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元子奎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想开口吐实。
小伍急得大叫。“奎哥,不要说。”
韩真立时敏感起来,心头隐约浮起模糊的念头。“奎哥,小伍,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真儿,你娘……”
“奎哥!”小伍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快哭了。他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秘密一旦被揭发,对她是多么大的打击。
“小伍,继续瞒下去,只是对她更残忍。更何况整个山寨已经瓦解了,老大这项计谋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元子奎转头沉痛地说,当初他就不同意这个计划,对韩真来说太狠心了。
小伍忍不住,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般抱着膝蹲在地上。他为韩真委屈,也为这乱世中小人物的身不由己痛哭失声。
韩真两手紧抓栏杆,几乎站不住。“奎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求你告诉我。”
“其实……你娘在你被送下山顶替代嫁的隔天,就逃下山去,骆直追了下去,结果到了城外湖畔,你娘就……”元子奎勉强吞下喉间硬块。“老大想用你作为美人计的诱饵,为山寨卧底。为了要控制你,所以他不准我们泄漏消息。”
“可是……不对呀……我娘的手信……我嫁入靳府那晚,你们不是送来一封信,还有玉观音的吗?”她愣了一会儿,然后不死心的抓住任何可以推翻的理由,想要抹去娘亲的死讯。
“那信……当初是你娘偷偷写下交给我的。写完后,你娘不顾一切趁夜逃下山。那玉观音,是我慢了一步,只抓住她的坠子……”元子奎愧然低下头去。
韩真愣了一下,神情开始木然,眼底一片干漠。“娘死了?”
小伍大声的号哭出声,仿佛代替哭不出来的韩真流泪。
“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白白牺牲?我的清誉所换得的,全是欺瞒?我日想夜盼的团聚,也成了泡影?”她的脸色惨白,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原来,洞房花烛夜收到的观音坠子,是娘的遗物;唯一一封细细收藏的书信,竟是娘的遗书……
就像靳硕南曾经给予她深深动容的温存多情,也一样是骗她的!
“真儿……”元子奎向她乞求地伸出手,却被她躲开。
“你们利用我卧底,换取母亲的生命,到头来根本是一场骗局?我娘早就不在世上了?”她没有看他,只是幽幽地问道,音调毫无生命力。
“对不起,对不起。”小伍呜咽地跪了下来,迭声道歉,元子奎也低下头,几乎无法再直视这个他们曾经视如妹子的女孩儿。
“为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你们要和别人联合一起来骗我?为什么要瞒我?”她眼神充满痛苦。
她的心,冷了。世界上,没有人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此时冬梅慌张的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大少爷回来了,还带了好多人正往这边来,快走吧!”冬梅紧张的催促着。
韩真被动地让冬梅拉着,像一缕游魂慢慢向地牢外走去,对身后两人关切的呼唤充耳不闻。
走出地牢外时,看到一群人守在外头,仿佛等待她许久,而带头的人竟是靳硕南。
靳硕南一脸阴沉的看着她,眉宇之间一片漠然。
“你探视完了?”他眯住眼,表情极度深沉。
“你怎么来了?”韩真有点僵滞的看看四周,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对于他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儿的奇怪状况,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靳硕南冷笑一声。“你说呢?当然是来看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如何和人暗通款曲。”
韩真脸色刷白。
“大哥,别这样,她好歹嫁给了你……”靳驭北看她几乎摇摇欲坠,面容一片死白,有些于心不忍。
靳硕南心里也微微一惊,但他随即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个心口不一、满嘴谎言的蛇蝎女。
“嫁?我当初要娶的根本不是她,来历不明的女人不配嫁进靳府。她连侍妾都不是。”靳硕南狠下心,轻蔑的冷哼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大哥!”靳驭北深深不以为然地攒紧眉头,瞪视大哥离去的决裂身影。“小嫂子,你别介意,他正在气头上,我去追他,你等会儿。”靳驭北挡不住靳硕南,只得随意安抚韩真几句后,匆匆追了上去。
韩真茫然的站立,整个心开始一点一滴的冷却、死去。
此时,她应该伤心欲绝、应该心痛难忍。
可是,奇异的,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剩一片麻木。
心死了吗?
原来这就是心死的感觉。
心,彻彻底底的死了。
雪白的唇角渐渐噙上一股飘忽的淡笑。“也好,也好。”她呢喃,这样痛苦变得可以忍受了。
“夫人……”冬梅担心的扶着韩真,深怕她倒了下去。
“冬梅,陪我回房。”
“是。”冬梅不敢多话,只能顺从的扶着安静的夫人回去休息。
韩真失神的慢慢走回房里,坐在窗边,呆呆望着外面的花园,一句话也不说。
坐在房里发呆的时候,她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当日母亲曾要她发过的誓言——
“真儿,韩家的女儿最重贞洁。你发誓,一旦失去贞洁,绝对不能苟活。即使身在这个没有天理的乱世中,也要清清白白的。”
“女儿知道。女儿答应娘,如果真儿失去清白,绝不苟活一日。”
绝不苟活……
绝不苟活……
当晚,靳硕南没有回去他们的寝居,韩真也在椅上坐了一夜,直到天白,直到心灰意冷……
☆ ☆ ☆
韩真在房内,神色苍白又绝然,毫不留恋的烧掉娘的那封信。娘既然死了,独留着期盼母女相聚的手信有什么用?
然后,不顾下人和冬梅的劝阻,她硬是再一次的闯进大牢。
“夫人,大少爷说你不能接近大牢啊。”冬梅强拉住韩真。
“让我进去。”韩真像个木头人,不断重复这句话。
“夫人……那……不要久留,会让咱们下人为难的。”冬梅无奈,只得帮她在大牢外把风。
“奎哥,我娘葬在哪里?”进了牢房,韩真直接问他,眼里有一股坚决。
“这……”奎哥一脸为难,小伍则不知所措地望向奎哥。
“说吧,再坏也不过如此了。”韩真平静地说道。
犹豫了一会儿,元子奎才开口。“他们没有埋葬她,只是将她包着草席火化后,直接撒进城北那座湖里。”
虽是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消息的一瞬,排山倒海的悲痛依旧冲击而来。韩真闭上眼,紧扶着牢房的铁栏杆,几乎哭出来,几番挣扎着深呼吸几口气,才没让泪水掉下来。
她吞下喉中硬块,好一会儿才开得了口。“谢谢你告诉我,这份恩情,真儿来生一定会报答你的。”韩真语调低嗄,虚无缥缈。
“真儿,答应奎哥,别做傻事。”元子奎忽然对她的反应极不放心。
韩真只是对他笑一笑,没说什么。
“小伍,有机会的话,好好读书,不要一辈子沦落草寇。”她对一旁的小伍细细叮咛。
小伍难过的点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真儿姊姊,你也要照顾自己。”
总觉得今天一别,似乎就再也看不到她了,珍重的话就这样自然的从口中溜出来。
元子奎皱起眉头。“真儿,你再来有什么打算?”
“好久没看到娘了,我想去湖边祭拜她。娘在湖里一定很冷。”韩真低语。
“你要节哀顺便,才几天不见,你竟然瘦了这么多。”他低头看着她。
韩真抬起头,向他笑了一笑。“奎哥,也请你多保重。”她平静的道别,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地牢。
出了地牢,韩真慢慢走到凉亭中,坐了下来。
发怔了许久,才又站了起来,可她不是往回房的路走去,反而朝大门缓缓走去。
“夫人……”冬梅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心惊地看她像抹无依无归的游魂,四处飘呀飘的,看得眼底直发酸。
她们两人皆没有注意到,一双阴冷的视线正站在远处观察韩真的一举一动。
直到她走出大门,眼色冰沉的人向远方打了暗示,要人跟上,然后转身进入地牢。
靳硕南直直走到元子奎面前。“这两次会面,你和韩真到底说了些什么话?”他打算从他们口中问出实话。
不料元子奎沉默了会儿,然后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这两天,你最好对真儿看紧一点,免得后悔莫及。”
“你该死的说清楚是什么意思。”靳硕南眯起眼来,瞪住他。
“她刚受到母亲去世的打击,很有可能会想不开。”
靳硕南一震。
“也许你并不知道,她曾向她母亲发过毒誓,誓死也要维护贞洁。”
“可是她仍然利用了身体进来卧底。”靳硕南咬着牙。
元子奎长叹一声。“那是因为我们骗了她。罗老大扣留了她母亲,威胁她如果不听命于他,罗老大便不让她和相依为命的母亲团聚。”
“她母亲已不在人世?”靳硕南马上接起前因后果。
“早就被罗老大的手下逼得投水自尽了。”
闻言,靳硕南震怒地隔着铁栅扯住元子奎。没有防备的元子奎重重的撞上栅栏,痛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放手,别伤害奎哥。”小伍吓得冲上前紧紧抱住元子奎。
“我没事。”元子奎挤出一个微笑,安抚小伍说道。
“你们竟然如此毫无人性,利用一个弱女子而心无愧咎?”靳硕南几近咬牙切齿的向元子奎低吼。
“你不也是一样?毫不犹豫的将罗老大送上门的美色吃下肚腹,然后等着她露出马脚,再打算狠狠的一脚踢开。”元子奎毫无惧色的直视他。
“你……”他被戳到痛处,当他回想每个恶意伤害她的言行,简直心如刀割。
“你还是好好的守着她吧,免得后悔莫及。”元子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相信我,她是真的把她所有都给了你了。如果连你都不能好好怜惜她,我不知道她还要如何活下去。”他语重心长的说。
靳硕南一震,立即甩下他,迅速离开地牢,急切的到处寻找韩真。
可是,该死的,竟然不见她的踪影。
过了一刻钟,才有人来通报,韩真早已出城,除了随身丫环冬梅,没有带任何家丁。
韩真她会到哪里去了?
第九章
韩真站在湖岸边,不言不语的望向湖面,就这样站了好几个时辰。
“小姐,我去买些凉水,给你解解渴。你出来站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冬梅关心的说道。
韩真没有理会她。
“那……夫人,你在这儿等着,冬梅马上回来。”冬梅暗暗叹了一口气,悄悄离开。
韩真一直望着湖面,动也不动。
娘亲一个人在黄泉底下多么寒冷?
“娘,女儿不肖,傻傻的被人利用,染上污点。女儿为了想见你,不计一切,甘愿付出极大的代价。没想到不但没能和你相聚,反而被人出卖,赔上身子,落得一身败名。如今不清不白,连个侍妾都不如……娘,对不起,女儿让你失望了。”泪水一滴一滴滑下,落入湖中。“娘,女儿发过誓,绝不苟活。虽然慢了,但是女儿马上就来陪你了。”
这世上少一个韩真,大概不会有人会来疼怜;也许她的消失,根本扬不起一丝尘埃。
娘死了,誓破了,恩、情,也全断了。
心,不再留恋。
唇边扬起透明飘忽的浅笑,缓缓地向前一步,整个身子绝然的向湖中坠落。
“夫人——”一声尖叫倏然划破僵凝的空间。
捧着水壶返回的冬梅完全愣住,对她眼前看到的情形简直无法相信。
夫人投水了!
“夫……夫人……”水壶从冬梅手中滑下,碎裂声惊醒了她。
“救人呀!救人呀!谁来救救夫人?求求你们,救救人啊!”冬梅冲到湖边心神俱裂的不停尖叫求救。
音尾尚未落下,忽然从身边窜出一个身影,朝湖边奔去,然后跳了下去。
整个事情只发生在短暂的一瞬间,急剧的转折叫人难以接受。
冬梅惊骇得呆若木鸡,张口结舌。那个救人的身影是……
大少爷?
天哪,怎么会这样?
“救……救人啊——”冬梅泪流满面,开始惊慌的向逐渐聚拢的人群声嘶力竭的大叫。
周围的人见到有人落水,立即有几个人见义勇为,伸出援手帮忙救人。附近的人越聚越多,整个湖边因为传闻有人落水而乱成一团。
“夫人……大少爷……怎么还没看到他们啊?怎么还没看到人啊?夫人——少爷——”冬梅又惊慌又伤心的跪拜在湖岸哭喊着,眼睛盯着湖面不断搜寻他们的身影,心里不停的祈祷他们千万不要出事。
靳府上下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冷漠阴鸷的大少爷和怜弱如花的夫人,才刚刚对彼此有了情意。
那情苗虽然细微,但绝对是真真切切的啊!
“老天爷啊,他们都是孤独的苦命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彼此,不要再折磨他们了。老天——求求你……”冬梅跪倒在地上,哭着向苍天祈求。
人们依然忙碌,苍天仍旧无语……
☆ ☆ ☆
靳硕南无法置信,两次的预感竟然成真!
韩真几乎淹死在水底。
从水中被靳硕南救起后,她整整昏迷了五天。靳硕南也衣不解带的守在床沿照顾她整整五天。
“真儿,还没睡够吗?你已经睡了五天,大夫说你早该醒来了。”靳硕南沙嗄的嗓音,泄漏出极度的疲惫。
“你是不是在惩罚我,对你太狠心……五天够了吧!当你在我面前投水时,我简直心神俱裂,几乎快要发狂。我无法原谅自己成为刽子手,竟然逼得你走上绝路,让你在我面前自绝,对我已是最残酷的惩罚,这个噩梦,我一辈子也甩脱不掉。”他悔恨地捧住她雪白无力的小手,靠在颊边。
“醒来呀,真儿,只要你清醒,我可以为你付出任何代价。”靳硕南低下头,不停的祈求。
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韩真的手指有轻微的挣动,细微得让他以为是绝望下的错觉,直到他又看见她的手指再一次的移动,靳硕南激动的叫唤柳大夫。
“快,来人,快叫柳大夫过来。”他心一急,大声吼道。
守在门外的众人一听到靳硕南的叫声,全拖着柳大夫冲进房里。
“大哥,小嫂子醒了?”靳驭北兴奋的问道。
“没错,我看到她动了。真儿,真儿!”靳硕南急切地呼唤。
“快,快让我看看。”不用动手拨开人,大家自动让路给柳大夫过去床边诊视。
在众人的注视下,韩真的眼睫轻轻掀动几下,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下张开了眼。
“真儿。”
“嫂子。”
“夫人。”
大家欣喜的呼唤,她终于醒过来了。
但,似乎不对劲……靳硕南敏感的收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