带微笑地步向门口,一步步都像踩着胜利的步伐。
丁鸿开送她到门口,神色冷峻地任她在他脸上亲昵地印上道别吻。
“我早告诉你,你会后悔爱上她的!”夏绿蒂对他耳语道。
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地关上,关去她脸上所有的得意和看好戏的表情。
丁鸿开打发掉了讨人厌的夏绿蒂,转过身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两眼直视着希亚,“你最好有个好解释。”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解释什么?”希亚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我不认为自己做过什么需要解释的事。”
“你还敢说没有?”丁鸿开大步向希亚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她,“刚刚有人告诉我,你是为了钱而和我在一起,而你却觉得这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希亚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我从来没隐瞒过我是专业舞者复健师,我的收费比别人高也是事实啊。”
“所以你也提供‘特殊’的服务,挖人隐私,佯装友善和关心,藉机达成你复健的目的,甚至不惜出卖肉体、骗取感情?”他揪心蚀骨地说道,每个字都刺向内心的最深处,伤害和受骗的感觉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几乎将他击倒,但他表面上却仍是一派冷漠。
“你太过分了!”希亚毫不掩饰这些话对她的伤害。“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难道他不知道,她对他的关心早就超过了她对其他病人所付出的,她早就忘了这只是她的工作,更甭提当初和米契尔谈妥的价码和约定。如果她真是这么见钱眼开的人,她大可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中离去,依照约定她不会少拿一毛钱的。
“没错!我是什么都不懂,才会笨到相信你会平白无故关心、照顾一个残废。”丁鸿开扯出一抹鄙视的冷笑,“你倒是说说,你对多少人做过这种‘特别服务’?”他痛恨知道她的关爱并不仅止是对他一个人,更痛恨自己该死的是这么样的在乎。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希亚无法置信地摇着头,几乎是语不成声,“我爱你啊!阿开。”她不知道单纯的爱竟会被扭曲到这样的地步,更不知道一相情愿的付出会遭到这样的误解。
“爱?!”丁鸿开冷哼一声,执意要保护自己残存的自尊,不顾一切地伤害希亚,即使心中某个声音呐喊着要他相信她的爱是不在金钱利益下,赤诚无悔的付出。“拿人钱财而去做的事,恐怕和爱扯不上任何关系吧?怎么样?我是个不错的顾客,不是吗?有了这次经验,相信你下次一定会更得心应手,让你下个顾客更满意吧?”
他把她说得像个妓女!
希亚苍白的脸早已布满了泪珠,她茫然地看着眼前一脸鄙夷不屑的丁鸿开,不敢相信这是她深爱着的人。那个柔情似水、呵护关爱的情人呢?那个信誓旦旦,对她全心全意的爱人呢?他居然连一点最起码的信任都不肯给她;在她将自己完全地奉献出来之后,这不啻是将她的深情一古脑儿狠狠地砸回脸上。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我终于知道你拒绝我求婚的真正理由了,什么太快、感情不够成熟全是讬词。和病人上床你还肯允许,和他结婚就太过分了是吧?”丁鸿开不放过任何一个羞辱她的机会,他口不择言地说,“不过你打错如意算盘了,我是座金矿,嫁给我之后你会赚到更多,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麻痹着知觉,全力忽视见到希亚的泪水时的心如刀割。
希亚用力揩掉滚滚而下的泪水,“你现在失去理智,我没办法和你沟通。”带着残存的尊严,她推开丁鸿开,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间──压抑着拔足狂奔的冲动。“无论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还是只有一句话,‘我爱你’。”停在房门口,希亚背对着他说。
“为什么?”
希亚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爱我?爱一个可能一辈子困死在生理和心理残障的人,一个拒你于千里之外的人?”丁鸿开追问着。
“我……我不知道。”希亚艰难地吐出这一句。
“你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希亚转动把手,开门走进房间,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地关上。
静静的,门内和门外。
第十章
丁鸿开轻推开房门,准备好面对一室的空寂冷清。
很意外的,希亚房里并没有人去楼空的寂寥。字纸篓是半满的,书桌上散放着纸笔,床上的棉被被踢到一边。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主人刚出去,而且随时会回来一样。
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希亚走了,整整有七天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绿蒂来访的那个晚上,他是气疯了,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堆不经大脑的话。因为他受不了听到自己深爱的女人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受不了向来不轻易动情的他竟会爱上一个拜金女郎,她的好、她的付出、她的在意全是装出来的,他受不了!
丁鸿开踱出希亚房间,睹物思人实在太难过,而更让他生气的是,他想她想得快疯了!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对她的爱丝毫都没减少,为了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他气自己竟然还如此的死心塌地。
他的视线飘向餐桌,那个熟悉的蓝色丝绒盒躺在桌上,下头还压着希亚留的纸条;一切仍旧原封不动,和她走时一模一样。
丁鸿开轻抚着丝绒盒滑软的外表,再看了一次纸条上他几乎已经倒背如流的内容──
我一直不觉得我们的爱情够坚强,但也从未想过它竟会这么脆弱,甚至不堪一击。
我曾想过有一天能信心十足地为你戴上它,但是显然等不到那一刻了,相信你也不会愿意的,不是吗?你已经相信了你心中的事实,不管我说什么都会显得虚伪造作,那么,我想我再留下来,也只是徒增彼此的困扰。
或许我有些过分洒脱,但绝对不是无情,更不是卑鄙小人之流──即使你已经如此认定了。所以,我只能说──
我爱你。
保重、演出顺利
希亚草
P.S.:很抱歉,我真的想不出来为什么。
希亚是在一个下大雨的午后走的。当他注意到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到舞坊陪他练舞,回到家时就发现了餐桌上的盒子和纸条。大雨挡掉了攘扰的人车声,留下丁鸿开在自己的世界啃噬心伤。
他没想过要她走的,即使在鄙视她到极点的时候,他仍然不自觉地在心中计画着,她见到他的作品会有多高兴、他们共同生活的未来。在他的潜意识中,这一切都将会过去,他要的不是其他任何人,他只要艾希亚!
只要她告诉他“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钱,她“为什么”要爱他?
这些日子以来,丁鸿开想通了,就算希亚真是为了钱才来接近他、爱他,他还是爱她、要她,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赢得希亚真正的爱,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
而她却走了!
但他能怪她吗?看看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待她的,一有机会就冷嘲热讽不说,每天练舞的时候,还在希亚面前和夏绿蒂眉来眼去,做出种种亲昵的动作。
丁鸿开懊恼地甩甩头,从他知道希亚是复健师的身分开始,他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但是她为什么一句辩解、一句反驳都没有?他会听她解释啊!难不成她是心虚、是真的羞愧?
思及此,丁鸿开的怒气又被挑起来了。
这时门铃声很不是时候地响了。
如果是希亚,他倒要听听她有什么说词。丁鸿开倨傲地想着,但脚下急切的步伐却泄漏了他的期待。
结果,很可惜也很出乎人意料的,来人是艾诗亚。
两张满是敌意的脸对峙着,双方都不乐意见到彼此。
“是你那作贼心虚的姊姊要你来的?”丁鸿开鄙夷地问道。
“我要用车,我姊说还停在你这里。还有,不懂爱情的人少自以为是,假装清高。你根本没资格说话。”诗亚可不会让别人白白欺负自己的姊姊。
“拿了钱就能谈情说爱的人就懂爱情了?我看假装清高的人是她不是我。”他不屑地说。
“你少血口喷人了!我姊收费比别人高没错,但那是因为她花了许多时间、精力去了解病人、关心他们的需要。你以为心理顾问这么好当?希亚拿这些钱受之无愧!只有你这个不知感激的人,用那种龌龊下流的想法给她乱按罪名。她替你花了多少心思你知不知道?当你整天四处游荡,逛街泡酒馆的时候,她一家一家医院跑,替你找最好的设备。你以为你是谁,复健室还能和别人隔离开来?她名为帮你做复健,结果从管家、秘书、司机、心理医生到你出气的对象无一不包,你却为了她拿的一点点合理酬劳竟质疑她的爱。我姊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混蛋!”诗亚实在气不过,她本来还可以继续骂下去,只是刚好气不够用了,只好停下来喘口气。
没错,她是没有任何理由爱他。丁鸿开在心里苦涩地想着,脸上的神色僵硬。
“她将她的工作做得很成功。”他颇不自然地吐出结论。
“到现在你还在坚持希亚做的全是为了工作?”诗亚用像看绝症病人的同情眼光看着他,“你真的不够爱她、不够了解她。”她摇摇头,懒得再对这头死骡子做任何努力了。“和我去停车场开车吧,我不会比你更想看到我站在这里的。”
丁鸿开一语不发地关门落锁,和诗亚一起搭电梯下楼,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沉闷、僵硬。
“希亚……她……还好吗?”别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还知道要关心她?”诗亚斜睨了他一眼,“讬你的福,没饿死也没冻死。至于她的心里怎么样……”她耸耸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姊姊这么消沉过。”
“她……提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丁鸿开,你真的很过分耶!”诗亚突然愤怒地吼着,“我姊姊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待在你身边是因为她爱你,她‘要’陪你。请你搞清楚,她对你没有任何责任或义务要负!你把她逼走再回头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回来干什么?低头向你认错?向你这只迟钝、混帐又不知感激的猪认错?”
诗亚气炸了似地冲向白色March,坐进车里立刻发动引擎,待丁鸿开和管理员打过招呼,正好看见她扬长而去。
他比较过分还是她?他竟然在斤斤计较这种问题。丁鸿开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灵魂已经被抽离身体,去找那命定的另一半去了。
他心不在焉地步出电梯,站在自己家门口,才发现身上根本没带钥匙。他不假思索地去掏门旁的消防送水管,挖出一大串预备钥匙。
他也不开门,呆愣地看着手中那一大串亮晃晃的钥匙。那是希亚留的。
他还记得她藏那串钥匙时,笑着对他说:“我把它放在这里,你不要忘记,该找的时候要记得找,不要傻傻地把自己关在门外。”
☆☆☆
希亚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外头呼呼的风声和房里收音机小小的音乐声相应和着,夜很深,但她了无睡意。
她翻了个身,这是她从小睡到大的房间,房里的一切都是陪伴她一起长大的,该是很熟悉、很温馨、很容易入睡的地方,但她就是睡不着。
不知道阿开现在在干什么?
艾希亚,别傻了!别再朝思暮想那个负心的大混蛋了。希亚第N度提醒自己。
回家里住了好一段时间,她深深体会到“家是避风港”的真正意义。向来严肃沉默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似乎在她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了些什么,却又都体贴地按捺住不拿问题烦她,让她一个人有足够的空间好好疗伤止痛。希亚真的很感激父母一直以来对她的了解和包容。
而她显然是个很失败的人,尤其是个失败的情人。
但说老实话,希亚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她对阿开还不够好吗?还是她对爱情表达得还不够多、不够深切?不然何以他会那么轻易地动摇了原本笃定的真心?
他是个看重爱情而且深情的人,若非对爱情本身有重大质疑,他是不会如此轻易变心的。
丁鸿开问她为什么会爱他?
为什么一定要有“为什么”?她就是喜欢照顾他、喜欢和他相处、喜欢看他在舞台上散发迷人自信的风辨、喜欢他的孩子气、喜欢他的霸道、他的温柔……天知道为什么?
而他却拿这一点来大作文章,嘲笑她、讽刺她,和夏绿蒂眉来眼去地打击她。他千方百计地逼走她,就只因为她说不出“为什么”爱他。
希亚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爱上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超级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