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含情身子软软瘫了下来,露出凄迷的一笑。“我要见绝欢……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儿。”
楚逸安踉跄退开,浑身冷颤地揪着一颗已然碎裂的心。他蓦地仰天长啸,凄厉欲绝地狂笑起来,两行泪水滑落面颊。“你当着我的面吃下千月夺魂醉,用死来证明和他生死同心……慕容含情,你真够狠!你究竟把我置于何地啊?”
慕容含情惆怅一笑,极黯然地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逸安哥哥,咱们既然选择了深情,便回避不掉撼恨--我不能阻止你恋我的心,可你也阻止不了我和绝欢同生共死的情。”
楚逸安一震,痴痴喃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他仿佛若有所悟,眼中燃起一抹狂乱烈焰,状似疯狂地抓起慕容含情。
“好,既然你如此想见他,我便成全你,让你们去同生同死,生死不离!”
☆ ☆ ☆
顺着回旋石阶一路转折而下,是座圆形石室,楚逸安推开一扇铜门,七彩虹光立时流射出来,灿烂得让慕容含情几乎睁不开眼来。
她眨着眼睛,等适应了那璀璨流光才睁开眼来环顾四周,只见铜门后竟是一座玲珑剔透的水晶牢,水晶折射在铜门之上,散发出彩虹般闪烁流动的光芒,将这一间石室映得奇丽莫名。
水晶牢中,一个青衣男子闭目静坐,七彩虹光将他俊魅清逸的容颜映射得越发光华耀眼,虽然清瘦憔悴,却丝毫不掩俊美冷逸的风华!
慕容含情大震,悲喜交集地奔了过去,激动唤道:“绝欢……”叫声未落,喜极而泣的泪水已然狂泄而出。
棠绝欢身子一震,急急睁开眼来,面前竟是令他朝思暮想、相思欲狂的慕容含情,一时间宛如置身梦境般,狂喜而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透过水晶栏杆抚摸着她的脸。他暗哑地道:“情儿,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作梦吧?”
“真的是我,你不是在作梦!”慕容含情泪流满面地将他的手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喜极而泣。“你真的还活着,逸安哥哥果然没骗我……太好了!”
两人隔着水晶栏杆紧紧相拥,面颊贴着面颊,耳鬓厮磨,吻泪交融。
亲眼见到两人爱怜缠绵,情浓眷恋的亲呢模样,楚逸安只觉整颗心都碎了。棠绝欢和慕容含情眸光交缠中所流露出的火炎深情,让他崩溃了所有心态。
夺走他挚爱之人的,竟是他未曾相识的亲大哥,他欲哭无泪,欲笑无声,只觉苍天弄人,莫此为甚。一时间他万念俱灰,低低喃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那曾闪过脑海的凄狂念头,此刻又清清楚楚掠上了心头。他再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上前去,拉开了和棠绝欢紧紧相拥的慕容含情。
他不理会慕容含情的抗议,望向水晶牢中的棠绝欢,两人目光交会,看着彼此极为相似的绝俊眉眼。刹那问,一种奇异而亲近的复杂感受,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那是一种血脉连心的亲切感,两人同时顿悟到他们是流着一半相同血缘的亲兄弟!
楚逸安始终悲愤怨恨的心,蓦然宁静下来,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更没有丝毫后侮与迟疑了。“你知道含情妹妹为了见你,服下了千月夺魂醉吗?”
棠绝欢震撼至极,心如翻江倒海般深拗地望向慕容含情。“你怎地如此傻?你应该知道千月夺魂醉是多么可怕的剧毒,你怎么可能熬得往毒发的痛楚?”
慕容含情嫣然一笑,无怨无悔地道:“我说过生相许,死相殉;人间碧落黄泉,咱们都要做对同命夫妻!”
棠绝欢激动凄狂,胸中充塞了惊心动魄的感动与痛楚,喉头哽咽却说不出活来。
楚逸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朱红药丸递给慕容含情。“吃下去!”
慕容含情见这正是当日棠绝欢气绝之时楚逸安所喂他吃的药丸,登时恍然大悟,狂喜颤道:“这就是让欢哥起死回生的神丹妙药?这可以解千月夺魂醉的毒,是不是?绝欢终于有救了,是不是?”
楚逸安见她服下剧毒,念念在想的仍只有棠绝欢的生死,不由得凄黯欲绝地笑了。“如果要死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如此紧张挂念担心呢?”
慕容含情一楞,还来不及弄懂他的意思时,已被他逼着把药丸给吞了下去。
“这二十五年来,父王始终没放弃过寻找化解千月夺魂醉剧毒的方法,他留下这稀世毒花,广邀天下名医让他们研究千月夺魂醉的毒性,终于在七年前,由南垣妙手华伦云清师太研究出了一张药方,制成了天玉补心丹,可压制千月夺魂醉的毒性。”
棠绝欢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压制毒性?只能压制毒性却化解不了毒性吗?”
“千月夺魂醉是霸道至极的剧毒,世间至今仍无药可解。”楚逸安叹息道。“这天玉补心丹是用繁坷车、老山人形参、千年松根茯苓胆、何首乌等名贵至极的药物,往以百种药草,九熬九晒而成。可起沉病,疗绝症,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就算是刚断气之人,只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服下天玉补心丹,都可以活转过来。”
慕容含情这才顿悟。“所以那日绝欢明明已经断了气,还可以起死回生,就是因为他在半个时辰之内服下了天玉补心丹。”
“天玉补心丹虽然解不了千月夺魂醉的剧毒,却是针对千月夺魂醉会蚀心侵脑的独特毒性所提炼出来的保命丸!服下天玉补心丹,可保往心口暖气,好让寒毒不会攻上眉心。魔毒入脑而死。”楚逸安深深地注视着慕容含情,低声道:“天玉补心丹虽可保命,却解不了寒毒。千月夺魂醉的毒性这一生一世都会依附在你体内,每逢新月之夜,你依然得承受寒毒侵体的痛楚。”
然而此刻慕容含情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绝欢呢?绝欢已经毒入眉心了?”
楚逸安悲哀地笑了。“他身上的毒是先天之疽,根附骨血之中,本就无药可治。如今毒入眉心,更是绝无生望。天玉补心丹级可保往他一时之命,也只是让毒性压抑更深,发作起来也会更加猛烈,他活着只是多受痛苦罢了!”
慕容含情心中整个凉了,她恻然笑道:“那你又何需白白浪费了天玉补心丹?反正我和绝欢迟早都是要死的,那日让我和他一起死了岂不是干脆?又何必将他救活来让他多受痛苦折磨?”
棠绝欢握往她的手,低声道:“情儿,只要能和你多相聚一时半刻,就算要我活着受尽痛苦,我也愿意。”他凝视着慕容含情的眼,款款道:“你既能为我而死,难道我不能为你而活?”
慕容含情怔忡地看着他,缓缓流下了泪来,隔着水晶栏杆静静地倚偎着他。
楚逸安望着他们,神色隐痛而难以捉摸。他打开水晶牢的铁锁,看到慕容含情和棠绝欢满脸愕然的模样,不由得讥讽地笑了,对棠绝欢道:“你以为我要放你出来吗?放你出来是可以,不过我劝你最好待在水晶牢里头。”
他拉着慕容含情一起进了水晶牢。一进了牢里,慕容含情立即扑入棠绝欢怀里,紧紧拥往棠绝欢再也不肯分开。
“这水晶牢是特地为你而建的。这块千年水晶是天下至宝之物,可调顺你气血流通,吸收你体内寒气。”楚逸安淡淡道。“但天玉补心丹加上千年水晶辅助,也只能再延你十日。”
棠绝欢轻轻摩挲着慕容含情的脸,贪恋着她香雾的温暖,低低道:“十日,够了……我本已是断气之人,能再见到情儿,再和她相聚十日,已经是从阎王爷那儿偷回来的福份,我很满足了!”
慕容含情轻喟一声,贴着他的脸颊,神情是极宁盘欢愉。经历了棠绝欢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这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对生死早已看得淡了。只觉在这世上能多相守一刻便好过一刻,就算十日之后棠绝欢仍需魂归地府,她也漠不在乎了。反正她已服下了千月夺魂醉,他若死了,她也绝不独活!
“你们两人一个是我亲大哥,一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联手背叛了我……”楚逸安神色深沉难测地从袖中抽出一把薄剑,极冰极寒地道:“看着你们多活十日,就是增加我十日的痛苦。我知道你们有同生共死的决心,那我就成全了你们吧!”
长剑一抖,向棠绝欢疾刺而去。
棠绝欢不闪不避,他心里对楚逸安一直怀着难以弥补的歉疚,若能死在楚逸安手里,倒也算还了夺兄弟之妻的遗憾,他不但不怨不恨,心中反而有着卸下重担般的轻松。
慕容含情站在他身旁,情意缠绵地望着他的眼,两人痴痴互望,对楚逸安刺来的长剑,竟是视若无睹。
楚逸安心中酸楚难当,长剑一划,割破了棠绝欢双腕上的血脉。然后回过剑来,也划破了自己双腕上的血脉。
这一下大出棠绝欢和慕容含情意料之外,两人惊疑不定地望着楚逸安,实不知他何以伤了棠绝欢后却又自残?他此举的用意何在?两人都是一头露水!
楚逸安抛开染血长剑,将长剑从铜门的细缝掷入石室之中,幽幽道:“你身上的毒是由母体带来,以致生来血脉之中俱含剧毒,无药可解,无药可救--这世上,唯有一个方法能解去你体内寒毒--
棠绝欢和慕容含情大震,心中涌上不可置信的狂喜。棠绝欢更是呆若木鸡,他和寒毒挣扎搏命,二十五年来受尽了痛苦折磨,实是从未想过竟有能够解去寒毒的一天。
楚逸安声音转低转沉,暗哑道:“找一个和你相同血缘的至亲,用过血之法将你体内的毒血换掉。”
“过血?”棠绝欢和慕容含情同时惊呼,终于明白楚逸安为什么要划破他和自己的腕上血脉了?棠绝欢心绪激动,霍撼、惊诧、伤痛、感激……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巨浪般在心头翻腾着。
楚逸安,他的异母兄弟,不但不报复他夺妻之恨,甚至要舍命过血救他……他眼眶湿热,从未有过的亲情温暖溢满了心胸。
慕容含情更是震撼异常,百般滋味涌上心来,不由得热泪盈眶,眼泪扑簌簌直落下来,哽咽道:“逸安哥哥,你何苦如此?如果你将绝欢体内的毒血全过到了你身上,你便活不成了啊……”
“我说会成全你,就一定会成全你到底!”楚逸安言中有着无可挽回的凄恻与决然,心里还有着更深的悲哀说不出口--他之所以愿意舍命救棠绝欢,除了要成全他们两人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眼见棠绝欢和慕容含情相爱至深,生死不夺其志。他明白自己的一生痴恋终是尽付流水,雾时心灰意懒,只觉活在世上也了无生趣,倒不如一死了之,还可以救棠绝欢性命,反而爽快。
他望向慕容含情,淡淡笑道:“你不是说花草由人恋,生死随人愿吗?我恋你至深,为你和棠绝欢而死,全是我心甘情愿。”
走上前去捉往了棠绝欢双手,正要将自己双腕上正汩汩流着血的伤口贴到他双腕之上时,棠绝欢却拎了开手,双手轻拂,点往了楚逸安胸口大穴,楚逸安登时动弹不得。
棠绝欢身子仍极为虚弱,又因双腕伤口失血不少,这一使劲,只觉头晕目眩。他全身酸软地倚着慕容含情,喘息道:“你有这番心意,我是很感激……但我夺你至爱,对你已然愧负于心,又岂能让你舍身救我?”
楚逸安凄然一笑。“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含情妹妹。倘若你死了,她定然也不能活,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和你相殉而死……”
慕容含情撕下宫纱裙摆,走上前去替楚逸安包扎双腕伤口,柔声道:“逸安哥哥,倘若绝欢的性命是要用你的命来换,那他就算能够活着和我厮守,我们也必然会一生活在自责歉疚的痛苦里,不会幸福快乐的。我们已然对你负心,又岂能让你舍命相救?”
棠绝欢调过气来,知道自己现在太过虚弱,在楚逸安身上所点的穴道并没什么力道,他很快就能解开。只怕他解开穴道后又要舍命相救,那时自己可挡不往他了。“情儿,咱们离开豫王府,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好度过咱们生命中的最后十日吧!”
慕容含情知他心意,点了点头,扶看他走出了水晶牢。
被点了穴道而动弹不得的楚逸安见两人就要携手离去,不禁大急,嘶声唤道:“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棠绝欢便真的活不成啦!”
慕容含情回头嫣然一笑,柔柔道:“逸安哥哥,你把我忘了吧!忘了我,好好去迫求自己的幸福,我和欢哥在九泉之下都会为你视福的。”
棠绝欢望着他,眼中有着温情和热流,微哑着声音道:“情儿曾说过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她确实没说错……”他犹豫着,终于低低说出了口:“不管你认不认我是你大哥,我都要告诉你,我很高兴在这世上有你这样一个兄弟。”
楚逸安一震!热泪涌上了眼眶,心中对棠绝欢夺爱之恨瞬间释怀了。毕竟慕容含情从未爱过自己,而棠绝欢却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手足,两人之间有着割也割不断的亲情……“大哥……”
棠绝欢知道楚逸安这声大哥一唤,便是认了自己。他热泪盈眶,心中欢喜之情实是难以形容,紧握往慕容含情的手,低低道:“我有兄弟手足为亲,有生死爱妻为伴,就算死了也已不枉此生!”
慕容含情流着泪含笑点头,感激地望了楚逸安一眼,和棠绝欢相偕执手离开。
☆ ☆ ☆
两人推开铜门,走进圆形石室,棠绝欢见到地上那把被楚逸安丢入石室的长剑,心想自己带慕容含情离开豫王府,一路上凶险未知,但他若手中有剑,便不惧任何凶险,于是俯身拾起长剑。
他刚捡起长剑,要带慕容含情离开时,却听见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石室外传了进来--“你已是朝廷四处缉捕的钦命要犯,还想挟带着公主私逃到哪儿去?”
一个身穿锦锈白蚌袍,头戴簪缨银翅王帽的华贵男子缓步走进了石室。只见他容貌秀逸冷俊,眉眼艳若情华,虽已步入中年,却丝毫不掩俊丽丰采。
而冷逸绝魅的棠绝欢和俊俏绝伦的楚逸安,活脱脱就是他的翻版:这三人站在一起,不用任何证明,谁都可以轻易看出这三人有着不能抹灭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