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玩,竟像是没完没了似的,即使她掷出个六,那高羿照样有办法跟到底地老是和她打个平手,连下了十几把,两人竟是纠缠不清地还在缠斗。
这浑球,耍她嘛!余芊瑛不觉噘起唇来狠瞪着他。
而这场透露着古怪的赌局,引得赌场众人纷纷围观,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而那小小的跟班小岚,则是急得满头大汗。
她们私自溜出来玩耍已经不对了,到赌场这种地方,那更像犯了滔天大罪,这会儿再不早点回去,只怕一被发现……小姐顶多被训个两句,可她就没这个好运道了,屁股不被打得开花才怪!但是看这情形,小姐不并出个输赢是不肯走的……情急之下,小岚悄悄地兜到高羿的身后。
她真的不是卑鄙小人,老天爷可以作证,她真是由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鬼鬼祟祟地看准了高羿抓起骰子就要掷出手,小岚暗暗地忙抓往他的袖角。果然,那骰子转了几个圈,点数不一样!可终于打破平手的局面。
小岚松了口气地笑开来,谁知当她邀功般的抬头后,迎面却教余芊瑛赏了个大白眼;而高羿更是莫名其妙,冲头竟给她个兼具谢意与“笑意”的表情。
怪了,她使小诡计,怎地他还冲着她笑?
“你赢了,桌上的银子都是你的了。”余芊瑛不甘愿地吐口气。愿赌服输,虽然她实在输得冤枉,可是是自家的奴才搞的鬼,她就是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
“什么?公子输了?怎么会?我明明……”
那骇了跳的小岚忙睁大眼瞧着赌桌上的骰子。六……六点!可小姐刚才掷了五点,真输了!想不到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帮这个姓高的赢了小姐,也难怪那个姓高的要冲着她直笑;也难怪小姐要赏她个大白眼……唉!等会儿回去后,可以预想的,她可有罪好受了。
“你这不带眼的小奴才,还不快把银子拿出来。”这个傻奴才,也不知她到底是帮哪一边的,说是要伺候她,照她看,不先把她气死就已是万幸了!她不觉口气微啧怒道。
“是!”光听那气恼的声音,小岚早已经连头都不敢抬地忙拿出十两银子。
“是一百两!我刚刚已经提高赌金了,怎么你连耳朵也搁在家里忘了带吗?”她真不懂当年她爹怎会挑这笨奴才做她的随侍,耳背得连她这个主子刚才为了想刺激那姓高的使出真本事,而自愿提高自己的赌金所说的话都没听见。有仆如斯,也就难怪她今儿个要赔钱了。
“没关系,十两就十两,这把我赢得侥幸,还是照旧吧。”高羿瞧那吓白了脸的小岚,不觉纳闷,有这么聪明的主子,怎地有如此迷糊的随从?
“怎么?你以为我输不起吗?”莫名其妙地输了一局已教她不平,哪还需要这个姓高的在那儿“主持公道”,她才不领情呢!这么说分明是瞧她不起,愈想她心里愈有气。都是这个姓高的坏了她今日的大好心情,要不是今日天色已晚,她非跟他赌个彻底,赌得他当裤子求爹告娘地没脸见人不可!
“不,我只是……也罢,你说了算。”听他那赌气的口气,还有微怒的表情,这小子似乎真发起火来了,高羿默笑着不同他争辩。只是这小娃儿怎么连生气的模样都好看得教人难以漠视?
“告辞!”
一抬手,余芊瑛没好脸色地大跨步朝门口径自走去。
“你这个傻瓜!笨蛋!不长脑子的笨奴才!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我们余家来的,否则我那精明的爹爹,怎可能买个像你这么笨的奴才?你简直就是要气死我了!”出了赌场,一到四下无人的小径,余芊瑛终于忍不住胸中那口冤枉气,怨气难消地训起小岚来。
“小……呃,不,公子,你别生气,我原也是一番好意,想帮你一把,怎知道会帮倒忙,你可千万别以为小岚是故意跟你过不去,因为你也知道,我向来迷糊,不是只有今天才这么笨手笨脚的嘛。”小岚不好意思地搔首道。
不是只有今天?这个浑球!照她的意思是说她今儿个还是“笨得有理”喽!
“你是说你往后也会这么一直笨下去?”她强压住怒火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想我大概改不了了吧。”那小岚犹不知死活地痴痴笑道。
“改不了?好啊!既然改不了,那我留着你这个笨奴才干嘛?待会儿回府后,我马上叫管家把你卖了,换个机灵点的回来;要不就打发你到厨房里做活去,让你好好地磨练磨练!”余芊瑛悻悻然冷笑,打定主意不管小岚怎么哀求她,她都不理会她。这笨丫头,不给她点苦头吃,她还当真走到哪儿都不用带脑袋出门的。
可是,这小岚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竟没半点惊慌,还得意地直傻笑着。
“公子,没用的,我是老爷精挑细选来专门陪伴你的,没有老爷的命令,管家哪敢动我分毫。”
“精挑细选?胡扯,我爹怎可能挑个傻呼呼的人来陪我,那不是给我添个包袱吗?”以她爹呵护她的程度,又怎会找个笨丫环来气她?
“对对!老爷他就是希望我能绊住公子,别让公子老是跑得整天不见人影,叫他操心,所以老爷早说过我就是再笨也没关系,只要跟着你就行了。因为老爷觉得公子太聪明伶俐了,没人绊着可是会‘咻’地——飞上天的。”说着她还学那遨游天际的苍鹰展开双臂,那表情似乎颇为自己这唯一的“优点”感到骄傲不已。
可是,他好像一得意,竟把她家老爷秘密交代给她的任务也给说了出来呢!
“好啊!亏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是来卧底的。”余芊瑛睨着跟前这个傻蛋咬牙切齿道。
“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卧底的,我是保护你来的,只不过保护的方式比较特殊罢了。”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来,余芊瑛那一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怒火正要发作,即使是反应迟钝如小岚,也不能不赶紧讨饶。
顾不得什么气度、教养,余芊瑛抬起脚来,便踢个小岚四脚朝天,可在听见小岚的哀号声前,却先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教她不由回眸一望。
“姓高的,你敢跟踪我?”瞧那从树后漫步而出的高羿,余芊瑛没好气道。
“路是给人走的,我们不过是恰巧同路罢了,怎能说谁跟着谁了?”他理直气壮道。虽然他确实是跟着他,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好现身。
“哼!”余芊瑛轻蔑地瞪着他,想她今日的晦气都是这臭男人招来的。
不理他?这怎成!好不容易发现苏州城里有个如此有趣的人,他岂能放过这结识的机会?是以他翩翩然道:“在下久居关外多年,近日刚回中原,对中原的礼俗略有生疏,若有得罪之处,余公子,还请见谅。”
“关外?原来如此,难怪我听你口音怪腔怪调的。大老远的,你跑到苏州来干什么?访友?还是玩乐?”她审犯人似的一古脑问道。本来她是没什么心情理会他,可是一听他说远从关外过来,不免又好奇地打量起他来。
“都不是,应该说是……寻亲吧!”高羿看着她那闪烁着好奇的眼光道。
“寻亲?这姓高的在咱们苏州可是个大姓,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随便一抓都有一箩筐,倒不知你寻的是哪一门亲戚?只要那人不在城北大街的高正阳府邸,我都可以差人帮你寻去!不是我心肠好,只是因为我爹和关外也有点渊源,再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否则啊……我这人最坏心了,你刚才也瞧见了,我还会欺压奴才呢。”余芊瑛高傲地抬高了头道。她最讨厌人家夸她善心了,被这顶慈善的大帽子一压,往后可是会害她想作怪都不好意思咧,所以,干脆先撇个一干二净,省得缚手缚脚的。
高羿纳闷地看着她。为什么别的高家都成,就除了“那个”高家不行?
“谢了,不过我已知道他们的住处,只是尚未寻上门去。倒是……你刚才提的那个高家,听说他们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怎听余兄口气似乎甚为不齿?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什么齿不齿?我只是‘不屑’理他们罢了,难道这也不成吗?”其实她对那个高家也好奇得紧,可是碍于父亲的关系,平日自然与其保持距离。
“不屑?”听起来问题似乎更严重了,难道高家仗着权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让他如此避而不谈吗?好吧,不屑就不屑,他很快就会弄明白的。高家不能谈,那总能谈谈他了吧?
“余公子府上是……”
“府上?你问这个干什么?”余芊瑛收起那无所谓的神态,紧张地睨着他问。
这个深藏不露的高羿,谁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不好!瞧他贼兮兮的模样,肯定有问题,反正,天底下所有姓高的都一样,自恃不凡又自以为是!照她看来,这个高羿八成也不例外。
看着余芊瑛那如临大敌、活似他是个人口贩子正打算抓了他卖掉的模样,高羿又是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听你谈起高正阳,故而想起苏州城堪与城北高家分庭抗礼的巨富,其主事者也姓余,故而猜想两位或许是……”
“哦,你说余翰林啊?”她那顽黠的心思一转,马上又有了主意,非搅得他满头雾水不可:“我和余翰林的关系说来可话长了,我爹呢,是余老爷的曾祖父的堂兄的女儿生的儿子的曾孙子的远房亲戚,是不是很复杂?真的,若要认真算起来,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算得十根手指头都快打起架了。所以呢,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都姓余那就对了,而且我告诉你,所有的亲戚中我最讨厌那个余翰林了!他不但嗦,还喜欢管东管西,打我出生睁眼能识人后,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般。”
“两位的关系确实复杂!”高羿苦笑道,也不用算,光是听着就让人迷糊。
不意他眼角余光瞥见那小岚,不知怎么地竟像个戏子似的,在他身后不远处不停地比天指地,还学老公公的呵呵干咳,待他回头瞧个仔细,却又赶紧一本正经地站得像棵百年老松般挺直。
“小岚,你到底又怎么了?”余芊瑛受不了地叹道。唉!有仆如此,莫怪她觉得自个儿近来似乎也变笨不少,必是因为每天朝夕相处的,想不受影响也难。
“公子……”小岚颇为委屈道:“我是想说……老爷怕已在府里等急了呢。”
什么时候了?她仰首看看天色,脸色显得微愠。这笨奴才,既已知道迟了,还有时间在那儿比手画脚大玩猜谜游戏?提醒他一声不就得了吗?
“既然你已寻着亲戚,我们也没什么瓜葛,这儿路多得很,你爱走哪条就走哪条,只要别碍着我就行。”说着,她没空再理高羿,抬脚便疾步而去,就怕被她爹发现她又没带护卫偷偷溜出府去,耳根子又要不得安宁。
“只要别碍着你,就是刚好同路也不打紧吗?”高羿喃喃说道。明知那个跑得十万火急的余芊瑛早听不见他说什么,他却还轻轻地摇着头,十分奸诈地笑叹:“我想是没关系吧。”
然后兴味十足地跟在余芊瑛后头。
“公子,你走错了,大门在那儿呢,走大门近些。”跟在余芊瑛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岚当余芊瑛慌得走错路地唤道,还边朝余府大门而去。
“傻瓜!你是怕没人知道我们偷溜出府吗?走——后——门!”余芊瑛一把抓起小岚的衣襟忙拐向后门小巷。
“对对!我急忘了,可是……公子,我快被你勒死了,你松松手吧?”
“哼!要真能勒死你就好了。”可惜她就少了这点心狠手辣。
待两人左闪右躲地闪进那高墙里,又遮遮掩掩地窜入后院一间堆积杂物无人看守的仓房。又过了会儿工夫,只见门扉后走出个长发飘逸、灵秀慧巧的俏姑娘,在那剪裁合身的丝绸衫裙衬托下,标致得像是瓷娃娃般,那模样饶是人见人爱;而她身后则跟着个看似憨拙却又有几分讨喜的小丫环。
那他呢?怎么不见方才进屋,那一脸玩心仍重却翩翩俊俏的余公子,还有那老实迷糊的小岚?隐匿在高树密枝里的高羿,不解地眉峰微拢,但转念一想,再回头瞧瞧那眼熟的背影……猛然一领悟!
难以理解地,高羿心口竟有几许喜悦,但紧接着却见他脸色越发凝重起来,以至那原本只是微拢的眉峰,霎时竟是纠结难解。
☆ ☆ ☆
高家府邸,放眼望去尽是雕梁画楝,处处奇花异草;即使是夜深人静,悬挂在梁柱旁的盏盏灯火仍照得那豪宅大家的磅礴气势逼人,加上那阵阵扑鼻花香,使人恍如置身天堂仙境。
这会儿月上星天,在高家上下忙碌了一天后,老老少少多半已经歇息了,唯独后院花园里,两个气质迥异的男子对坐品茗,边赏明月边享受初夏的凉风,间或偶一闲谈。
这两人正是高正阳的公子,那神色肃穆严正的乃是老大高昕;而他身旁那年龄相近,但神采间却显得温文的则是二公子高宇,原来这兄弟俩正彻夜商讨着经营大计。毕竟,他们高家家产庞大,手下当差的不下数百人,间接着他们高家脸色吃饭的更是难以计数,随便一个决定所影响的层面之广,让严以持家的高氏兄弟不敢掉以轻心。
“大哥,最近粮市似乎有点混乱,不少盘商都跟我抱怨,不知该怎么做生意了。”高宇为大哥倒了杯茶,那儒雅的脸庞亦爬上丝难色。
“我也听说了,那余老爷这回似乎真跟咱们卯上了。”高昕了解地沉声道。
高余两家各有各的船队、地盘,实力相当,若不恶性竞争,倒也能各走各的路,可是要是一不小心坏了默契,那可剪不断、理还乱了。犯错在先的,拉不下这个脸认错;另一方又不甘心吃这个闷亏,因为两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偏偏上个月,高家的粮行一个新上任的管事不小心打破行情,坏了彼此默契,造成余老爷的误会,才造成今日这愈争愈乱的局面;即使是那从小跟着高正阳做生意、目前更能独当一面当家作主的高昕,都不知该如何圆满解决这场误会了。他实在不想做生意做到恶脸相向,大家公平竞争不是很好吗?
“真没解决的法子吗?你看要不要跟爹商量看看,也许他老人家有什么好主意。”
“暂时不要,让我再想想法子。”高昕缓缓踱起步来,正想着,那眼神却突然凌厉地射向幽暗的园子里,大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