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不回飘逝的魂魄……他话声渐低,气息渐微地合上了眼,陷入恒寂的黑暗之中……
握着他再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望着他合上的双眼,慕容含情只觉一颗心也飘飘荡荡的空了。她不悲不恸地轻抚着他冰冷的俊颜,将他揽入怀中,用深爱和眷恋静静拥抱着他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的身躯。
“绝欢,咱们的生命还没完呢,没了今生,咱们还有来世……”她轻喃,星灿般的瞳眸中没有伤心欲绝的悲楚与哀恼,反而是一片如雪弄般的平静和安宁。
她知道他的痛苦即将结束,他会就这么死去。而她会陪着他,陪着他就这么死去……
“绝欢,答应我,到了黄泉之后,你别走得太快,要等等我!我们一起喝那孟婆汤,一起落轮回。到了来世,咱们再做夫妻,好吗?不管地狱或来世,你都一定要找到我,你别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寻你不着,好吗?”
溪水宛似鸣咽般潺潺不绝,天上开始飘落了细细的雨丝。
“绝欢,你可不要忘记了咱们之间的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轻吻他冰冷的唇,将誓言和泪水全烙到了他死寂的唇上。“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共结连理,比翼双飞……”
夕阳,敛尽了最后一丝余辉,暮蔼自四方悄悄掩合,渐渐隐没了两人相依的身影……
☆ ☆ ☆
萧索细雨幽幽咽咽的落着,和着纷纷的马蹄声,在苍龙山缘形成了喧嚣的回音。
慕容恺望着渐暗的天色和飘落的雨丝,再望向身旁那面色沉凝阴郁的俊俏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逸安,天色暗了,又下着雨,这山路泥泞不好搜索,咱们撤回禁卫军,先回驿馆去吧!”
楚逸安紧抿双唇,眼神中有着执拗的坚决与幽沉。“不,我有预感,今日一定能找到含情妹妹。”
慕容恺看着正大举搜山的禁卫军,不禁又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咱们几乎把盘龙谷整个翻遍了,连一草一木也没放过,可始终没发现棠绝欢和含情妹妹的踪迹。”
他声音转低,轻轻道:“我知道含情妹妹和棠绝欢私奔一事,对你的伤害太深,可感情是无法勉强的,就算你能找回她,那又怎么样呢?她整个人,整颗心全许给了棠绝欢,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楚逸安眼中掠过无法抑制的伤痛,他握紧双拳,沉声边:“我要找到她,要她亲口对我说--这一生一世,她要跟的人是棠绝欢,不是我……”他咬牙,将下唇咬得血痕斑斑。“唯有她亲口对我说,我才能死了这条心!”
慕容恺叹息,知道感情这种事无可劝解,也就不再言语了。
楚逸安策马骑到崖边,只见一条宽不逾尺,四局悬空的石梁通往云雾深处。他心中一动,问道:“这石梁通往何处?可曾仔细搜索过吗?”
一直跟在他和慕容恺身边守护的禁卫军统领马魁,听了他的问话,急忙恭敬答道:“这条石梁通往对面的石崖,卑职已派属下去搜索过,对面山崖寸草不生,并无人烟居往过的迹象。”
楚逸安沉吟着望向石梁下云封雾绕、深不可测的幽谷,蓦地里心念一动,喝道:“拿绳索来!”
慕容恺大为惊诧,讶声道:“莫非你想下谷搜寻?你疯了吗?这是个深不见底的万仞深渊啊!就算把我们带来的所有绳索都连结起来,也未必垂得到谷底。万一在援绳而下的过程中一个失手,岂不是要摔得粉身碎骨?”
“整个盘龙山咱们都已搜遍,连一草一木也没放过,只除了这座山谷……”楚逸安眼神坚决,意态坚定地道:“不下谷去瞧一瞧,我绝难死心。”
慕容恺见他意不可回,知道挡他不往,只得无奈的命令禁卫军将所有绳索连结成一条百来丈的长索,将绳索一端紧绑在崖边的大树之上,另一端垂下灰雾蒙蒙的山谷。
“我派人先下去探探路……”慕容恺一句话还没说完,楚逸安已抢先到崖边,手拉绳,身子一荡跃了下去,穿烟破雾,刹那间不见了影踪。
楚逸安只觉身子往下疾驰,还来不及扯绳缓住坠势时双脚便已触到了地面。他一阵错愕,万万没料到这“深不可测”的山谷,离崖边竟只有不到两丈高?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环顾四顾,这一看登时呆了。
只见山谷里落英缤纷,烟雨靡靡,竟是个景致清幽奇美的世外桃源。他宛如置身梦境般的穿过花落如雨的杏林,顺着潺潺水声寻到了那一条湍急却清澈见底的小溪。
到了溪畔,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绣服的女子倚石而坐。清莲般的身影倒映在澄碧的溪水上,正是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系的慕容含情。
楚逸安心中激动,热泪委时不听使唤的盈满了眼眶--从她大婚途中被劫之后,他苦寻了将近三个月,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找到她。
他痴痴狂狂望着许久不见的慕容含情,她似乎比他记忆中更美了,却是一种无比脆弱的凄美,教人无法接近,仿佛一接近便会折损了那易碎的尊贵与安详。他走到她身前三尺之处停往,微哑着嗓子道:“含情妹妹,我终于我到你了!”
慕容含情神情凄茫而飘忽地看着他,空洞迷离的瞳眸里却映不进他的存在,好像没看到他一般。
楚逸安注意到她异于寻常的宁静与安详,和她眼底那万念俱灰般的绝望与凄凉,仿佛她已死,而坐在这儿的,不过是一具无知无觉的空壳躯体……他憟然一惊,这才注意到她怀中紧抱着的那个双眼静合、面色苍白死寂的俊魅男子。
他面色一沉,眼中掠过矛盾与挣扎的复杂光芒。他咬牙握拳,心绪剧烈的翻腾着……半晌后终于像下定决心般,俯身探了探棠绝欢的鼻息,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散溢着馥郁幽香的朱红色药丸,喂在棠绝欢嘴里。
慕容含情像被惊动了般,本能地紧紧抱护往冰冷无息的棠绝欢,仿佛害怕任何人伤害他或将他抢走一样,她厉声喝问:“你想做什么?不许你动绝欢!”
楚逸安冷哼。“他已没了气息,我需要动手害一个死人吗?”两手按往棠绝欢双腮,微一使劲捏开了他紧闭的双唇,将药丸送入他的咽喉,然后按摩他喉头肌肉,用内力助他将药丸吞咽入腹。
慕容含情痴痴茫茫地看着楚逸安的一连串动作,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眨眨眼注视着楚逸安,水灵灵的双眼盈满了泪意与歉疚。“逸安哥哥,是你吗?你怎么我到这儿来的?”
楚逸安脸色阴沉,微郁道:“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慕容含情揪着胸口,他伸掌按在棠绝欢腹上,似在助棠绝欢消化药九一般。她一颗死绝的心就宛如重新复活,怦怦狂跳起来。始终不着天也不着地的三魂七魄终于回了身、归了位。
“你能救他是不是?”她脸上散发出狂喜的夺目光彩,令楚逸安一时眩眼,她含泪激狂地颤声问:“你能把欢哥救活,是不是?”
楚逸安伸手轻探棠绝欢丹田之处,发现冰结的丹田微微回温,知道药丸已开始发挥神效,他收回手淡哼道:“他毒上眉心,魔毒入脑,已然断了气,任神丹妙药,也救不了他!”
慕容含情心中一凉,脸上焕发的光彩瞬间黯淡,失心失魂地凄绝笑道:“那就罢了。反正他死了,我也绝不活着。”
楚逸安一痛,咬牙道;“我虽解不了他体内的毒,却有法子让他起死回生,保往他心脉最后一口暖气,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幽邃眸里闪着深沉难测的光芒,定定凝视着慕容含情,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我要你随我回豫王府去,拜堂完婚!”
第九章
萍个长绊如乙列,问入到此凑凉否?深县负尽,曾玖必魂相守。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豫王府里喜幢高悬,张灯结彩,金色的双喜字在龙凤花灿的火光中跃动着。
身着新郎大红螓袍,头戴吉冠的楚逸安,轩朗俊俏、神采飞扬地指挥着仆役布置喜堂,安排庭席,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身着彩绫的侍女匆匆奔到了他身边,屈膝行礼,低声道:“小王爷,含情公主不愿换上喜服。”她迟疑着,吞吞吐吐地道:“含情公主说,嫁衫一生只能穿一次……而她已经……已经穿过了……”
楚逸安面色大变,寒了脸问道:“她人在哪儿?”
侍女从未见过向来温柔俊朗的小王爷如此大怒,心中一跳,战战兢兢回道:“芷惠园。”
楚逸安一掸红袍下摆,大踏步往后廊走去。
他穿廊过桥,分花拂柳,来到了豫王府中栽植着奇花异卉的芷惠园,只见身披藕色官纱的慕容含情就站在花海之中,那袅袅娜娜的轻盈体态,清灵娉婷的绝俗容颜,绝美得令百花都为之黯然失色。
楚逸安看得痴了,满腔怒意登时消逝无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深极沉的酸痛。
“吉时就快到了,贺客也即将临门--”他凝声道。“你还不换喜服,是不是想悔婚?”
慕容含情迷离一笑,望着眼前用白玉石栏围起来的几株奇花,只见那花形似茶花,洁白的花瓣中微带一抹嫣红,香味似酒,醇醒如醉,实是极奇异极美丽的花儿……她幽幽道:“一女岂能侍二夫?已嫁给绝欢为妻,焉能再嫁给你?”
楚逸安踉跄退了两步,难抑心痛地望着她,从咬紧的牙关迸出话来。“你,是我的妻子,皇上亲口将你许了给我的,咱们有夫妻的名分。”
慕容含情凄艳一笑。“可我和绝欢哥却是拜了天地、焚过香立过警的,有天地为证、鬼神为媒。”她望着楚逸安,眼中有着生死不夺其志的坚决。“逸安哥哥,你对我死心吧!我和绝欢不仅有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我早已将身子许给他了……”
楚逸安心口如中大锤,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为什么如此对我?从小我眼中我只有你一人。当我十岁第一次在莲华殿见到才七岁的你时,我就在心中对自己立誓--今生今世,娶妻当如慕容含情!”
他咬破下唇,从唇间尝到了腥涩的血腥味儿。“当皇上将你许了给我时,你知道我有多么欢喜吗?可你却辜负了我的期盼与爱意,你不曾垂顾我多年来的一片痴心……”他悲痛难抑地道。“含情,你负了我啊!”
泪水缓缓滑落慕容含情白玉般的脸颊,她充满了歉疚与凄酸地望着楚逸安,柔声道:“逸安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自幼就极喜欢你,在我心中你一直如亲兄长般,是我最敬重喜欢的人哪!”
“敬重?喜欢?但全都不是爱!”楚逸安凄凉地笑了。“我从来就不想当你的兄长。”
“太迟了,当欢哥劫走我时,就注定了这一生你只能当我的兄长。”慕容含情凄然瑶头,低声道。“逸安哥哥,我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她抬起眼来,深深沉沉瞅着楚逸安。“绝欢他真的还活着吗?”
楚逸安沉了脸,肃声道:“他自然还活着。我说能保往他心脉暖气,就一定能保往他最后一口气。”
慕容含情眼中飘过幽忽凄伤的光芒。“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始终不让我见他。在回豫州这一个半月的路途里,我始终没有他的消息下落。逸安哥哥,是你答应救他,我才随你回豫州来的,你答应要让我见他,可是你却不守信用。”
楚逸安冷冷道:“等我们拜了堂、成了亲,过了洞房花烛夜,我自然会让你见他。”
“没见到他以前,我是不会和你拜堂成亲的!”慕容含情酸酸楚楚地笑了,凄切低语道:“你甭哄我了,其实绝欢早已死了,对不对?那日我亲眼看着他断了气,你有什么本事起死回生?若你真能救他活转过来,为什么连他的下落都不敢告诉我?你只是想骗我同你成亲罢了,是我太傻才会相信你!”
知慕容含情是故意激他,可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冲口便道:“谁说我没本事起死回生?他现在便好端端在豫王府的地牢之中,虽然身子虚了些,可却是个有气息、活生生的人!”
终于问出棠绝欢的下落,慕容含情揪着心口,淌下了欣喜的泪珠,却也不感到恼怒与愤慨。“你知道他是你大哥吗?你怎能将他关在地牢之中?”
楚逸安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愧色,别过头去不敢注视慕容含情。
“是父王下的命令,我无法违抗。父王没打算认他。也不打算见他……”楚逸安低声道。“劫持当朝公主,是砍头的欺君大罪,连父王也保不了他。”
慕容含情心中一酸,痛楚道:“你们怎能如此待他?他是你们的至亲啊!”
“那他把我们当过至亲了吗?他若当我是兄弟,便不会夺我之妻!”楚逸安心肠复转刚硬,冷冷地道。“当初我听说你被劫之时,你知道我心中有多急、有多怒、有多恨吗?我向自己立誓,只要捉到劫匪,定然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掠过悲愤至极的痛楚。“可我没想到劫匪竟是我异母兄长,一个二十几年,我从不知道也从未见过的大哥,突然冒出来夺我心中挚爱……你指望我怎么做?笑着将你拱手相送?祝福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摇头苦笑道。“你太高估我了,含情,这样的好人我做不来也不愿做,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要将你夺回来!”
“所以你用他的生死要胁,逼我回豫州来和你成亲?”慕容含情凄然摇头,幽幽道:“没用的啊,逸安哥哥,这一生一世我若不能同绝欢在一起,我根本不能活啊!”
她俯身搞下眼前白玉石栏中的一朵如醉奇花,缓缓道:“这就是折磨了绝欢二十五年的千月夺魂醉吧?”她绽开一抹夺魂慑魄的绝艳笑容,星灿瞳中燃起决绝迷丽的火焰。“你知道吗?我和绝欢曾对天立誓--情比金石,随天共灭;若天不老,此情难绝;你若要我变心嫁你,除非你能毁天灭地,才能断绝了我生死同心的痴情。”她说完毫不犹豫地将整朵花连同花茎一起送入了口中。
楚逸安大惊大骇,急忙飞扑了过去,可已来不及阻止她。慕容含情一个吞咽,将整朵花咽下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