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无非又急又喘地不停跑着,而路像是没有尽头似的,怎么跑也跑不完。
一阵刺耳恐怖的煞车声突然在梦中响起,同时之间,妹妹快哭出来的稚嫩童音,从他突然爆出剧痛的身躯后头追了上来,回绕在无边的沉寂幽梦里……“哥哥,快点回来……我会怕……”
☆☆☆
没有意义。
活着,对她来说,还是一桩没意义的事。
江冷娃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
她真的不知道自已被生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要来制造人间的杀戮吗?
一只小鸟不知从哪个地方闯进她房间。
一阵拍翅声吸引她的注意,抬头一看,发现了一只迷途闯入的小鸟。
小鸟啁啾不停地绕着房间乱飞,以为找到了出口,突然间迅速向落地窗上的玻璃猛烈地撞过去,发出极大的声音。
小鸟仿佛失去理智,开始连续撞击着落地玻璃,不明白它明明是往明亮的绿树方向飞去,为什么会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给挡下。
江冷娃看着小鸟一次又一次用头喙猛烈撞上玻璃,惊心动魄的声音,也扯得她的心跟着一阵一阵的紧缩,几乎不忍心再看下去。
也许是撞得晕了,小鸟突然失速,沿着玻璃直线坠下。
“啊!”她惊惧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小鸟,按着疼痛的胸口,勉强下床去,蹒跚地走到窗边,拉开一扇落地实,好心地为小鸟开启真正的生路。
小鸟蹲在地上没有立即展翅飞走,两颗大大的眼珠不停地眨动,小小的脑袋也迟缓地左右摇动。
“怎么不飞呀?门已经开了,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出去了啊!”出路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是吗?江冷娃缓缓蹲在小鸟旁边,轻声说道。
这只野生的鸟儿大概撞得太严重,还没恢复神智,竟然对她的靠近不躲也不闪。
“快飞呀!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小鸟的脑袋。
小鸟终于察觉人类的接近,双翅惊惶的猛然拍了几下,歪歪斜斜地腾起,险险地从窗边飞掠出去后,立即恢复本能,往广阔的蓝天直直向上冲霄而去。
江冷娃抬首,着迷地看着小鸟飞远。
“我不是叫你不要擅自下床吗?”不悦的低沉嗓音从门口传进来。
由于伤后卧床太久,体力变得极差,梁雪缓缓从地上站起时,一时贫血,眼前瞬间一黑,身子一个不稳,直直地往落地窗外跌去。
她以为她就要像小鸟一样,从这扇窗得到自由的出口。
自由呵……但是,小鸟是快乐地往天空飞去,而没有双翅的她,只会直直向地狱摔坠下去。
她好想和那只鸟儿一样,拥有一双翅膀。接近天堂的感觉,一定很好。
“你他妈的想死吗?我偏不准你死!”一双铁臂牢牢地圈紧她的腰拉回窗边,耳边也传来气急败坏的雷咆声。
江冷娃眨眨眼,黑雾散开后,才看清自己稳稳地躺在那个口口声声自称拥有她的男人怀里,并没有像幻想中一样摔坠到楼下。
“你搞什么鬼?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的命是我的,别给我任意糟蹋!”无非紧紧抱着她,双眼冒着危险的怒火,贴在她背后的手指难以察觉地隐隐颤着。
“我的命不属于你。”她静静地反驳。
“你已经自动放弃所有权,抗议无效。”他霸道地说着,一面熟练地将她拦腰抱起,她也很自然地倚向他,小手环上他的肩膀,两人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从她动完手术后,他担负起她所有的看护工作,除了盯她吃药、打针、睡觉之外,不论她去哪儿,他绝对亲自抱着她到目的地,从来没让她的脚沾上地面。
“小鸟飞不出去,我只是想帮它。”无非将她抱到床上安置好后,江冷娃轻声告诉他。
“是啊,帮到自己也想学小飞侠一样,跟着小鸟飞出去。”无非脸色不太好看地冷哼,心头还是被她刚才的行径吓得有些不爽。
江冷娃垂下眼,没有承认方才她脑中寻死的念头的确一闪而过。
“你再一次给我听着,你的命是我的,从此以后,我不准你任意放弃生命。”无非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看着他的眼,认清状况。
“我的命不是你的,你没有权力……”她无力地闭上眼摇头。
为什么要逼她活着?那么无意义的事……她的消极,终于惹怒了他。
他猛然捉住她的双肩,双臂直直地将她用力抵在床面上。
受到强烈的扯动,她剧痛地呻吟出声,一口气差一点提不上来。
“你敢再说一次?”无非的上半身悬岩在她上方,一字一字地缓慢说道,含怒的视线化成无形的箭矢,锐利地一道一道射向她。
“我的……命……不是你的……”她忍着痛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你的命我接收定了。”他猛然拉开她胸前的衣襟,伸出大掌覆住她裸露的胸口。
“你要做什么?”江冷娃大骇惊叫,羞愤地拚命扭动身子,胸前未愈的伤口
疼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你是属于我的。如果你想活得有尊严,就好好善待自己的生命。否则的话,别逼我像对待流狼狗一样地对待你。我不会让你有死的机会,只会让你得到无限的同情,更痛苦地继续活着。”他的手掌像烙铁,压覆在她左胸上方的伤口上。
他的力道拿捏得极准,除了给她警告式的隐痛以外,并没有造成更多的伤害。
江冷娃倏然静止了下来,有些秃白的樱唇微微张开喘息着。
“你……”她的脑子有丝混乱,有丝清醒。
他为什么一定要她活下去?
“听懂了吗?从现在开始,你这条命要怎么延续下去,全看你自己。”他眯起深邃难解的双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然后,他低下头,复上她的红唇……
第三章
那个吻之后,他没再对她不规矩过。
住院养伤的日子,在平静得几乎忘了流动的时间里,悄悄飞逝。
“办出院吧!你可以走了。”两个月后,银发医生快乐地向她宣布好消息。
有一瞬间,她水漾般的大眼张得大大的,茫然又失措地望着一脸慈蔼的银发医生。
走?去哪里?
她不知道呀……恐慌的阴影顿时笼罩住她,手指冰冷地捉住被子一角。
“太好了,咱们回家吧!”无非弹了一下手指,露出一口白牙。
江冷娃愣愣地看向无非。
“回家?回谁的家?
无非一点也不浪费时间,迅速将他为她临时打点的衣物用品全都打包好,接着便不由分说地直接将她从病床上扛起来。
“你放手!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被他一把抱起时,吓了一跳,双手反射性地环住他的肩膀惊叫道。
“回家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她再度愣住,小嘴微张地看着他。
他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他的所有物了。
当他说“回家”时的口吻,好像她本来就该跟着他一起走似的……“我又没说要跟你回去,你凭什么擅自决定我的去留?”她生气地仰头瞪他。
“这里的东西难吃死了,难道你还想继续在医院待下去?”无非蹙眉回答,脚下的步伐依然未停。
肯定、不容置疑的态度,好像在他的逻辑思考里,从来没有要不要把她带回去的疑问。他根本就认定了她该去的地方就是他家。
但是,她的任务是要杀了他妹妹呀!为什么他总是不加考虑的救她、收留她?
“你……”她迷惑地想开口,赫然发觉他们的脸庞太过于靠近,近得可以呼息到他呼吸之间的热气。
不习惯和人如此接近的江冷娃猛然低下头避开他的气息,本来想说的话也全忘在舌间,小脸不由自主地胀红起来。
她对他擅自作主的霸道作风感到又急又气,但是舌头却在此时不中用地打结,加上身体复原极慢,直到现在依旧虚弱不已,根本无法和他的力量相抗衡。
她索性不再反抗,躺在他怀里任凭摆布,颇有自暴自弃的味道。
无非感觉她的身子在他怀里渐渐放松,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吹着口哨,像是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似的,轻快地朝电梯走去。
看着他腾出一手按密码,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别惊讶,如果这家医院没有这层保护,你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养了两个月的枪伤,却没有警察和仇家找上门。”无非是笑容可地为她解答。
“原来如此。”她恍然地点点头。她一直都不晓得原来自已被保护得这么隐密,难怪她住的那层楼,出入的人极少。
“不过,踏出医院以后,从现在开始咱们可要小心了。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有人找上门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把你抢走,因为你是我的。”他痞痞地咧开唇。
她沉默地眯起充满抗拒怒火的眼眸。
他的话刺耳地激出她的火气,心里暗自发誓,只要她的身体完全复原,她要让他看清楚,她的命是属于她自己的。
然而,这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抱着她踏出医院,温暖的阳光照到脸上、身上,那一瞬间,胸臆之间突然充满酸到想哭的莫名冲动。
在阳光的照拂下,不可思议的重生感在身体里涌起。
很荒谬,但是那股温暖的感觉,却又异常的真实。
为了掩住眼里泉涌而出的泪光,小手不觉在他结实的颈后悄悄收紧,小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无非注意到她不寻常的动作,同时感觉到颈间泛开一股湿意,脚步一顿,随即转了个方向,一言不发地走到树荫隐蔽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抱着她,让她无声地发泄。
树荫下形成一个安静的小天地,鸟声啁啾,微风送着暖意,柔柔地从两人头顶吹过。
过了一会儿,江冷娃带着重重的鼻音开口。
“我没有哭。”
“我知道。我只是因为抱你抱得累了,想坐下来喘口气再走。”他微微一笑,体贴地配合说道。“休息够了就走吧!”江冷娃吸吸鼻子,偷偷将鼻水擦在他的衣领上。
看着他衣服上的污渍,心中有丝报复的快感。
无非暗地里撇了撇唇,不费吹灰之力地再度将她抱起来,走到车旁后,将她轻柔地安置在座位上,顺手取过披在椅背上的外衣,盖在她身上,然后绕过车子,滑进她身旁的驾驶座,熟练地驱车上路。
他的温柔,更凸显出她的脆弱。
披上他的衣服,更像是被他收入羽翼之下的暗示。
江冷娃震动了一下,抓着外套的手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让那件充满他的味道的外套留在自己身上。
一路上,两人之间陷入奇怪的沉默。
“我……我想喝水。”她试着开口,想打破不自然的气氛。
“喝水?”他挑了一下眉,转头向马路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倏然咧开唇,马上将车子停到路边。“你等我一下,那边有一家店。”
江冷娃抓着身上的黑色大夹克,看着无非兴冲冲地下车,跨了几大步越到对面马路边的小摊子。
她自己根本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哭。
身体受伤虚弱时,心灵也会变得格外脆弱吗?她不知道。
也许他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要带她走的时候,既陌生又浓重的归属感,将她密密地包围起来,几乎不能呼吸,难以抗拒,害得她终于失控。
她想起驾车狙击赵寒疆时,目睹赵寒疆和梁雪之间互相牵绊、无怨无悔的强烈相属,心中一闪而过的羡慕。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虽然有“老师”、同伴陪她一起长大。但是,“老师”让她害怕,同伴之间也毫无情谊可言。
而无非跟她说“回家”时,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太抽像,也……太具诱惑力。
诱惑得她开始产生了那么一些心甘情愿,开始偷偷期盼着跟他回“家”。
沉思间,无非已经再度回到车上。
“喏,拿去。”一杯饮料递到她面前,还附上一支特别粗的吸管。
“这是什么?”江冷娃回过神,蹙眉盯着五百CC的封口塑胶杯。
“珍奶啊!你刚刚不是叫口渴吗?这是特地帮你买来的。”坐进车里后,无非将手上另一杯饮料插上吸管,满足地吸了好几口,说话的时候口里仿佛正在嚼着什么东西。
“珍奶?”她好奇地伸手接下。
“珍珠奶茶。怎么,你没喝过?”观察她的神情,无非试探地开口。
江冷娃诚实地摇摇头,双眼渴望地盯着杯子。
她知道这种饮料,却不曾喝过。
“老师”一直很严格地禁止她和同伴们接触清水以外的饮料,连重口味的食物都不准他们碰。因为,食物的诱惑会令人分心。
“很好喝的,试试看。小心杯底有粉圆,吸的时候别噎到了。”
她小心地捧着杯子,张开小口,轻含住吸管,啜了一小口。甘甜中带着茶香奶味的冰凉液体滑入口中,连带的也滚入了几颗滑软Q嫩的小圆粒。
“好好喝!”嚼了几口粉圆吞下后,她惊喜地望了望手里的杯子,意犹未尽,又吸了一口。
这一回,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鼓鼓的双颊嚼着满嘴粉圆,单纯天真的表情里,根本找不着一丝杀人不眨眼的戾气。
无非的眼底闪过一抹怜惜。
江冷娃有一张非常甜美的脸蛋,大大的眼,小巧的唇,微微俏起的鼻尖,整个五官配起来十足像白瓷娃娃的模样。和他妹妹雪雪相较,两人的气质非常相像,只不过雪雪有一头细柔的须发,而江冷娃蓄的是及肩直发,黑蓝的发色将她衬出一丝神秘的东方美。
如果他判断得没错,她应该是江鹤手底下培养出来的那批杀人工具之一。
据说,江鹤曾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顶尖杀手。退休后培育了一批极年轻的子弟兵,由江鹤亲自出面仲介,以高价接下委讬,再派子弟们去执行暗杀工作。
也许初生之犊不畏虎,这批年轻杀手完成任务的高成功率,简直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极端的矛盾。
他看过她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模样,看过她义无反顾的决死模样,看过她楚楚可怜的偷哭模样,现在却只是因为一杯微不足道的珍珠奶茶,竟能引出她天真童稚的纯粹笑容。
“呼噜噜--呼噜噜--”一阵吸吮声从旁边传来。
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后,几乎忍俊不住。
她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但将整整一大杯的奶茶喝得精光,还不死心地拚命吸着吸管,像吸尘器似的扫着杯底的粉圆。
“好了,别喝得这么辛苦,这一杯也给你。”他递出自己手上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