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翰林喉头发干地忙奔上擂台,几乎是一副乞求的眼神:“还有哪位俊秀想上台比试?”
现场静默地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个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唯一的声音,就是那跟在余翰林后头上台的大胡子,正甩着手上大刀,白晃晃的刀身加上那“咻咻”夺命似的响声,看得人不寒而栗!一般人家哪敢去招惹这人物,更何况他不光是长得骇人,即使是外行人,但看他刚才那打人的架式,想必他那身拳脚功夫可也不是假的,真才实料得骇人呢!
站在围观人群外围,高羿焦躁不安的眼神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对这结果,他大概是除了余翰林外最不能接受事实的一个了。
打从他来到此地,一双锐眼就直停留在比试台上,他当然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放心不下余芊瑛。
如今她对他的误会是愈来愈深,倘若他出面比试,只怕她一瞧见,不当场骂他是个贪财好色之辈岂会甘心?但若不出面,他看眼台上那面带凶光的男子,若由他夺魁,他又岂能放心?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见他那狂妄的神态,恐怕亦非善良之辈!
心头一紧,他什么都顾不得地纵身跃上擂台。而他的出现,霎时引起阵轰声雷动,众人莫不期待著有场好戏可看。
太好了,有救了!余翰林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羿,这个平空冒出来的男子,俊逸之貌不在话下,加上七尺昂扬、气宇不凡,自有股凛然之气,应是个正派人物,而那身手更是了不得。
好!这个好!他在心里大叫着。这个女婿他是要定了,就算是他被打倒在擂台上,他闭着眼睛都要判他胜利。
“好样的,我对你有信心!来,这边有刀枪剑惭,随你爱用哪样就用哪样,尽管打,没关系,有我在。”余翰林感激得握着高羿的手,指着一旁罗列的兵器,任谁都看得出他那浓厚的褊袒意味。
“余老爷,在下高羿,有件事我想应该要先知会您一声,家父是……”他朝余翰林打恭作揖道,却突觉脑后一阵冷风,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心头一颤,忙推开余翰林,回身避开那直逼他项上人头的响刀。
这大胡子竟然偷袭他!高羿不齿地屏息回望,原以为他该觉得惭愧,可他瞧那大胡子竟然双目含怒,似是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更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不对,他不记得两人曾有过节,以他的记性,他还没糊涂到这地步,难道只因他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坏了他好事之人,他就如此不讲道义?想到这个大胡子可能是这种卑鄙无耻之徒,高羿决定更不能将余芊瑛交给他。
既然这大胡子连声招呼都不打,那么他也懒得问候他,扬脚一踢兵器架,一柄长剑已在手中。
“好啊!打得好!”
一片刀光剑影,只见两道飞来窜去的身影,紧张刺激的程度岂是那走江湖卖艺套好的招数能够比拟?对这些寻常老百姓来说,今日算是不虚此行,热闹看得可过瘾了,活似把台上那两人当成戏子,正表演着出“天神斗妖魔”的戏码,鼓掌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几番缠斗下来,两人仍不分上下,余翰林急得额头猛冒汗,数度想朝那大胡子丢个石子好绊他一脚,谁知那大胡子像是看透他的心般,竟是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教他那作币的手忽而举起、忽而放下。这么来回数次,他手也举累了,想想也罢,他瞧那高羿武功也不错,打了这么久也没教大胡子占便宜,或许他能凭真本事赢了大胡子也说不定,他不妨暂时静观其变。
想不到这大胡子倒有真本事!高羿心中颇感讶异。不过,他也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他绝不能输。所以一逮着空隙,他伺机近身,因为他已看出这大胡子刀法虽然出色,但内力似乎弱了点,随着左掌一出,教他来不及闪躲地被震退数步。
“好!胜负已定,高公子胜!”见机不可失,余翰林忙朝锣鼓上使劲一敲,大声宣布。
“你……”大胡子凶恶得似想上前找那余翰林理论,幸好高羿及时挡住他去路。
而余翰林连躲都忘了躲,只是愣住地看着大胡子!倒不是他给吓傻了,而是大胡子刚刚那气势好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既已分胜负,兄台何不收手?”高羿严肃地望着他道。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成了大胡子眼中钉的余翰林,还有那身不由己的余芊瑛。
“别得意,你这个该死的大色鬼!”自露面以来,大胡子头一次开口,那声音却是古怪得很,似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大色鬼?这口气……高羿诧异地怔了怔。普天之下会如此形容他的没几人,正确地说应该是就只有那么一个,而那人正是……
在他想着的同时,落败的大胡子再次极没风度地使起小动作,高羿原以为他心有不甘地要找余翰林拼命去,谁知他竟飞身一纵,朝场外那坐着余芊瑛的轿子而去,教他更为吃惊,顿时出了身冷汗,深怕毫无防备的余芊瑛有个闪失。
“你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揪出来!”扬剑指向立在轿旁的大胡子,高羿恐极地喝道。
只怕那大胡子对轿中的余芊瑛不利,心中更不停怨怪自己一时疏忽,早该想到这大胡子根本不会甘于落败,玩小动作自是当然,如今……他看着轿旁原本伺候余芊瑛的随从婢女,倒的倒、晕的晕,他心中闪过千万个不祥念头。
“哼!”大胡子不屑地扬首瞥了他一眼。那满布胡须的脸庞扯动了下,竟然笑了,不过笑得极为诡异就是。
然后,在旁人还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前,眨眼间他扬腿使劲地朝轿后一踢,把个坐在轿中早吓得瑟缩发抖的小岚给震出轿门,除了发出一声惨叫,还外带连翻几个滚。
“老天!你把我的瑛儿怎么了?”瞧见轿中人像颗打转的陀嫘般滚了出来,余翰林心疼地拔腿就向轿门直奔而来。
“你这个该死的浑球!”高羿咒骂一声,眼明手快地冲向前去及时止住了那团滚动的人球,否则恐怕那可怜的小岚还得多打几个滚。而不明就里的高羿,想到余芊瑛身上不知要在几道瘀青伤痕,他更责怪自己的一时疏忽了。
“丫头,伤着哪儿了?”轻柔地扶起她身子,他急着探询她的伤势。
“哎哟!疼死我了。”小岚低着头,揉着自个儿臀部,觉得好像刚被人从头到脚结实地踩了一遍,不但两眼直冒金星,东南西北分不清;就是上下左右她都搞混了,所以连她那遮丑的头巾掉了,她都无暇管它。
“宝贝女儿,快让爹瞧瞧。”
急奔而至的余翰林,仍以为轿中人就是余芊瑛,双手捧着宝贝似的捧起小岚的脸来,虽然想当然此时的余芊瑛脸色一定很难看,但他情愿被她瞪死,也得知道她伤得重不重。
“哇!你是谁?”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余翰林那原本细心呵护着小岚的双手,恐怖至极地倏地收了回去。而此举让小岚失去支撑的重心,差点再次向地面行个贴面礼。
他女儿怎么会变……余翰林脸色发育得一时反应停滞,他是作好心理准备等着迎接余芊瑛那杀人的眼光以及难看的脸色,但可没料到迎接的是一张“难看”的脸,这震撼太大,简直就吓坏他了!
“你是……”高羿愣住道。说不上是被吓到了,他只是觉得意外罢了,真的真的……很意外!
“老爷……”还未意会过来自己已经“原形毕露”的小岚,瞧余翰林跌坐在地,自是本于奴婢本分地想要上前搀扶他,谁知她手才伸出,连碰到他衣角都还有段距离呢,余翰林竟不自主地手脚齐用,忙往后挪了挪。
“你……你别过来……”
“哇!吓死人了,原来余老爷子的千金就是长得这副德性啊!”围观人群瞬间发出此起彼落的惊呼。
而小岚那张脸被嫌弃的程度,竟到了连一旁野狗也朝她狂吠起来。
对那些看热闹的人来说,他们先是被那大胡子的突然举动震吓得不及反应,紧接着才想到可以趁机一睹余大小姐的芳容,所以众人莫不屏息以待,睁大了双眼仔细瞧着。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直教他们连大气都喘不过来!
瞧那张化个妆就要用掉一盒子胭脂水饼的脸,直足以和戏班里的丑角相比;而先前被惊吓过度产生的静默,在围观众人意识纷纷恢复之际,自是化作吱吱喳喳的惊叹声。他们除了庆幸自己有一张还算“整齐”的脸外,更庆幸自个儿未在招亲大会上拔得头筹,否则,往后的日子,光想到要天天面对那张脸,恐怕就是山珍海味也要食不知味了。
这余家的乘龙快婿果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啊!我……我的头巾呢?”瞧见众人那指指点点的模样,小岚方想起自个儿那张被余芊瑛化得大红大紫的脸蛋似乎已暴露在大伙面前,而她用来遮脸的头巾竟也不见踪影。喝!这可把她给吓坏了,在这么在人面前顶着这个小丑妆,简直丢死人了。她一手遮着脸,一手忙在地上四处摸索着。
“哈哈……”在大家惊愕窃语的同时,大胡子显得异常地兴奋。那狂妄的笑声听来实在是非常刺耳,不过他竟然未出言讽刺,只是一路狂笑着,得意地扬长而去。
“她不是我女儿!真的,我女儿不是这个样子的!”余翰林双手在空中舞动着,紧张地向众人解释道。
此举并非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着想。虽然他平时老是在众人面前夸赞有个才貌兼具、聪颖慧黠的女儿,但他现在真不是为了自己,他只是怕整个苏州城里的人,误以为他余翰林的女儿像个女夜叉,那么别说他抱孙无望,就是想帮余芊瑛找个夫婿都成问题了。更觉冤枉的是,他余翰林真的养了个出众的女儿啊。
只是众人对他这番说辞似乎并不怎么捧场,不是掩嘴而笑,就是虚应地点个头后就忙着离去。更伤人的是,离开前还个个面露同情眼神。
“怎么会这样?”余翰林喃喃自语着。
他的招婿大会怎么会弄得这般灰头土脸?到底是谁在搞鬼,就别让被他给达到了,否则他非剥下他一层皮不可!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应该是……他抬眼寻找高羿的踪影,别人不相信也就算了,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女婿可千万不能跑了。
“高公子,我女儿真的不是她!你要相信我,我向来讲究信用,你放心,我绝不打诳语。”他指着那已经戴上头巾躲回轿子的小岚矢口否认。
“余老爷,我相信她不是令千金。”他安慰道。任谁看见自个儿原本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突然变成个大花脸,都会如余翰林变得这般恍惚吧。
只是……他再次瞄了眼那大胡子离去的方向……这玩笑真是开得过分了。
☆ ☆ ☆
在余府大厅上,经过半天的折腾和一阵惊吓后,余翰林好不容易能够安心地坐下歇会儿。
他轻啜口热茶,扑鼻的香味立刻让他的精神提振不少,藉着品茗的空档,他细细地端详起坐在一旁的高羿。
“高公子府上哪里?令尊也是咱们苏州人氏吗?咱们就快做亲家了,改天我该找个时间登门拜访才是。唉,你看,我真是糊涂了,应该先叫小女出来一见,证明我所言不虚才对。”他嘻嘻地笑了起来,半是欣喜、半是笑自己的得意忘形。
看他如此欣喜若狂,高羿不知该如何启齿才好,心中盘算了会儿,终还是决定在事情闹大以前,将始未道个清楚。
“余老爷,令媛不会见我的。”
“你怎知她不想见你?老实说,小女不是那种执于礼俗拘束之人,不可能羞于见人。再者,她玩这吓死人的把戏,本就该感到惭愧,不出来谢罪一番,岂不太便宜她了。”问清了小岚她那吓人的妆是出自余芊瑛之手后,他没立刻找这女儿算帐已经是给她改过的机会了。
想她这般胡搞,教他在全苏州人面前失了面子已属过分;更严重的是,万一吓死人可怎么办好?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至少他就差点儿给吓得晕死过去!不是他胆小没见识,只是见到自己呵护备至的掌上明珠一转眼变成个阿花,能不被吓着的人,他余翰林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因为她对我有所误会,所以不想见我。”
“呃……你们认识?早见过面了?”余翰林嘴巴张得大大,颇感意外。他没想到自个儿那老说永不嫁人,还把天底下的男子批评得一无是处的女儿,竟然瞒着他结交了高羿这个朋友,而且听他口气,两人的交情似乎还不比寻常呢。
“正是!不过近日她误以为我另结新欢,所以……”
“这个……是麻烦点,也算是遗传吧,瑛儿跟她娘一般,最会吃醋了。男人再没出息,她都能忍受,就唯独‘花心’这一点,对她而言那简直就是要天打雷劈的死罪!不过没关系,误会嘛,说明白了就没事,你放心,我会帮你说话的。”不是他帮男人讲话,而是他对高羿的印象极佳,怎么看,他都不像个风流成性之人,所以,绝对是他那醋劲十足的女儿多心了。
“不过……另有一事,晚辈不得不先向您告罪,实不是有意欺瞒您,刚上擂台时,我本打算先禀告您有关家父之事,但是事出紧急,以至于不及详告,希望您能见谅。”
余翰林的支持似乎让他更添压力,他相信他的身份绝对要更具震撼力!虽然高、余两家算不上有过节,可是却竞争得厉害,有时他倒希望若两家根本就素不相识的话,也好过目前这尴尬景况。
“是……什么事?”余翰林收起笑容,探前问道。看那高羿的严肃表情,此事似乎非比寻常。
“家父名正阳,与余老爷同在苏州经商,两位应有数面之缘。”他简洁说道,直视着余翰林,静观他的反应。
“你说你父亲是高正阳……难道就是城北的‘那个’高正阳?”余翰林伸出手来不敢置信地朝北方指着半空道。那表情说不上是怒是忧,倒比较像是在会场被小岚吓着时的那张僵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