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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醉情 page 9 作者:华蓉

  峻德齐疑惑的揉着胸膛。

  ※※※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竟然知道齐儿坠崖末死。现在,齐儿找回来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峻德天龙斜倚在金色龙椅上,一手支着下颚,询问阶下那名正坐在他赐位椅子上喝茶的老人。

  趁老人端茶时,他的眼光落到老人缺了一截尾指的左手。

  这老人十几年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同他毛遂自荐,自称「九指神算」。当时他告诉他,他可以帮助他窥天机、算天命,让峻德城统一天下、取代圣罗皇朝。

  如今证明,他在九指神算身上下的赌注是对的。

  这张龙椅得来不易,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现在,他开始想的是,要如何长长久久的稳坐不坠,并让峻德皇朝万世不灭。

  九指神算缓缓开口。「君皇,不久后,您将有一个凶险死劫,需要一个替身顶劫,方能化灾解厄。最适合的人选就是齐王,他的命格正是为你而生。这也是我当年要你收养他为子的目的。」

  「哦,先生竟然在十几年前,就已算出本王的劫数,并且为这个劫数铺好化解之道?」峻德天龙又敬又佩地望着老者。

  「只不过君皇竟然不了解我的苦心,半年前竟然因为一时冲动,就想杀了齐王。要不是齐王天生命格奇重,大难不死,今日恐怕将无人能解君皇的凶险大劫。」九指神算冷哼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

  「齐儿和修儿两人的能力太强,要是他们与外人联手对付我峻德城,恐怕会变成我最大的威胁。」

  「所以君皇干脆斩草除根?」九指神算轻声嘲弄。自古以来,凡是站到千万人顶端的君皇,谁不是和他一样?怕死、猜忌、冷血。连抚养十几年的养子,只要一现出威胁性,都可以毫不迟疑地除掉。

  「如今已经事过境迁,况且齐儿也已不记得了,这件事我已传令让所有的人封了口,请先生也别再提起。告诉我,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峻德天龙不悦地挥挥手。

  「齐王销声匿迹长达半年之久,半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为免齐王心生贰心,最好将他可能牵绊难舍的人事物清除干净。」

  峻德君皇思考了一会儿,目露杀机。「是吗?那就派兵剿灭了那个流泉大夫说的绝谷,不留活口。」

  ※※※

  当他接获义父派兵剿灭「绝谷」时,峻德齐浑身止不住的震颤。

  绝谷?是上次流泉大夫说的、他待了半年的绝谷?脑海里有股声音,不断叫嚣着要他快去阻止。

  「义父,为什么要剿灭了绝谷?」峻德齐强行冲入峻德天龙的寝宫。

  他的冒失闯入,加上称谓不当,令峻德天龙极为不悦。

  他非常隐忍地回答峻德齐。「根据情报,绝谷里躲着的人,全是各个城国早该被诛杀的叛臣重犯。这个危险的地方太靠近峻德皇城,为免遗祸将来,不能任其壮大。」他冷冷地解释。

  「难道不能招降?」

  「我已经派兵出发了,多说无益,退下。」他明显的摆出不愿再多说的表情,袖子一甩,大步跨入寝宫内室。

  碍于宫规,峻德齐不好发作,只好压下满腔的焦急退出殿外。

  突然脑中一闪,他毫不迟疑的,立即冲到治王府去找流泉大夫。

  「流泉大夫!老先生!你在哪里?」他在治王府里四处寻人,惹得整座府邸鸡飞狗跳,仆人卫兵拦也拦不住,最后终于在最深处的一座凉亭找着正在赋闲下棋的峻德治和流泉大夫。

  「流泉大夫,我终于找到你了,快告诉我绝谷在哪里!」峻德齐冲到亭子里,一把扯住老人。

  「治王主子,小的无能,拦不住齐王。」赶来的仆人们面有愧色的向治王求饶。

  「你们要是拦得住,齐王还是齐王吗?退下吧,没事。」治王轻笑,挥手要他们退下。齐二哥一向是他们四兄弟里最没耐性的,脾气一来,谁也挡不住。没想到半年不见,他依然没变。

  「齐王想去绝谷?」

  「废话,难不成是来找你喝酒的?快带我去绝谷!」峻德齐吼道。

  流泉大夫看向峻德治一眼,得到峻德治首肯后,他才开口。「那就请齐王先放手,让我去牵马吧!」

  「二哥,我还是要提醒你,义父不会希望你去的。」峻德治状似不经心的开口,心思重又回到桌面上的棋局,拈了一枚棋子,轻轻落子。

  没有响应?峻德治将眼光从棋盘上收回,抬起头来后,只面对了一抹空气。

  眼前哪还有人在?

  急冲急行的峻德齐早把流泉老人拖到老远的回廊那头了。

  ※※※

  当峻德齐和流泉大夫策马到达绝谷时,为时已晚。

  所有房舍全都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整座山谷浸浴在一片血海里,惨不忍睹。

  峻德齐发现倒在地上的死者,许多面貌已经被血染得瞧不清了。但是,他却可以很轻易的在脑海里勾勒出他们生前或笑或怒的生动模样。

  田里有一头大型的临死牲畜,正在痛苦抽播着。

  「阿牛……」他叫出一声,随即骇然住口。

  一股毛骨耸然的熟悉感,令他陷入无止境的恐慌中,他的情感几乎与这些人同化。

  愤恨、不甘、痛不欲生的狂烈情绪席卷得他晕眩欲呕。

  他瞇起眼,直觉的策马来到一处最熟悉的房舍前,看到了一名女子全身是血,木然的跪坐在地,抱着一个好小的孩童,她的身畔还躺着六个小孩的尸体。

  女子抬起头来,两眼空洞的望着高高坐在马上的峻德齐。

  「是妳。」他认出她就是那天在大道旁被士兵找到的女子。

  望着他依旧陌生的眼神,朱潋眉原本干涸的眼里终于浮出泪水,一颗又一颗沿着沾血的雪颊滑下。

  「我好不容易将他们从死神手里救下的。他们还好小,还要很长的时间长大,他们干干净净的来世间走一遭,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还要痛苦的枉死在屠杀的刀下?」她小心翼翼地搂紧小和小小的身体,脸颊贴上冰冷的小脸蛋。

  她已经抱了他好久,可是小和的小身子还是一样的僵冷。

  峻德齐心口彷佛受到重击似的无法呼吸,他无意识的下马,走到孩子的身边蹲下,一脸的痛楚。

  「你大概也不记得他们了吧!真不公平,他们一直到死,都没忘记你呢!」她笑得温柔、笑得苦涩。

  「我说给你听好了,他叫小津,是老大;她是小婉,最温柔的姊姊,我们还曾私底下开玩笑说,将来要把小婉嫁给小津呢!小昭,很乖、可是很固执;这是小信、这是小容,两个年纪很接近,所以特别皮;这个是小蒙,不大喜欢开口学说话,有些让人担心;我怀里的这个叫小和,是最小的孩子,刚刚学会爬。」她伸出染血的纤指一个一个的指着每一个孩子,嗓音轻轻柔柔的叙述,一一细数的话语里,充满了慈爱和疼宠。

  峻德齐不知道自己流泪了,脑中的疼痛如蚁如椎地猛烈袭击着他的知觉。

  「很痛苦吗?反正你又不认得他们,转个身再忘记就好了,人总是很健忘的。」看着他的泪,朱潋眉的心麻木了。

  「妳是谁?妳到底是谁?」他抱住头,如负伤困兽向她低吼。

  「我是谁?流泉师父,你没告诉他吗?」朱潋眉不看他,眼光落向外头的老人。「师父,难道这些人的死,都是为了要成全他天命的任务?而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投靠到峻德城去?」

  当小四和大秋子将流泉大夫并未回去古伦岛,反而进了峻德治王府里头的消息带回来时,她就开始觉得事情不对。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只是出谷一会儿去亲自确认消息,待回到谷里时,竟只剩下一片骇然的死寂狼烟,和孩子们冰冷的尸身迎接着她。

  流泉大夫低头叹息。「孩子,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天命。」人非草木,他跟这里的人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亲眼见到熟悉的人惨死的模样,他还是会感到不忍。

  「天命吗?」她缓缓将小和放到地上。

  「好,我朱潋眉偏不信天命,我今天就要破了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天命』!」

  朱潋眉从身后条然抽出长剑,迅速袭刺峻德齐。

  峻德齐仍处于脆弱痛苦的状态,无法承受的抱着头,完全毫无防备之力。

  「不可以。」流泉大夫护住峻德齐举杖一档。

  「走开,我杀了峻德齐,看你们还有什么天命来满嘴胡扯?」朱潋眉玉石俱焚的打法,几乎让流泉大夫招架不住,即使他奋力带着峻德齐闪躲,有几次她的剑尖还是划破了峻德齐的衣裳。

  峻德齐忍住头疼欲裂,勉力抓下流泉大夫的长杖。「等一下,别伤她。」

  朱潋眉乘机举剑砍向峻德齐。

  峻德齐不闪也不躲,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打算承受她这一剑。

  「为什么不闪?」朱潋眉猛然止住剑势,恨恨地喊道。

  「看见自己的孩子惨死,谁也无法接受。我受妳这一剑,只希望妳能够减少痛苦。」

  朱潋眉身子一软,摇摇欲坠。

  她想哭,又想狂笑。

  「减少痛苦?孩子们曾经口口声声的叫你爹……杀了你,我会减少痛苦吗?」泪水无法遏止的奔流。

  「姑娘……」峻德齐蹙眉,满心的莫名揪痛。

  他曾是她的夫啊!

  而他,却陌生的喊她一声……姑娘?!

  「滚!滚离开这里!我不要看到你,我不要看到你──」朱潋眉发狂的弃剑,徒手推打他。

  「姑娘,妳冷静一点」他无措的喊着,不知该不该捉住她的手。

  「滚开──给我滚──」她疯狂碎心的嘶喊,回荡在谷中,格外的凄厉。

  接着,颈肩一阵剧痛,她的世界条然变成一片黑暗。

  峻德齐伸手抱住她瘫软的身子,瞪着流泉大夫还没收回的手刀。

  「这孩子再不停止,她会疯掉。」流泉大夫的嗓音嘎哑的说道。

  第八章

  齐王府──

  峻德齐坐在床边看着朱潋眉苍白脆弱的睡容,复杂的眼神交织着一丝狂乱。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泪流不止,瞧得他的心口也泛出一阵阵的酸疼。

  他的脸,也是憔悴不堪,同样经过一整夜的噩梦侵扰。

  在梦里,他冷眼旁观远远的站着,看见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对七个倒卧在血泊里的孩子,不断地抚着、抱着。

  他感觉整个灵魂彷佛也跟着那个痛哭失声的男人哀鸣不止。

  醒来后,他全身不断地颤抖,指尖在脸上摸到一片湿凉。然后他再也无法入睡,直觉的来到安置她的床边,不肯走开。

  他忘不了她伸指一一细数倒卧在她身边的那些孩子时,那些字字句句,彷佛是与他曾经共享的回忆,熟悉得令他惊骇莫名。

  无法宣泄的烦躁情绪,阻塞在胸口涨到了极点,蔓延到脑际,凝成毫无止境的剧痛。

  峻德齐揉着额角,叹了一口气起身,开门走出去。

  回廊尽头,出现一名老人,手上提着两只瓷瓶,步伐徐缓地向他走近。

  「齐王,不介意老朽深夜造访吧?」月色清清楚楚的照出流泉大夫的身影。

  对于流泉大夫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夜闯齐王府的举止,峻德齐没有任何的表示和震惊,只是挑了挑眉后,瞇眼看向流泉手上的瓷瓶。

  「你带了酒来?」峻德齐忽地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他对酒一向没有抵抗力,尤其是嗅起来香气四溢的极品美酒。

  「还记得这酒吗?」流泉大夫提高酒瓶晃了晃,酒香飘得更浓重。

  「古伦百酿。」峻德齐一笑,语气非当肯定。

  他已经不想追究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这一段时间里,记忆早就全然混淆,乱成一团完全不可靠的稀泥,已经无所谓再多加一笔似曾相识又理不清的胡涂烂帐。

  「呵呵呵──这酒得之不易,咱们再大醉一场,如何?」流泉大夫笑得瞇起老皱的眼皮,只剩一道缝。

  峻德齐没有对他话中的那个「再」字提出疑问,只是笑笑的向流泉大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领到花亭中。

  在前往花亭的路上,峻德齐顺便拦了一个巡夜的侍卫,要侍卫去叫醒厨娘做几道下酒菜,送到在亭中来。

  古伦百酿的后劲极强,喝了一阵子后,两个人都显得有些醉了。

  「清风、白月、醇酒相伴,真是人生至乐。」峻德齐以口就瓶,仰首喝了一口酒,整个人慵懒地斜倚着,伸展双臂,放松的搁在亭栏上。

  「好酒、好酒。」流泉大夫啧啧有声,舍不得地舔掉沾到白须上的酒渍。

  峻德齐将头向后一仰,叹息地仰望天上明月。

  也许是脑子晕晕沉沉的,双眼也迷迷茫茫的,圆圆的月,怎么看都是凄凄凉凉的,形单影只的挂在整片闇黑的夜空中。

  「老先生,这半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绝谷?」他嗓音极为低沉。

  「是啊!躺了三个月,休养两个月,最后一个月还娶了老婆,一口气当上七个孩子的爹。」流泉大夫毫不迟疑的点头,一连喝了三口,老皱的脸皮被酒气酿得红通通的。

  峻德齐没有太大的震惊,只是又沉又涩的干笑几声。

  「那个人……不是我……肯定不是我。否则,我为什么可以那么冷静的亲手掘土,埋了那几个孩子?我一滴泪也没掉,甚至不记得他们。」他抬起自己的手,嘲弄的注视十只指尖上断裂的指甲,和无数的擦痕伤口。

  透过指尖之间的缝隙,他的目光又落向那枚孤孤单单的月亮。

  「现在的你,也不完全是你。」原先醉得躺卧到椅上休憩的流泉大夫,突然闭着眼出声回答。

  「什么意思?」峻德齐偏头看他。

  「你还有一部分的东西,没有找回来。再不找回来,你就只能当个顺应天命的『峻德齐王』。」

  「天命?你们真的相信这个东西?九指神算算出了峻德城国的国运,算出了咱们修、齐、治、平四个兄弟的命格。如今,你们又口口声声的说着好象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却只有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命定任务。怎么?!天命这个东西很有趣吗?」峻德齐讽刺道,冷哼一声。

  「如果懂得如何拿捏在手里玩弄的话,操纵天命就会变成一项极有趣的挑战喽!否则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流泉大夫近似呢喃的翻了个身,将脸颊贴到石椅上,寻到一个舒服的伏卧姿势,接着发出规律的微鼾。

  「操纵天命?我只想掌握我自己。只存活在别人记忆之中的感觉,真呕。」竣德齐喃喃念道,狠狠的连灌好几口酒。

  酒劲一冲,醉意更浓,现在连月亮有几枚都瞧不清了。

  峻德齐仰头对着夜空眨眨眼,忽然狂放大笑。

  「原来是要醉了,月儿才能成双啊?」他低吟着,想起绝谷里的人,想起被他亲手埋葬的七个孩子,想起房里那个心碎欲狂的美丽女子,一阵阵蚀骨的心酸,终于在醉后清晰的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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