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都无所谓啦,反正我看开了。”又是耸耸肩。“什么爱、喜欢、感情全是骗人的,付出不付出也看各人高兴。不到一个月的相处和了解,你以为会有的忠实、你以为可以轻易达成的沟通,全是狗屁!你甚至连要求的资格可能都没有。”林诗皓的苦水不吐则已,一吐可就是一大桶。
“我大概听得懂你在说什么。但是能不能说得再白话一点?”简单地说,陈岚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会准许你的男人不听你解释、拒绝沟通、自以为是吗?”林诗皓从善如流,律师的吃饭家伙──“语言”自然难不倒她。
“不会。”开什么玩笑,家里的女皇岂能容人如此不敬。
“你会放任你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别的女人热吻?”
“他敢?”不被她勒死才怪!
“那就对啦!”林诗皓轻松解释完毕。“所以说,我们完了。就这么简单!”
“……好可惜……”陈岚只挤得出这“三字感想”。
“没什么好可惜的,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林诗皓把最后一片水果丢进嘴里,满身的不在乎。
“我还以为你的春天终于就要来了呢!”
“那改天你把你认识的好男人介绍给我好了。”林诗皓用餐巾抹抹嘴。
“好啊!没问题。”当事人都决定往事随风去了,陈岚当然顺水推舟不再多提。
“没别的事,我要回家了。”
“你的两个套餐和甜点……”陈岚这才注意到,摆了满桌的杯盘全都已经一干二净,食物全进了林诗皓胃里!
难怪她会一副想开了、没事了的模样;因为林小姐吃饱了嘛!
— — —
失恋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口气闷在胸口,五脏六腑全都隐隐作痛,看什么都不太顺眼,连美食的作用都被抵消了大半──林诗皓抚着饱胀的肚子,郁闷地想着。
都离而立之年不远的人,还谈这些为情伤风、为爱感冒的事,她想着都难为情。
她一直以为到了这个年纪,对任何事情都很难再有什么深刻的感受了,没想到……林诗皓瞪着电梯面板上渐渐增加的数字。
原来,我也是会“在乎”的……电梯门开,林诗皓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准备迈步往外跨……
光线不对,太暗了。
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着某种熟悉的东西。
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心中窜起,林诗皓几乎要忍不住那股骂脏话的冲动──
妈的!又是那堵墙!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先发制人;得先武装自己,不能再被他伤害。
齐家却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明亮得有点吓人,怵目惊心的血丝满布双眼,镶在凹陷又泛黑的眼窝里,颇有惊悚的效果。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
不管是死皮赖脸地当她的跟屁虫、风驰电掣地踩着轮鞋、镇定自若地指挥部下、冷血无情地对她撂狠话,甚至……林诗皓不情愿地想着:吻着别的女人的时候,齐家都是活力充沛、意气风发的。从来也没看过他这副颓废的模样。
理智警告她,这是个不老实、脾气不好、思想古怪,总之是不值得依靠的男人,三两句话打发了,早早远离为妙。
“我……我想……我想你。”
粗哑的声音,很迟很迟才有反应。
林诗皓听到的,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坚硬心墙,一点一点在剥落崩毁的声音。
“是你自己不想见我的。”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嘴硬归嘴硬,渴求已久的眼睛却已经开始仔仔细细地巡弋过日夜牵挂的驱体、面容,像多日未进食般的想要一次餍足,以解满腹的相思之苦……
能这么靠近、这么彻彻底底、实实在在地看看他,感觉上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瘦了……脸上有深刻又突兀的棱角,眼尾的纹路狠狠地切过往日总带着笑,现在却显得疲惫狰狞的脸庞,占据整个下巴的胡渣、布满手臂的青筋、像被火车辗过的西装……
齐家究竟怎么了?
怎么看,这都不像几个小时前那个陶醉在美女温柔乡中的男人。
“嘿……”反应很慢,一点不似他原有的古灵精怪。“你……好吗?”
说的话也和她的对不上。
我好吗?林诗皓看看自己;至少比你好多了。
她的话却完全来不及出口。
眼前高大的男性躯体就直直地向着她身上倒了下来。
完全措手不及!
林诗皓反射性地伸出手接住他,自己差点也被顺势压得向后倒去。才说他瘦了呢,现在她用全身力道撑着的,可是扎扎实实的斤两,绝对有分量的!
他这么重已经很麻烦了,更麻烦的是他松开了原本压在电梯按钮上的手,电梯门自动关上,夹住卡在中间的两个人。
“齐家?齐家!”电梯夹了人自动会再开门,但是眼前的情况不解决不行!
没反应……倒是给他一身的酒气给呛了满口。这个齐家,改天得记得好好跟他讨论讨论“饮酒过量”的问题!
男人?没扛过。不过也只得试试了。
身子略往下弯,把齐家的一只手横过她的肩膀,顺便把已经顾不得压得变形的套装塞在腋下,用力撑直齐家垮成一坨烂泥的身体。嗯,平常有运动,果然还是有点用处的。
既然都撑得起他的体重,那么要往前移动应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没扛过男人走路,就不该想得这么简单的……
当林诗皓气喘吁吁地倒在自己的客厅沙发上擦汗,不动如山的齐家被丢在另一张沙发上时,已经是将近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她从来没想过,出电梯、开门进屋、坐上沙发会是这么一件艰辛的事。
看来,她以后每次回家都要常怀感激之心才对。
气还没喘够,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林诗皓尚未平息的肾上腺素全吓了回来,让她在沙发上弹跳起来足足有三尺高。
电话铃声──第一个判断跃出脑海。
不是她家里的电话──因为答录机没有自动接起来。
那么,也不是她的手机──搁在书房桌上,书房门关着,林诗皓确信它没有这么“高品质”的“千里传音”效果。
她把眼光调向另一张沙发上,被扔成怪异姿势的齐家……
一分钟后,林诗皓把沙发上的男人翻成更怪异的姿势,终于在他的身下搜到了尖叫不休的行动电话。
“喂!”按下接听钮,总算止住了满室的噪音。
“……喂……”来人的声音却显得有点迟疑。“呃……请问你是……哪一位?”
虽然心里对这打电话的家伙反客为主、抢她台词的行为○○XX,但是林诗皓还是非常非常有耐心地体谅对方。
“喔,我是齐家的朋友,他现在不太方便听电话。”毕竟这是齐先生的手机嘛!
“你是诗皓吗?”声音一反先前的生疏,霎时热络了起来。
“是,我是林诗皓。我认识你吗?”既然人家都当她是熟人,她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直接提出疑问了。
“我是孟桓。齐家现在在你身边吗?”
“在。”林诗皓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拉着齐家的脚,试着把他翻成正常一点的睡姿。“不过,他没办法跟你讲话。”
“我猜也是。”电话那头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还好吗?”
“除了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不能自己走路、满身酒气地昏死在我的沙发上像被踩扁的变形虫之外……大致上还算不错吧。”林诗皓把他的脚用力向前拉……好吧,至少把齐家扳成一条直线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孟桓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可以麻烦您不吝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想到另一端的嘻皮笑脸,林诗皓只有咬牙切齿的反应。
“齐家失恋了啦!”回答的人还是笑嘻嘻的。
“喂!孟先生,”她的声音明显地危险了起来。“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孟桓清清喉咙,声音也跟着严肃了起来。“齐家开始天天到店里来喝酒,第一句说的就是这句“我失恋了”。你真的把他给甩啦?”
“这不重要。告诉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三天吧……没错,他来灌了三个晚上的酒了。”他挺识相地没再多问。
“然后呢?”
“他也不太讲话,来了就是拼命喝酒。是Sabrina先注意到,要我去问问。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会反问我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问你什么?”
“幸福到底是什么?它存在吗?还有……什么……两个人究竟为什么要在一起……他讲了一些什么化学反应、生理结构、现实环境的交互作用……一大堆我听不懂的术语……还有一些哲学课本上的问题,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孟桓很用力地想拼凑出齐家的语言,结果还是徒劳无功。“你听得懂吗?”
“大概能懂吧。”林诗皓已经移坐在齐家的身侧,眼前正对着他的睡颜,唇角禁不住往上勾。“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其它的?”
“没有啦。他人一来就坐下来喝,到打烊我就叫计程车送他回去,然后第二个晚上又出现在店门口,从满身疲惫喝到烂醉如泥。”
“什么话都不说?”
“除非我去问他。”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PUB的打烊时间还没到吧。
“他今天喝到一半,突然站起来自己走了。”
没什么意义,可林诗皓听着就是有股想笑的冲动。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在店门口拦住他,他说他累了,要回家休息。”
“你就让他自己走?”
“他看起来清醒得很啊!”林诗皓几乎能看到孟桓拿着话筒耸耸肩的模样。“而且的确是挺需要休息的样子……他走了好一会儿,我才觉得怪怪的。”
“你反应还真是快啊!”反讽句。
“多谢称赞!”孟桓的脸皮是钢弹打不破的。“总之,他现在人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啦!”
“嗯,没错。”
“让他多睡一点吧,他看起来真的是累坏了。”
“我知道……”齐家翻了个身,几绺散乱的头发盖住眼睛,林诗皓伸手去拨开,手指沿着他脸部的线条往下划……“他的心,现在一定是很累很累了。”
肌肤的触感很柔软,就和她此时此刻的心境一样。
“什么?”孟桓没听懂。
“没……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只是一句交代;这是林诗皓许给自己的承诺。
“那就好,我还有事要忙,先Bye了。”
“Bye。”
林诗皓收了线,轻轻放下手上的行动电话。
另一只手,仍是柔柔地拨弄着齐家的头发。
“你叫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我并不是很懂感情这种事,你知道的。认识到现在一个月,你做过让我高兴、让我大笑、让我感动或者让我难过、生气的事,这就是所谓的感情了吗?我以为两个人的相处,应该不只是这样的吧?”
可惜,昏睡中的齐家不能给她答案。
林诗皓叹口气站起身。让他在这儿休息一晚应该不成问题;至于其它的事,也得等他清醒了才能解决。
进房去弄了床薄被替他盖上──就让这么大一只的雄性动物在沙发上屈就一晚了。虽然空间不够大,但是领教过搬动重物的苦头,林诗皓觉得让自己多活几年,可能比让齐家睡得舒服重要一点吧。
“想想这样也挺好玩的。”她边动手替他脱掉鞋子,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以前总是你在问我饿不饿啊?冷不冷?有没有空?需不需要什么?”鞋子脱完,林诗皓转而攻击齐家勒在脖子上的装饰品。“有时候听着听着,我都觉得好烦,你这个男人怎么那么无聊?”
领带解了;西装外套压了会皱,也顺手脱了吧。
“一直到听久了、听习惯了,懂了你的心,慢慢也会开始有那种为你做些什么事的渴望。”颇为艰难地替他扯下左袖,换边。“也渐渐体会到,在你身边却照顾不到你的那种懊恼;好像也有点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些男人会被我的独立性弄得气急败坏……你知道吗?别想歪,这是我第一次帮你脱衣服耶!”
啊!大功告成!外套稳稳地挂在林诗皓手上。她的上身还维持着最方便替齐家脱外套的姿势──将他端端正正、完完全全地搂在怀里。
“借我靠一下……”林诗皓把头放上他的肩,调到最舒服的位置。“你好几天没抱我了。”反正他听不到,耍一下孩子气没关系。
啊!真好!林诗皓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竟然会因为做到了这么小女人的事而满足,要是让我办公室那些同事知道,一定全都从椅子上掉下来。”她不自觉地在齐家肩上喃喃自语了起来。
酒味很醺,但是他的怀抱更诱人;林诗皓又往里头缩进去一点。“这两天我好想你哦!”她在他怀里磨蹭着。“好想好想你……”
允许自己这小小的、一时半刻的沉沦、放纵……
“我也是……”
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楚,很坚定。
瞬间,林诗皓从头发到脚趾,僵住。
也才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环住她腰身的一双铁臂,以及失去了许久的、她承载着的重量。
林诗皓迅速抬起头,身子往后退,脱离几秒钟前还耳语温存的怀抱。
望进带着血丝但仍显清明的双眼。
他开口说话了。
“我……想吐……”
这一句,比刚才那一句更是简洁有力。
— — —
很典型的过量饮酒反应。林诗皓看着齐家占住她家马桶“呕心沥血”地发泄完、刷过牙、漱过口,步履有些不稳地踏出浴室,接下她递过来的毛巾。
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精神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林诗皓不发一语地观察着。看他清理好了门面,另一手又马上递上预备好的饮料。
“解酒用的,喝了它。”
齐家乖乖地一饮而尽,只是喝完之后眼睛鼻子嘴巴全挤在一起。“我觉得好像在喝机油!”
林诗皓耸耸肩,收了杯子进厨房去洗,不太想理他的样子。
“你在生气。”齐家跟到厨房门口,看着她。
“我应该生气吗?”关上水龙头、杯子上架,在抹布上擦干手。她不看他。
“你有很多理由可以生气。”他侧身让开,让她出去。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要不要说说看?”林诗皓迳自开始收拾客厅里刚刚造成的混乱。
“诗皓……我……”齐家自觉理亏,言语上被封得死死的。“诗皓,看着我!”
他决定不能再对着她的背讲话,硬是打断林诗皓手上的动作,将她固定在身前,强迫她看他。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很理性的一句话,出自齐家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