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当这情环只是个传说,反正自古至今,也没人解开过这白玉龙凤环。”沐仪皇后眼中掠过一抹凄伤。“当年大婚之夜,你父皇也没能解开龙凤环,所以他始终不能专情于你母后一人,嫔妃一个接一个的纳进宫来,倒是越老越风流了。”
慕容含情见沐仪皇后伤心,急忙搂住她的脖子撒娇笑道:“母后,您当初该要父皇学春秋时代的齐王后啊。”
“学春秋时代的齐王后?这又是什么典故了?”沐仪皇后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
“秦昭王曾派遣使者送齐王一只玉连环,说以齐王的多智,是不是能解开玉连环呢?这齐王可被考倒了,他也和父皇一样,解不开玉连环,他拿着玉连环询问群臣,也没人能解开,最后是他的王后拿了一把锥子,把连环敲破,对秦王的使者说--这可不是解开了吗?”慕容含情眼中闪过一抹淘气神采笑道:“母后,您放心好了,如果逸安哥哥真的解不开龙凤连环,儿臣就要他学齐王后,拿把锥子敲破玉环,不就解开连环了吗?”
沐仪皇后被她逗得笑了。“你这孩子就会逗母后开心,不过母后可不许你唆使安豫小王爷毁坏了白玉龙凤环,这只玉连环可是慕容皇室的家传珍宝呢!”
“儿臣明白。儿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毁坏咱们慕容氏的传家之宝啊!”慕容合情温言软语地道,“将来儿臣还要传给女儿,还要传给女儿的女儿,还要传给女儿的女儿的女儿……就这么一代代的传下去,您说可好?”
沐仪皇后噗哧地笑了。“你净会顽皮,什么女儿的女儿的女儿啊?说得母后头都晕了。”说着突然叹了口气,低语道:“母后倒宁可逸安能够解开连环,和你相爱一生,死后两环合一,同穴而葬……也不愿见你一代代的把连环传下去,因为那表示逸安没解开连环,不是你的有情人……”
像呼应她的话般,静躺在慕容含情手中的白玉龙凤环发出了暗沉沉的幽光,仿佛预告着不能悟解的命运,一场伤伤重重的情劫正悄悄逼近……
☆ ☆ ☆
含情公主出阁之日。济阳百姓纷纷扶老携幼,倾城而出,争相目睹这位传说中观音转世,尊责无双的红莲公主。
卯时一至,只听得炮竹声喧震天,无数男女手执鲜花,拥向皇城,把皇城内外方圆百里之地,挤得几无立足之处。
送嫁仪仗于卯时出宫,丝竹合呜之声远远响起,百姓们骚动起来,齐声欢呼道:“来了!来了!皇室的送嫁队伍来了!”
只见仪仗队前导开道,凤妾龙施,雉羽官扇,华盖宝伞一对对地行出宫门。等仪仗一队队过完,然后才是十顶八抬大红轿子,坐着陪嫁宫女。最后面是十六个太监抬着一座金顶银红绣凤喜轿,十余个明眸皓齿,彩衣蕙带的妙龄宫女扶轿随行。
“瞧,是含情公主!是有清莲之姿,观音转世的含情公主……”
百姓们纷纷挤上前去,想看清楚坐在金顶绣凤喜轿之中的慕容含情。
红缎喜桥是用淡红珊瑚串成珠帘,覆以黄金薄纱,在初升的晓日中闪烁生光。透过黄金薄纱望去,隐约可见轿内身披彩凤翎纱,头戴璎珞宝冠的慕容含情。只见她神情沉静安详,姿容清雅无双,令人见而忘俗,自然而然生出庄严亲近之心。
“现今天下五国并立,可除了我东杞之外,其余四国都是动荡不安--南恒,雍王夺位,太子玄煜流亡于途;至今生死不明;中潆,暴君执政,百姓民不聊生,暴乱四起;西铬,以佛治国,可世尊佛爷却弃位出走,不知所踪。西铬人民又不肯另立佛王,虽有摄政喇嘛代为执政,但至今仍陷入举国无主的混乱之中;北圭,虽无动乱,却有着太子争位的隐忧;唯有我东杞,因为有菩萨转世的含情公主,所以才能风调雨顺、国强民安啊……”
在民众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中,完全流露出了对慕容含情几近神化的崇拜及尊敬。
太子慕容恺率领着诸候公卿及四品以上官员随驾送出皇城,典礼异常盛大而隆重。民众纷纷跟着仪仗队伍送出城来,并奉上手中鲜花,以鲜花铺道,恭送慕容含情出城。
到了城外,十六个大监放下金顶绣凤喜轿,牵来四匹白马,扣上车辔,将凤辇抬到了马车之上,登时变成了一座华丽异常的凤舆。
恺太子走到凤舆旁边,不舍地道:“含情妹妹,皇兄只能送到此处了。此去豫州,有千里之遥,你一路上要保重。”
“多谢皇兄相送。”慕容含情轻柔温软的声音从凤舆内传了出来。“含情此后再不能承欢父皇及母后膝下,就请皇兄代尽人子孝道了。”
“这是自然。只是在父皇及母后心中,恐怕谁也取代不了你的地位。”恺太子叹道。“你嫁给安豫小王爷为妃,此后长居豫州,可要常常捎信来,以解父皇及母后思念爱女之苦。”
“含情明白。”慕容含情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皇兄请回宫吧!”
平汉将军夏存威率领着百名禁卫军缓驰而来。只见百名禁卫军精壮威武,长刀胜雪,铁矛如云,人人骑着一色白马。恺太子见了这等雄壮声势,微微点头,上前对夏存威说道:“夏将军,这一路上,就有赖你保护公主的安全了。”
沉默寡言、卓尔不群的夏存威向恺太子抱拳行礼,说道:“太子请放心,臣定然誓死保护公主安抵豫王府。”
恺太子点头,举手一挥,仪仗队开始前行,送嫁队伍在禁卫军的保护之下,缓缓离开了济阳……
☆ ☆ ☆
斜日,迫近了西山。归林的昏鸦,噪叫着满天乱飞。
“公主,您累了吧?喝杯木挥清露解解渴。”凤舆中,宫女侍莲取出子香露,倒在木挥茶中,调匀了端给倦卧在软榻上的慕容含情。
斜倚在青玉枕上的慕容含情,接过木挥清露浅啜了一口,只觉甘甜香馥,润泽心肺,倦意似乎也微微消褪了些,不由得叹道:“好莲儿,这一路上幸亏有你呢!这十多天来舟车劳顿的,也难为你能够处处服侍周全了。”
此时,一阵凉风袭来,吹开了轻软低垂的黄金纱帘。慕容含情从叮当作响、随风飘拂的珊瑚珠帘望出去,只见斜阳悬在碧山之外,一弯流水,静静环绕着远处的小小荒村。天地,显得苍茫而辽阔。
“咱们现在是到了哪儿呢?”
“进了城,就是益都县了。”侍莲嘟起嘴,忿忿道:“咱们今儿个又被百姓耽误了行程,只怕无法及时赶到驿馆,又要露宿荒野了。”
原来慕容含情出阁是举国轰动的大事,百姓争相抢着要亲眼目睹这位俨若观音、东杞国中最受景仰崇拜的九公主。送嫁队伍所到之处,不管是大城或小镇,都是万人空巷,途为之塞,几乎寸步难行,也因此走了十余日,竟还未出鲁州边境。严重的延误了行程不说,还经常错过途中的驿馆而被迫露宿荒郊。
“以穹苍为被,大地为床,也不错啊!”慕容含情笑着安慰侍莲。“你瞧,这大自然的壮阔景象多美?哪是皇宫里人工雕琢的假山假水可以比拟的?”
“是啊,风景是挺美的。可是咱们的行程再这般延误下去,只怕在开封等着接公主入豫王府的安豫小王爷要焦急得发狂呢!”侍莲叹气道。“照咱们这般走法,也不知何时才到得了豫州?要是误了大婚的吉日良辰,那可怎生是好啊?”
寒鸦乱啼,划破了岑寂的荒野,在暮色中回荡着。
侍莲听着空中聒噪凄厉的乌鸦叫声,不禁揪紧了心口,胸中怦怦惊跳。“公主,不知为了什么,我心中悸动得好厉害,眼皮也一直跳呢!您听,这乌鸦叫得这般厉害,是不是什么不吉祥的兆头啊?”
“你心口悸动得厉害?真是为了这乌鸦啼叫?”慕容合情取笑她道。“我瞧,是为了夏将军吧?”
侍莲羞红了双颊,嗔道:“公主,人家是跟您说正经的,怎么您倒不正经起来了?”
这十余日来,夏存威率领着禁卫军保护送嫁队伍的安全。他这人沉默少言、标悍绝伦,敢于百万军中,独挽大弓射杀敌方将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因战功彪炳而被封为平汉将军,这一路行来,只见他治军行伍,严缓不苛,一饮一食,皆与士卒相共。不但收服了禁卫军的心,也让陪嫁的宫女个个芳心悸动,连侍莲这个心慧灵巧、眼高于顶的大宫女也不例外。
“你说本宫不正经?哎,本宫原想进了豫王府之后,要逸安哥哥作主将你许给夏将军的……”慕容含情假意叹了口气。“既然你觉得这是不正经的事,那也只好作罢喽!”
侍莲又羞又恼,啐了一口道:“谁要嫁给那根木头啊?”
原来夏存威性子刚直木讷,又常年征战沙场,对儿女私情素来不萦于心。这一路上,竟目不斜视,对千娇百媚的侍莲视若无睹,也气坏了向来自视甚高的侍莲。
慕容含情正想再逗逗侍莲,突然听得马嘶声凄厉扬起,只见数匹马前足一蹶,跪倒在地,马背上的禁卫军被摔下马来,其余的马匹受惊,纷纷振鬣长嘶,东奔西窜,行伍登时大乱。
“稳住,别乱了阵脚,散开来保护公主!”夏存威大喝,见这场混乱来得突然,绝不是单纯的马失前蹄,心中有了警觉,立即策马急驰到凤舆旁边,紧握着腰间的大刀,严阵以待。
马背上的禁卫军挥鞭约束,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马群。突听得嗤嗤破空声响,马群哀呜不绝,又有数匹马翻倒在地。
“公主,是不是有盗匪啊?”凤舆之中的侍莲隔帘望出来,见这场变故来得突然,心中极是害怕,手也抖了,声音也颤了。“怎么马儿一匹接一匹的倒了下去?该不是中邪了吧?”
“不怕的,侍莲。有夏将军保护咱们,不会有事的……”慕容含情安慰着侍莲,心下也是微惊。若是盗匪拦路打劫,怎会不见人影?但若不是盗匪所为,马群又怎会无缘无故一匹匹倒了下去?
夏存威上前察看那些跪地哀呜的骏马,只见它们的前脚竟全断了,蹄旁都散落着一颗鹅卵般大小的石子,显然是有人用石子打断了这些马的前足。
夏存威心中极惊,能用不到巴掌大的石子打断奔驰中的骏马前足,这份准头及力道,实是他生平仅见,来人显然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是何方高人在此?”夏存威提气吐声,一字一句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得清清楚楚。“阁下既敢拦阻皇室马队,为何不敢现身一见?”
一声冷笑,自半空中轻轻淡淡的飘了下来。
众人大惊,抬头望去,只见道旁一株古松之梢竟端坐着一条青衫身影,身形飘忽,有如鬼魅。松枝在风中来回晃动,那人坐在上面却是洒逸自如,平稳无比。
“公主,那……那是人是鬼啊?”侍莲吓得脸色都白了,身子不断打颤。
“那是人--个武功很高的人。”慕容含情蹙眉凝神,想要瞧清那人的相貌,却因距离太远,那人又身子背光而完全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是人便好,是人便好!”侍莲拍着胸脯,惊魂甫定地道。“就算他是盗匪,可只有孤身一人,总打不过咱们上百名武艺高强的禁卫军吧?”
慕容含情眉头蹙得更紧,一股不祥的惊悸感在心头漫泛而来--孤身一人竟敢拦劫有禁卫军保护的皇室送嫁队伍?此人若非胆大包天的狂徒,便是有着莫测高深的武功及志在必得的把握。
夏存威心知今日遇上了生平未见的劲敌,挥手示意禁卫军散开了作防卫队形。朗声说道:“阁下击马拦路,意欲何为?可知这是皇室马队,冲撞了只有死路一条?”
“我既敢拦道,自然知道这是皇室马队,夏将军的问话未免好笑。”那人声音冷幽如魅,低沉中略带温煦,却没有丝毫暖意。“至于我的意图也很简单--留下马车中的人,我可以饶你们一死。”他伸手一指,指向凤舆!
侍莲惊呼一声,捉住了慕容含情的衣袖,颤声道:“公主,这……这匪徒是冲着您来的!他真是向天借了胆子啦,难道他不怕砍头吗?”
慕容含情凝眉不语,掀开珊瑚珠帘极目望去,竭力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日光西落,一弯断虹隐约斜挂山头。那青衣人端坐树梢,清癯的身形一半隐在树色暗影之中,一半映在淡金暮色之下。半暮半光的身影就仿佛是他正邪难辨的冷狂神采,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都可以感到那份弃世的孤绝与寒凉。
“大胆狂徒,竟敢意图挟持九公主?”夏存威惊怒至极,原以为这盗匪是为了陪嫁的金银珠宝而来,没想到他的目标竟是慕容含情--东杞国中最受人民崇敬与喜爱的红莲公主!“单凭你方才那句话,便是欺君犯上的砍头大罪!你当真以为你孤身一人,可以从我百名精兵手中劫走慕容公主?”
“能或不能,你何不试试?”那人幽幽一笑,淡漠地瞥向凤舆中的妙丽身影。“不过我劝你别试的好!传闻含情公主是观音转世,如果她真有传说中的菩萨心肠,只怕不会愿意见到百条人命为她而死吧?”
夏存威怒极反笑。“我征战沙场,什么样凶狠的敌人没见过?倒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大胆逆贼。想要我禁卫军百条人命?行,先过我夏存威这关!”
抽出腰间大刀,纵身而上,扑向那株古松,大刀往那人面门直劈了过去。
众人只见银光一闪,那人衣袖微摆,手中已多了把闪着冷冷银光、又轻又薄的长剑。他剑尖微侧,竟不挡格夏存威大刀,长剑直指夏存威胸口,出手之凌厉迅捷,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一剑后发而先至,夏存威大刀还未触及对方衣袖。胸口已然中剑,大喊一声,身子软软摔下树来。
禁卫军们见威名素着的夏存威竟只一招便败在青衣人手下,人人变了脸色。侍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几要迸出口来,惊喊道:“夏将军!”不顾慕容含情的拦阻,跌跌撞撞冲下凤舆,踉跄奔向倒地不起的夏存威。
那人青衣一晃,飞身下树。对倒在树下的夏存威和狂奔而来的侍莲视若无睹,只是缓步走向被重重禁卫军保护在中央的凤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