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恒和她约好下个周末碰面,好就离婚条款作深人的讨论。六年?!天!若不是为了克莉儿,她绝不可能任由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牵绊整整六年之久。
今晚月色特别柔媚,她信步踱往庭院,怀想这六年来,她几乎断送的青春和欢笑,居然很不可思议地重又苏醒复活了起来,会是因为他?
在大学里,不是没有追求她的男人,可她压根提不起兴趣接受,她的心乃至她的人,好像被千年冰雪尘封了,直到此时此刻才点滴融解,急急寻觅归处。
然,即便她仍不能忘情于他,那又如何?人家已经“名草有主”,对方还是百万富翁的独生女,她拿什么跟人家比。
捂住行将淌血的心口,雪茵垂头丧气地踢着草地上的石头抒发郁闷。
突然,厨房传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她不及细思,忙奔过去瞧瞧。
“我不答应,说什么我都不答应。”
是丹尼尔?
雪茵火疾的脚步生生止住,多年来,她总是努力避开丹尼尔,甚至连吃饭也选择离他最远的座位,只希望彼此保持距离,以眼不见心不烦。
“你凭哪一点不答应?这此财产一半是我从家族继承来的,一半是我努力赚得的,你除了坐享其成,可曾尽过一点心力?”玛俐不疾不徐,以她惯常的沈稳冷淡将丹尼尔的火爆热度降到零度以下。
“妈,她是个外人耶,她——”“她是你妹妹,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玛俐厉声斥责他。
“就凭她老爹曾经是你的枕边人——”
“注意你的措辞!”玛俐按捺不住怒火,用力把一只瓷盘掷往料理台。
“好好好,他是你的丈夫,是这辈子对你最好的男人,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死之前你还辛辛苦苦照顾了他三年,这还不够吗?犯得着再平白给他女儿一大笔钱作为……她根本没资格继承你名下的财产。妈,麻烦你眼睛睁开看清楚,我们才是你亲生的,她是个——外——人!”
雪茵的脑门轰然一响!惊诧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原来……
难怪她爸爸要她放弃继承玛俐的任何财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玛俐,对不起!我不该错怪你,还怀恨你。
她想冲进去表明心意,怎知丹尼尔又吐露了另一个更具爆炸的内幕。
“我处心积虑找李察设计她,想把她赶回台湾,让她一辈子回不了美国,就是不想给她平白夺去一大笔家产的机会,哪知道你会从中作梗,把她留下来。”还有李察,那个白痴加三级的捷克蠢驴,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摆不平。该死!
“你很令我惊讶,并且感到可耻。”玛俐把已经挥到一半的手掌缩回去,只抛给他两道凌厉的目光。
“妈,妈!”丹尼尔气愤地踢着回柜泄愤,一抬眼,恰恰瞅见是且在门外的雪茵。
雪茵闪避不及,让他擒个正着。
白桦树梢筛进昏黄银谈的月光,令雪茵一头乌亮的长发宛似耀眼的晶钻,脸上明灭不定的光彩,使她巴掌人的小脸浮现教人心荡神驰的娇美线条。他不禁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他怎么从没注意到她是如此清丽可人,娉婷出尘?
一个极邪恶的念头晃进他脑袋里。如果他能得到她,那么她所得到的那五分之一财产,不就……
如此一来他即将垮掉的公司就有救了,他甚至还可以把一堆债务记到她头上,反正她生就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对,就这么办!
丹尼尔缓缓低下头,进行他邪恶计划的第一步——掳获她。
“不,不要这样!”雪茵死命地挣扎。
“嘘,用不着怕,很容易的,把嘴巴微微张开……和李察厮混了那么久,他不会都没碰过你吧?”
“无耻!”雪苗一脚踢向他的小腿,旋即转身便跑。
“贱人!想逃?没那么简单。”他立刻接踵追了上去。
雪茵没命地从庭院企图蜇返大门,躲进自己的房间,孰料他手长脚长,已捷足挡住她的去路。
“我要你是你的荣幸,别不知好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他可不一定非娶她不可。
“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罗!”她相信玛俐会阻止他这种恶劣的行径。
“叫啊!最好连左邻右舍全都吸引过来,看看你是如何不守妇道的在诱惑我。噢,对了,还有克莉儿,她大概还不知道她的妈咪和别的男人有一腿——”他突然魔掌一探,用力撕开雪茵的上衣。
雪茵惊慌一呼,仓促返身想跑,不料竟撞上一堵墙,一堵……
“麦克?!”她又惊又喜,叫嚷着投进他怀里。
当初说好了,一年半载就会回来的麦克,一别竟然二千个日子。
他一手抚署雪茵柔软的肩背,一手紧握拳头,准备好好修理眼前那个想逞狠强吻的不肖弟弟。
第七章
“我听说了你的事。”麦克愁眉郁结地,将整个身子靠在老榕树庞大的躯干上,端着欣喜却不开朗的眼神凝向雪。“你变了,你美了。”
雪茵赧然一笑,眼角挤出一片湿润。
“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她对他的思念不于季仲桓,特别是丹尼尔借故无理取闹时,她常巴不得麦克立即出现,没想到,这一刻居然真实的应验了。许是天可怜见,特派他回来解救她。
“想我?”
“当然。”
麦克伸出温暖巨大的手,包住她纤细的柔荑。良久之后才问:“准备如何解决你和李察的婚姻?”
“彼得帮我介绍了一名律师,但我想……还是另外再找一个好了。”想起季仲桓灼灼逼人的眼神,雪茵至今仍心有余悸。
她永远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像一叠过时泛黄的照片,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恋情,经过六年的时空隔绝,已经模糊得激不起了点浪花。
也许季仲桓从不了解,她是怎样挖心掏肺地爱着他,她愿意终其一生守候着他,愿意给他她纯洁而热烈的灵魂和身体,愿意倾一生所有奉献给他。然他错过了。
雪茵知晓,与其给他全世界,不如给他他想要的。
他是一匹脱僵的野马,饥渴而冲动地追求他所谓的自由,像这样一个男人,她怎么能拴住他呢?
既然求之不可得,不如避得远远的,从此不要再有任何牵扯,她或许才能重新经营另一段感情。
“为什么?彼得一向谨慎,他介绍的人应该是上上之选,难道那名律师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雪茵怔仲地摇摇头。“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噢?”麦克突然紧握着唇,脸上现出曾有过的骛冷。
“怎么啦?”雪茵的手被他握得生疼,低头一瞧,惊见他的指节个个泛白。
“他叫什么名字?”语气和神情一样,冷得教人畏寒。
“季仲桓。这已经不是重要了,我决定另请高明,等我找到工作,赚了钱以后。”
“我可以帮你。”
“不要,我承受你们一家太多的恩情,恐怕一辈子都还不了。这回,就让我自己去解决吧,我总该学着长大,学着成熟应付横逆,不是吗?”雪茵低喟一声,悄悄将手抽回。
两人无言,对望了许久。麦克忽地问:“你还爱他?”
“不,那已经是久远以前的事了。”恍惚之中,雪茵的眼眶又蒙上薄雾。
那是她一生中最深的恋情,深得让她在数不清多少个无眠的夜里哭肿了眼,岂能说忘就忘?
“既然不爱他,何必避他?你跟李察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可是我……”
“去找他,用具体行动证明你已经走过从前,走出自己。”麦克拉着她,飞快拾级上了二楼,走进雪茵卧房,拿起床头柜的话筒。“跟他约个时间,你陪你一起去找他。”
“这……”雪茵踌躇地不敢接下电话号码。“你好残忍。”
不残忍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意?
麦克固执地,把话筒交给她。“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学会勇敢面对现实。
“你这个批评太不厚道了。”雪茵吸了下鼻子,暗哑地说:“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她所遭逢的一切一切,光靠“勇敢”两个字犹不足以应付,明白吗?
雪茵再也隐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决堤涌出,争先地滚落衣襟,迅速晕化成抚形。
“别……别这样,我道歉可以吗?”麦克柔声道。“说实在的,你哭的样子并不是……很美。”
他一笑,雪茵哭得更伤心。
“我以为经历一番粹炼,你已能够不靠哭泣面对艰难。”他挥袖,拭去她颊上的泪水,缓慢而温柔地……然后,他把手停在她的左腮。轻轻地来回抚弄……
雪茵一愣,怔怔地望着他。
“麦克。”玛俐选在最奥妙的一刻闯了进来。“我要你过来劝劝你‘妹妹’,你怎么反而把她弄哭了?”
她特别加重“妹妹”二字是什么意思?
麦克迅捷转过身子,抛下一句:“如果你不想见他,那我就自己去了。”
他绽出一抹微笑,从容优雅地从他母亲面前走出卧房。
玛俐的心在瞬间直速下沉。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她甚少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有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包淮和雪茵脱离不了干系。
★ ★ ★
季仲桓作了一个混乱的梦。
不,那该是一段永远难抹灭的悲惨记忆。他的人生已经很久没有梦了,到了美国,他甚至连睡觉都不留痕迹,永远处于备战状态。
记忆中,他年仅十岁,穿着一身卡期制服,背着笨重的书包,在回家必经的吊桥上,目睹自己的母亲伙同不知名的男人,偷偷从堤防下走过及膝的杂草,坐上一辆蓝色小发财,扬长离去……
之后,他父亲每天酗酒,他则从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变成遭人指指点点的不良少年。那是一段灰色的记忆,无声无息地在梦境中奔窜飞逝。
影像换成十八岁的少年郎,英姿焕发却始终宠上一层阴郁的俊美脸庞——接着,很多张脸,交替地浮现在他梦里,像幻灯片似的一张接着一张,全是他曾经有口无心,以游戏人间的态度追逐过的女孩子……
最后,画面停住了,那是个成熟、拥有万般风情的女人,她绝美的姿颜没有丝毫笑靥,仅一抹淡淡的哀愁。
一辆轿车驶近,戴走他的美丽,也载走她的愁绪,就在地准备展开双臂迎接她的时候……
“吓?!”他低吼的声响,吓坏了甫进门的女子。
“又作噩梦了?”陈薇该将盛满丰富的早点的托盘搁在桌上,急急掏出手帕为他拭汗。
掀开棉被,他将热得发烫的脸深深埋入双掌。
“几点了?”
“七点。可以再睡一会儿。”陈美薇长期使用大量脂粉的脸,细纹丛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了。
季仲桓常怀疑,说不定他还来不及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时,就已经被她吓得四肢无力了。
他真的要和这样一名女子生活一辈子吗?只为了快速成名,并累积大笔财富。
他不爱她,连一点好感也未曾有过,但,她却是他即将迎娶进门的未婚妻。
站在浴室的大镜子面前,季仲桓瞅着镜中那壮硕、无懈可击的身量及脸庞,突然感到一阵反胃。
他第一次打从心里鄙视自己。
人的诺言为何那么容易碎?年少的梦想,到头来竟然是人事全非。他突然觉得好不甘心!
他自己的虚伪、贪婪、自私自利,但为了经商失败,欠下一屁股债的父亲,他又不得不然。
“你有心事?”陈美薇倚在浴室门口,探头窥望他。
季仲桓没回答,反手大声将木门关上。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陈美薇接了,她总爱在人前人后,以季太太自居。
季仲桓纵声长叹,掩不住的疲惫盈满他布着血丝的眼。多年来,浓浓的乡愁,总如影随形紧着她不放。直到遇见雪茵之后。
她的际遇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可她却怎么也不肯承认她在怕什么?
她是不是完全忘记她曾经爱过他?
为什么异地重遇她毫无欢喜之色?或者,她已有心所属,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返回纽约之后,他花去大把时间,收集有关李察的所有资料,希望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她的束缚,让她得以以了无牵绊地重新入他的怀抱。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他忘记他身边还有个陈美薇,怎么能将一切过错归咎于雪茵的移情别恋。
“谁打来的?”他偌大的身影步出浴室时,陈美薇正埋首在他皮箱里的成叠文件上。“你干什么?”
“找找看有没一个叫麦克的客户,他说他是彼得的哥哥。”她压根不认为随意阅他私人的信有啥不妥。
季仲桓大步走过去,忿然压下皮箱——
“啊!”陈美薇抽手不及,食指和中指给夹得瘀青。“你没有看到我的手还在里面吗?”
“我没有允许你动我的东西。”
“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快结婚了,再说——”
“出去!”他的嗓音很低很沉的很冷。
“仲桓!”陈美薇在他面前一向懂得示弱,她很清楚,稍稍耐不下大小姐脾气,季仲桓就会翻脸不认人。
他是众多男人当中,唯一一个从不给她好脸色看。说她处讨苦吃出罢,犯践也行,总之,她就是吃他这一套;他越是对她凶,她就黏得越紧。
“对不起嘛,人家下次不敢了啦!”以前她也这样逾越过,他并没有表示反对呀,今儿是哪根筋不对劲?
“我说出去。”他面无表情地,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陈美薇一回气提上来,又勉强压了回去。
“那……我待会儿再过来帮你收拾屋子?”
“不必。”
“仲桓?!”
“我想静静点事情。”意识到逐客令下得太过绝情,他歉然地拍拍她的肩。“晚点再给你电话。”
“好。”陈美薇立刻笑逐颜开。“是不是为了邵雪茵的案子心烦?”她临出门口又问了句。
“回去吧!”季仲桓什么都不会告诉她的。
雪茵的一切,是属于他心灵深层最隐闭的秘密,禁绝任何人擅闯窥探。
陈美薇的厚唇嗫嚅了下,终究忍住了,有些话她也许会不当着他的面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她会辗转打探乔治,从他那边施压,比直接逼问季仲桓有效多了。
她不会任由旁人从她手中夺走心爱的人,尤其是败给一个比她小好几岁,幼稚得仍嫌生嫩的小女子,更是绝无可能。
季仲桓是她的,她发誓要不计一切代价得到他!
快速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陈美薇怀着抵抗外侮的心情,悻悻地开门离去。
电话铃再度响起,季仲桓伸手抓起话筒,犹来不及说哈罗,对方已道;
“我是李察,少管闲事,否则要你好看。”
短促的嘟嘟声,切断彼此的通讯,季仲桓怒火中烧地甩下话筒,复又抬起,拨了一通长途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