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剑淮和路得都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实验室爆炸之后,我得知你还活着,就深信自己成功了,那时我身受重伤,双腿无法行动,为了让自己站起来,我用自己的双腿做实验,植入液态金属,结果……不但失败,还得时时忍受抗体所带来的疼痛……”尤金扭曲着脸,捶着自己日渐萎缩的腿。
“哼!这叫自作自受。”路得忍不住啐道。
“我不懂,为何同样的实验在你们这六个变种人身上就能成功,而我,还有其它的孩子为什么会失败?这十五年来,我不断地研究,就是无法理解问题出在哪里。”尤金疑惑地望着狄剑淮。
真是可笑,把他弄成怪物的元凶竟然问他这种问题?
“你不觉得你问错人了吗?这种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狠笑一声。
“没错……我应该比谁都清楚……但我就是找不出关键,这些年来,我愈来愈发现,我也许是失败的……也许……创造出你这样美丽天使的,不是我,不是当年那个专家团队,而是上帝……”尤金狂热地喊道。
“像你这种人也会相信上帝?真是讽刺哪!‘诺亚方舟’的人不都自认是上帝?你们妄想改造人类,自命不凡,等到遇上了难题,才开始惶恐地把所有的责任推开……你们真是一群可笑又可悲的人,懦弱、无知又可怜……”狄剑淮骤怒地厉喝,什么生物科技的博士专家,这些研究人员懂什么叫生命吗?
“狄剑淮……”路得拉住他的胳臂,急忙制止他太过刺激尤金,尤金的眼神不太对劲,她真不知道激怒了他,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嘻嘻……骂得好,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后半辈子就只能靠着轮椅,躲在这个地下研究中心,和体内的变种基因打仗,忍受着没人能了解的痛苦……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下去了,我想死……但我又舍不得把你让给任何人,于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陪着我一起死,这么一来,你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尤金眼中的光芒显得凌乱而猛鸷。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拥有一个人吗?”路得悲怜地看着他,只因她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妳有什么资格说我?臭婊子,妳还不是想占有他!”尤金破口大骂。
“是的,我曾经和你一样,但幸好我清醒了,我已经明白这种强制性的独占有多么幼稚,这么做只会让你喜欢的人离你更远而已。”她幽然地道。
狄剑淮一怔,默默地看着她。
“别说得这么好听,妳能忍受他不爱妳?能忍受他没把妳放在眼里?能忍受占据他心里的人不是妳而是别人?别骗人了,到时妳还是会嫉妒得发狂……”尤金大声嘲笑。
她脸色刷白,为之语塞,他说中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部分,那个最不理性的部分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她用意志压下,她不确定,当狄剑淮真的爱上了别人之后,她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说着这些大道理?
“哼!妳这种人和我是同类,既然我们都想得到‘天玑’,我就好心地让妳也加入我的这场死亡秀里,反正,没有妳,‘诺亚方舟’也不会倒下,随时都有人能接替妳成为‘使徒’……”尤金专刺她心中的痛处。
她睁大眼睛,竟无法反驳他的话。
没有了她,这世界一点都不会改变……
“路得!别听他胡说。”狄剑淮担心地揪住她的手腕低斥。
她茫然地看着他,心想,如果真的能和他一起死……
“路得!”他攫住她的肩再喊一次,她那种绝望的神情让他心惊。
她惊跳了一下,立刻回神,转头看着尤金,清醒地道:“不,我和你不一样,你要死,就一个人死,我们可没空陪你。”
“是吗?可惜你们走不了了,整个研究中心都被我安置了炸弹,只要按下这个按钮,每隔三十秒就有一个炸弹爆炸,连锁反应,由外而内,一个个引爆,到最后,这里就会轰地一声,变成我们三人的墓地。”尤金说着举起手中的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
“不!”路得惊骇地大喊。
一阵爆炸声从远处响起,显然尤金不是在虚张声势。
她低头看着手表,三十秒计时。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你这个变态……”狄剑淮气得射出一根羽毛,插进尤金的手臂。
“哈哈哈……尽量射啊!尽量啊……”尤金张开双臂大笑。
路得连忙阻止他,急道:“没时间和他啰唆了,炸弹已经引爆,没多久这里也要炸得粉碎,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要怎么离开?这里全被封死了。”狄剑淮怒道。
“没错,这里全被我封死了,你们永远逃不出去……”尤金嘿嘿地拿起身边的一个天使标本,抱进怀中亲吻。
路得无暇理他,拚命在房间里寻找出路,这个研究中心两年前才盖好,她虽然看过平面图,但尤金这个秘密空间却不在平面图的规画内,因此是否有其它出口她无法得知。
“别找了,这个秘室是我向索罗门要来的,他们为了让我安心研究,特地在这里帮我建造这间隐密的房间,所以出口就只有被堵死的那一个而已。”尤金泼她冷水。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狄剑淮烦怒地一脚踹向尤金的轮椅。
“啊……”尤金整个人倒出轮椅外。
突然,又是一记爆炸,而且这次的爆炸地点离他们所在的位置更近,震得房内灰尘四起。
“嘿嘿……华丽的火花秀愈来愈近了……”尤金开心地道。
路得再次看了看手表,焦灼地道:“三十秒!真准!”
“怎么办?四周似乎都是山壁,没有出路。”狄剑淮掩着口鼻,环视周围。
路得看着他的动作,陡地灵光一闪,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嘴角浮起了笑意。
“不见得没有出路,你看……”她指着一个小小的孔道。
狄剑淮恍然大悟,喜道:“通风孔!”
“没错,这种地下室建筑,一定有通风管。”她笑着道。
这下子换成尤金脸色大变了,他百密一疏,竟没想到还有这个孔道。
“快,上去!”狄剑淮抱起她,将她推向天花板。
倏地,一记枪声乍起,险些打中路得的肩膀,她愕然地低下头,发现尤金手里握着一把枪。
“不准走!”尤金惊怒地吓阻。“谁也别想离开!”
狄剑淮转头盯着他,冷笑,“怎么,你也会怕吗?”
尤金惨白着脸,枪口对准他,“你不能走!你得陪着我……”
“好啊,我陪着你。”他笑了笑,□地将路得往上蹬去,撑起一片天花板,露出一条正好可容下一人的通道。
“狄剑淮!”路得大惊,以为他真要留下。
“妳先走!”他仰头催促。
“等等……”她爬了上去,但一进通道就无法回头看他。
他推她上去后,两手一摊,走向尤金,道:“好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尤金还未摸清他的想法,突然间,他已被揪起,手中的枪被夺下,一记重拳已飞向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打得向后飞出。
“哇!”他抱头痛呼。
“再看见你时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亲手结束我的噩梦!”狄剑淮说着一脚又踢中他的肚子。
尤金缩在地上呻吟。
正当狄剑淮还想再补一拳,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房间天摇地动,他没站稳,跌倒在地。
“狄剑淮!”路得担心地叫他。
“我没事……”他话才出口,尤金猝然扑了过来,将他整个人压住。
“你走不了了,下一个爆炸就是这里,我们两个将会永远在一起……”尤金死命地抱住他,放声狞笑。
“狄剑淮!快点,只剩下二十五秒了!”路得停在通风孔等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奋力想挣开,但一时之间却无法脱身。
路得冷汗直流,嘴里一直报时,二十一,二十、十九……”
“路得,妳快走!”他知道时间不多,抬头大喝。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路得红着眼喊。
“笨蛋,难道妳真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他气骂道。
“对。”她简扼的回答是如此坚定有力。
霎时,他呆住了,心中那顽强不肯卸除的心防终于宣告瓦解,一阵暖意滑过他冰冷的心房,也振作了他的意志,他伸手摸索,抓住一个天使标本,使尽所有力量往尤金的脸上挥去。
“啊──”尤金惨叫着脱手。
他乘机推开他,并藉着他的肩膀一跃而上,撑上了通风孔。
“走吧!一起走!”他推了推路得的小腿。
“嗯。”路得放了心,高兴地拚命往前爬行。
“不──不要留下我──”尤金凄惶恐惧的呐喊声回荡在他那个秘室。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十,九、八……
狄剑淮跟在路得后面,和时间赛跑,他们必须尽量远离爆炸区,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快!快!
没时间了……
四、三、二、一……
“轰──”炸弹爆炸了!
一团炙烫的旋风从后方袭来,推挤着他们,霎时,他向前撞上路得,两人同时被那惊人的力道震向黑暗的前端──
在这生死交关的一刻,他们的周围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绚烂的火花,无比的灼亮,无比的美丽……
第九章
狄剑淮睁开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泥上,不但如此,他的嘴巴、鼻子也都是泥灰,他咳了几声,试着想起身,但轻轻一动,背部就痛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好痛……
他吸一口气,拧着眉抬起头。
这是哪里?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轻轻敲着坚硬的四壁,感觉上好像是在地底下,空气有点窒闷,也许他和路得终究没有逃出去,被活埋在土堆瓦砾下了……
路得就蜷在他的身旁,紧紧偎着他,他顾不得背部的疼痛,伸出手摸索着她的脸庞,轻轻拍打,“路得!醒醒,路得!”
路得动了一下,慢慢地张开眼睛,有好几秒她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不过她很快就记起那个震耳欲聋的大爆炸,因此立刻坐起,直觉地大喊:“狄剑淮!”
“我在这里。”他应了一声。
“我……我看不见你!”但她眨了半天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有点惊慌地抓住他。
“我也看不见妳,这里太暗了。”他解释。
“这里?我们在哪里?”她骇异地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被困住了。”他挣扎地起身,背部又是一阵刺痛,因而口气有点沉滞。
“你怎么了?”虽然看不见,但她听得出他不太对劲。
“没什么……”他淡淡地道。
“你受伤了?”她敏锐地问。
“一点小伤而已。”他靠在硬墙上,隐约能测出这个小小空间大概约一公尺高,三公尺长,或许是通风孔下陷而被梁柱撑出的一块角落。
“让我看看……”她不放心地向他伸出双手。
“不用了。”他挥开她的手。
她一个失衡,倒向一边,额头不巧撞上了一个凸起物,痛叫一声:“啊哟!”
“喂!小心点……”他一惊,连忙攫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向自己。“没事吧?”
她就这么被拉进他怀中,愣了愣,心跳突然加速……
他……有点不太一样……
“没事……”会不会她听错了?狄剑淮的语气竟有着深深的关切和担忧?可能吗?
“叫妳小心点也许很可笑,因为我们可能迟早会死在这里。”他放开她,叹了一口气,颇觉无奈。
“嗯。”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在想,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妳怕吗?”他好奇她的平静。
“怕什么?怕死吗?当然怕,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为了活着,我通过无数死亡的考验,伤了无数的人,死亡对我来说就等于零,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可是,现在我却不怕……”她认真地道。
“为什么?”
“因为你就在我身边啊!”她转向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能这样感觉着他,靠近他,也是一种幸福。
他怔怔地转向她,想起在秘室里那个危急的时刻,她选择了和他一起死,那种深刻无悔的爱,是他二十四年来从不曾体验过的……
因为不相信人类,所以不相信爱,不相信人有所谓的真心,在这个充满罪恶和痛苦的世界,他宁愿只相信自己,宁愿选择孤独,即使大众多么魅惑于他的表相,他也不为所动。
他把自己关在冷冷的冰窖,独自取暖,再冻,也不愿敞开心门。
可是她却未经他的允许就迳自闯进他的内心,强悍、坚毅又肆无忌惮地占据着他不对外开放的心灵空间。
他尝试着要抵抗,将她驱逐,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在抵抗的同时,竟也逐渐地沉迷于她炙人的温暖……
从兴味到排拒,从痛恨到动心,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那似是而非、一点一滴让他心头悸动又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怎么不说话?你是在想,和我这种坏女人一起死太不值得了吧?那真抱歉啊!偏偏在这种时候我没办法离开,你就将就一点吧!”路得见他沉默了许久,不由得苦笑自嘲。
他依然没吭气,脑里想着的仍是她那时坚定得教他心惊的肯定语句……
大难临头之际,她不独逃,宁愿和他死在一起!
这世上多的是能同生的爱侣,但有几个能真正共死?
什么样的爱让她如此执着于他?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做到生死与共?
十九岁的她为什么能爱得这么彻底且不留余地?
愈是想下去,他就愈是惊颤,惊颤于她的一往情深,也惊颤于自己内心涌起的情涛骇浪!
这就是“爱”吗?
是吗?
路得看他不回答,以为他真的在烦闷着她到死都还不放过,心中苦涩地刺痛着,却仍强颜欢笑,掩饰自己的惆怅。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我闪远一点好了……”她说着便向右挪开身体。
突然,他伸手将她拉回,低下头,往她的脸上吻去。
她的小脸上同样沾满了灰尘,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很快地找到她诧异得微张的小嘴,紧紧地含吮住她的双唇。
如果早晚会死在这里,那么,在死之前,他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
所以他吻了她,第一次主动、狂野、卸除心防地吻她。
路得呆掉了!
她不太确定这是否是真的,骄傲又冷漠的狄剑淮,居然会这样地吻她……
老天!如果这只是一个梦,那千千万万别让她醒来!
就让这一瞬停住,就让她永远留在梦里,谁也别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