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小姐,该进去了,反正两年后姑爷就会回来,”王达也一派轻快,仿佛姑爷出门顶多三两天便返回的模样。
只有站在后方的方流墨听得直想叹气,这一家子可算是物以类聚。主儿行事固执,莫名其妙地决定独居,坚持不愿跟庄主回岩叶山庄。那一对仆人也是神经大条,完全不懂他们小姐的儿女心思。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管的,而且,也轮不到他多事,少主只交代他好好保护少夫人即可。
“少夫人……”他话一起头即被打断。
“请别如此称呼,叫我浣儿就好。”她还是不喜欢被冠上头衔,暂时的权宜身份,不知能用多久,那么不如不用。
方流墨只是一笑,又继续说道:“这两年中,无论任何事,万风堂随时听候差唤。”“多谢方公子。”
“那么,我先离开了……少夫人。”他转身前刻意地又喊了一声,狡黠的神色一点也没有泄漏在脸上。他有预感,她总有一天一定要习惯的。
浣儿察觉到他的一丝丝不怀好意,不至于恶劣,但就是含着一股捉弄人的味道。
她好气又好笑,不明白这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会如此地孩子心性。对这种人,你越是别扭不自在,他越让你不好过,面对他的方法只有笑骂由他。
“您慢走。”她聪明地不和他计较,含着微笑向他点了点头。
方流墨眼见挑拨不成,自讨没趣地翻身上马,兀自咕哝着这个少夫人怎么如此聪慧,简直讨不到什么便宜。
所有人离开后,四周霎时冷清下来,浣儿不由自主地又向着北方出了神。
“小姐,人都走光了,你还在看啥啊?”小月又问了一次。她单纯地以为客人都走远了,也不必再站在这儿继续吹风吹沙吧?
是啊!她还在看什么呢?这不就是她极力争取且渴望的独立吗?浣儿自嘲一笑。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拉开唇线。“没有啊!我们进去吧。”不待任何人的反应,她迳自走进屋内。
小月这才察觉到小姐不寻常的心思。“嗯……达哥!”她望向小姐有些郁郁寡欢的身影。“你觉不觉得小姐怪怪的?”
“有吗?”王达搔了搔头,小姐的背影除了看起来瘦了点,其他的都很好啊!
“真的啊!你看看嘛。”小月不死心地要王达再仔细看。
“这……这……有吗?”难为了王达这一个粗汉子,他哪看得出浣儿属于小女儿千折百回的心思?
“你……你真愣啊你。”得不到回响,小月气闷地啐他一口,返身进屋,不再理他这块大木头。
王达满脸委屈地站在原地。“娘……娘子……”他实在不明白,小姐到底哪里不对劲。
不过,他聪明地选择闭嘴,免得气死娘子。她说有就有吧。
唉!干活去。
打猎对他来说,还是较得心应手些。王达自言自语地朝着后山走去。
☆☆☆
将近两年的日子在平静中度过,一成不变得令人几乎产生错觉,好像莫殷磊的影子只是存在浣儿的想像中。只有定时出现的方流墨才能确定她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因此,她一直以为要等到过了两年之期,才有可能再见到他。也说不定他早巳遇上了某位好人家的姑娘,成婚生子,那就更不可能再回来找她了。
但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在此时出现在她面前。
浣儿小嘴微张,开门的双手定在半空中,愣愣地望着眼前俊挺冷漠的颀长身影。
“你……你……”真的是他吗?
一身的白衣依旧,身后也仍站了两名训练有素的蓝衣护卫,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初见时受到震撼的那一刻。
莫殷磊微挑着眉,对她不敢置信的表情不置一词。
“把嘴闭上。”他开口,仍然是记忆中初见时淡漠低低的语调。
“我……对……对不起……”浣儿惊觉失态,快速地低下早已红透的脸颊,只觉得胸口不由自主地怦然跳着。
“少夫人,不让少主进去坐?”方流墨从莫殷磊身后探出头来戏谑地问道。
这两年的相处让他了解女人原来是少根筋、慢半拍,等人走远了才知道思念情郎,情郎来了却惊吓得忘了一切。
真是。他有些受不了地偷偷撇了撇嘴。
“对不起。”浣儿强自镇定地让开身子,移到桌旁帮他们斟了两杯茶。
两年之期还没过,为何现在就来了?她迷惑地望着他,用澄澈的眼眸询问着。
莫殷磊缓缓入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方流墨低声交代护卫,待护卫领命离开后,不客气地随之入座,他拿起杯子,一点也不注重形像地一仰头把茶喝干。
莫殷磊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我们约定的期限恐怕要提前了,这次来是要接你回岩叶山庄。”
浣儿不明所以。“为什么?”她直觉地问道,这情况实在来得突然。
他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先坐下。
浣儿乖乖地入座,等着他的答案。
“最近小人蠢动得厉害。少夫人单独居住,少主不放心。”抢先说话的是一旁摇扇纳凉的方流墨。
“小人?”浣儿细致的眉头忍不住皱紧,心中对这字眼微微暗惊。“山庄出事了?”她不安地猜测道。
莫殷磊摇摇头。“山庄一切安好,别胡思乱想。”他不想过度惊吓她,何况现在一切都只是臆测,尚未完全掌握到证据。
她开始感到有些不安。但是她不懂这与远在南方的她有何牵连?
“……那为什么……”两年之期尚未满,提前来接她的理由是什么?依莫殷磊重信诺的作风来看,除非有重大理由,要不他不会改变初衷。
“只是未雨绸缪而已。”莫殷磊仍旧淡漠地一语带过,不想多说。
她看着他。他说的只有这么多?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一句未雨绸缪而已?
“未雨绸缪?就这样?”她先是等着他的解释,等了好久之后,她失望地低下头。
将近两年,对她近乎不闻不问,突然地出现了,竟是没有任何解释就要她随他走。不满和委屈,像泡泡一样难以克制地从身体深处冒出。见着他就泪汪汪的习惯又出现了。“我有知觉、有思想,你别漠视我的感觉,将我当木头看。”浣儿被他冷淡的态度伤害,恼怒地转过头去不想看他。
莫殷磊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气红的粉颊和眼眶。
一年多的离别,他疏忽了在这小小的身体里包裹着的独特无比思想和聪慧。她有着强烈的自主意志,非常不爱别人为她主张。
他轻叹一声。随后才说:“是我疏忽了,我的原意是不想要你担心。”说着,他的眸色夹杂一丝温柔。
浣儿一愣,讶异地回头看他。她没料到竟会得到他的道歉。
半晌,她才轻轻地偏过头去,躲开他令人不自在的目光。
“……哼……”浣儿音似娇嗔,两颊却愈见酡红。
一年多陌生的距离啪地一声断裂,短暂的争执演变成好似情人间的口角,暖昧的气息牵引着两颗心再一次交缠错结,时空成了虚晃的阻拦者。
不过,凉在一旁的方流墨倒是看得呵欠频频。他对这款郎情妾意的文艺戏没啥耐性,要嘛就天雷地火,要嘛就一拍两散,何必彼此蹉跎、大玩捉迷藏?
搞了半天,他都快忘了少主和他此行的目的,又打了一个大呵欠,正要开口提醒他们,却警觉到屋外不寻常的动静。
“少主。”方流墨不动声色地看向莫殷磊,等待指示。
莫殷磊微微点了下头,方流墨立即敏捷无声地从窗口迅速窜出。
此举吓着了旁边毫无心理准备的浣儿,她反射地倚向莫殷磊,他也几乎在同时伸手,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边,一手捂住她的唇,避免她惊慌地叫出声。
“别怕。”他抱着她,轻声安抚。
她惊魂未定地望向方流墨消失的方向,右手抚着胸口,“怎么回事……”回头开口询问他,唇瓣就这样轻轻刷过他正要松开的手掌。
柔软的唇瓣掠过粗糙掌心的奇异触感,擦引出一串串心悸。
脸上红霞才退又起,浣儿窘着粉颊,不知所措地低头抚唇,全忘了要说的话。
莫殷磊在一瞬间感到心头荡漾,忍不住暗地握住了拳,似是想将她柔嫩的余温留在手心。
“发生什么事?为何方公子他……”浣儿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想要掩饰不自然的气氛,将自己从方才坠入的迷乱中拉出。
“没事,别伤神。”莫殷磊开口,又是一句简短得有些敷衍的回答。
浣儿皱起眉,发觉这人实在惜言得有些过分。
“莫公子……”她张口想抗议,却被他打断。
“别再叫我莫公子,改个称呼。”他冷下脸命令,这个称呼他听得莫名刺耳。
浣儿愣了一会儿,被他来去如风的脾气搅浑了思绪,一时之间竟也忘了原本要开口的话。
“……呃……这……”她被他薄怒的眼神怔住,不知如何接口。
“你我将成夫妻,以公子小姐互称,岂不太过冷淡?”他语气淡然,环在她腰间的臂膀却霸道的一束,直到她受疼,不自主地皱起了眉。
“那……那要叫什么呢?”她不确定地仰起头问道,身子不适地挪了一下,因为他将她勒得好紧。她不明白地想着,两年前她就是这么称呼他了呀!那时并没有人在意过这问题,她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况且,这并不是太重要的问题,为何他到现在才开始计较起来?
这时候,方流墨刚好从窗外跃回屋内,顺口地接上话尾。“夫君、良人、老爷、相公。这些都成,随你叫唤。”方流墨热心地提供意见。
噗哧一声,浣儿笑了出来。“好像唱戏一般。”要她这么喊,着实太……她有些叫不出口。况且他们尚未正式拜堂。
“哈,你们都这么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了,还用得着拘泥吗?”方流墨若无其事地挑明两人暖昧的姿态,迳自倒了一杯茶水解渴,刚才的追逐耗了他不少水份,只觉得口干。
浣儿笑意凝在唇边,仿佛被咬了一口地跳了起来:她完全忘了她正坐在他的膝上。
他攫回她,不准她离开。“决定要叫什么?”
“嗯……叫……叫大哥可好?”很识时务的,她立刻给了他想听到的答案。依他的霸道,若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只怕根本不会放手。
况且大哥叫来顺口,有如呼唤兄长,也不至于令人难为情,得到了差强人意的回答,莫殷磊松开手劲任她跳离,不加阻拦,一双眼掩着难测的心思,随着她急忙移开的身形移动。
见状,方流墨眉毛拱了起来。“少夫人,我只是开开玩笑,你别太介意。”要命,刚刚乱嚼舌根起哄,若坏了少主的美事,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喜欢就喜欢,何必遮遮掩掩?”末了,他还是三不住地补上一句。
浣儿一双美目瞪着他,气极了他的恶意调侃。“你嘴巴很坏。”
方流墨不在意地耸耸肩。“天生的。”
“你那两个婢仆呢?”莫殷磊问浣儿,不理他们两人的针锋相对。他敏感地察觉到两人的缺席。
“他们在后山。”浣儿转身回答。
莫殷磊望向方流墨看了一眼,后者极轻地摇头。“我往南追的。”
方流墨往南,后山在北……莫殷磊沉吟一下,立即皱起眉。“不好,去后山看看。”难道是中了调虎离山计?
方流墨一听,身形一动,立即从门口直奔而出。
浣儿这会儿没被吓着,然而她心思一向敏感,察觉到空气中凝滞的气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仿佛是个恶兆,浮躁的不安,就像上次母亲去世前-样的在心头震颤。
“他在追什么人?”她注视着他,心中几分了然。表明了不想再听到敷衍之辞。
“暗夜门的杀手。”他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解释。
暗夜门是江湖上出名的暗杀组织,正邪不分,只要出得起价码,任何生意都接。
浣儿浑身一凉,她和江湖黑道怎会扯上关系?
不一会儿,方流墨走了进来,脸上惯常的笑容完全敛去,衣上沾了些许血迹。
“少主,在后山。”他的语气掺了一丝懊丧。
“人呢?”莫殷磊的问话冷如刀刃。
方流墨摇摇头,然后迟疑地看了浣儿一眼。“我怕被野兽叼去,所以将他们置在后院。”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野兽?什么在后院?”浣儿站了起来,不敢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院走去。
“浣儿。”莫殷磊拉住她,不让她过去。
“这里是我的地方,我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浣儿浮躁地想拨开他的手,莫殷磊却比她更坚持地挡着她的去路。
“到底怎么回事?”她快要尖叫出声。被悬在半空中的滋味非常不好受。
“浣儿……”
她张大着眼直视莫殷磊,等着他告诉她答案。
“你家那两个仆人被杀了。”莫殷磊一脸冷凝地道出坏消息。
“少主……”方流墨来不及阻止,只有叹了一口气。少主说话也太直了,不修饰一下,少夫人怎么受得了这个打击?
果然,浣儿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地否认。
她实在无法置信,就在前不久,他们夫妻两个还笑着说今天晚上要加菜庆祝的事啊!“怎么可能?小月刚刚才对我笑说她肚子里有宝宝为什么一转眼……”浣儿语不成声。她忘不了王达他们宣布喜讯时,腼腆又难掩喜悦的神情。
顿时,两尸三命的局面撼住了所有的人心。
她身子一软,莫殷磊眼明手快地迅速抱起她。
“浣儿……”他担心地叫唤,她的柔弱令他一震。
“我……我要去看他们……”浣儿在他怀中失神地挣扎着要落地。
“别去。”他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们是我的家人,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他们?”浣儿激动地喊道,扭动更形剧烈。
“人死了,看也没用。”莫殷磊绝情地说道,坚决地不让她脱离他的怀中。
浣儿力气小,挣脱不了,于是哭泣着捶打他。
“他们才刚有了宝宝呀……谁这么狠心……”她的舌里,字字是血泪指控。
“……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人,真的只剩我了……”她泣不成声,无法抑制地哀泣哭着。”爹走了,娘也不在了,连小月他们也……走了……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
浣儿心碎地哭着,也哭拧了身边两个男人的心肠。
“都是我,如果我来得及赶到就好了。”方流墨开始自责。这一年多来,他早喜欢上那对单纯老实的小夫妻。没想到,那批人竟然会对弱者痛下杀手。
“浣儿别哭,别哭。”莫殷磊紧搂着她,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