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说都已经说了,她只好用最快的速度交代了这地方的历史。
「妳是说这里开的每家店都会倒掉?」耿野挑眉。
「传说是这个样子。」
「那为什么还不断有人来这里开店?」小岚问。
「因为这里地段还不错,那些到这里开店的都是不知情的外地人。」晓夜双手抱胸叹了口气道:「而且据我所知,一开始还有些人不信邪,但二十几年下来,这三家店恶名远播,现在连外地人都不敢来这开店了。不然你们以为这里地段这么好,为什么这三间餐厅却像废墟一样?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开店了。」
她不说,耿野倒还没发觉,但仔细想想似乎是如此,当初死光头买下这里的价钱的确有些低得离谱,只是他原以为是因为这里不是大都市,地价原就较低的关系,没想到是因为这样。
他露齿一笑,「嘿,光头佬,这样说来,我们买下这里还真是赚到了。」
晓夜一愣,「怎么说?」
「很便宜啊。」耿野得意洋洋的冲着好友问:「光头佬,对不对?」
晓夜为之傻眼,却见那位名叫「海洋」的光头,也跟着咧咧嘴,露出同样得意,大大的笑容。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特大号的黑色垃圾袋,从刚刚就在用极高的效率清理厨房,不一会儿就将所有烧焦毁坏的东西清理一空。
她眨眨眼,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所以你们还是打算要在这里开张营业?」
「当然。」耿野眼也不眨的说。
「靠烧焦的海鲜浓汤吗?」她实在不想泼他冷水,却还是忍不住。
「当然──」他边说边靠近她,伸出两手将她困到了料理台边,笑得不怀好意,「不是!」
这男人一脸贼笑,她突起警戒,却无路可退,只能扬眉询问:「不是?」
「不是。」他肯定的点点头,一张笑脸凑得更近,「我知道我们厨艺很烂,所以……」
「所以?」她眨眨眼。
小岚跳下椅子,笑着凑过来说:「所以我们大家决定要帮忙减少失业率。」
晓夜看看小岚,再看看他,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两秒后才醒悟过来,「你们要请人吗?」
「对。」那光头巨人走过来,如山一般挡在她的左方,低沉的声音教她吓了一跳,不由得直瞪着他看;原来这家伙会说话,从一进门到现在,他没说过一个字,她还以为他是哑巴呢。
她看看眼前这两大一小,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在不觉中被他们给包围了。
「这主意不错,你们登报征人了吗?」
「不用,我们已经有人选了。」耿野脸上的笑漾得更大。
「谁?」
「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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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星光满天。
几艘轮船停在港口,船上灯火通明,和满天星光相辉映。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受不了那三人从早到晚的夹攻,邬晓夜走出餐听,穿过马路,踏上公园草皮,一路走到海滨公园的凉亭里,嘴上从白天到晚上始终是那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妳又没工作,为什么不行?」耿野大踏步跟上,从她身后抱住她,将一颗脑袋死皮赖脸的搁在她肩头上磨蹭。
「就是不行!」她看着前方灯火辉煌的港口,还是那一句。
「不要这样嘛。」他在她耳边咕哝着,「难道妳忍心让客人受死光头那地狱般厨艺的荼毒吗?」
她抿唇不语。
「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妳煮给自己吃,不如煮给我和小岚吃,那既然煮给我和小岚吃了,当然不能少了死光头,既然已经多了死光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妳来当我们的大厨,又可以赚钱,有什么不好,对吧?」他抓着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嘻皮笑脸、死缠烂打的继续说服,「何况妳厨艺那么好,这种好手艺,不当厨师多浪费。」
她的厨艺只是还可以,哪有他说的那样天花乱坠。
「胡说八道。」她轻啐了一声,却没将手抽回,只悻悻道:「是你们自己厨艺太烂。」
察觉到她的软化,耿野再接再厉,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搂着她的腰,装出可怜的小狗表情说:「是啊,我们厨艺那么烂,妳忍心让我们就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瞧他耍无赖的模样,她一时忍俊不住,嘴角不禁微扬。
「看,妳笑起来多好看,板了一下午的晚娘脸,肌肉都僵了吧。」他抵着她的额,笑着摸摸她的脸。
「无聊。」她拍掉他的手,却再也无法对着他板起脸。
他笑出声来,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来吧,我们一起来开店,一定会很好玩的。」
她在他怀里闭上了眼,心头有些微颤,她深吸口气,哑声开口,「行不通的。」
「妳担心那个诅咒?我不知道妳是那么迷信的人。」
「不是。」她心一紧,回抱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他背上的衬衫。
「那是为什么?」他柔声轻问。
因为她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她随时会走,因为她恐怕下一秒就必须拋弃一切、转身逃走!
天啊,但她要怎么和他说?又怎么可能和他说?
她也很想留下来啊,留下来有份正常的工作,但要是她被找到了呢?要是因为她在这里而牵连了他们呢?
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如此让人心安,她真想放弃抵抗,就这样待下来。
但是,可以吗?她能吗?
感觉到她的颤抖,他眼神一暗,收紧了手臂,亲吻着她的头顶。
他稳定的心跳,规律的在她耳畔回响着,像在催眠她一般。
怦怦、怦怦、怦怦──
别怕、别怕、别怕──
这些日子,她逃得好累啊,她厌倦了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身后,她厌倦了随时随地都要准备逃走,她真的真的好想象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安定的生活,不用再逃,也不用再躲。
怦怦、怦怦、怦怦──
别怕、别怕、别怕──
她知道这只是她的幻想,所以才会把他的心跳听成安抚,但就算是假的也好,幻想的也好,就这么一次,只要就这么一次,让她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吧……
再说,只是个工作而已,她又不是给了什么承诺,如果哪一天她必须离开,他们顶多再登报征人……
何况,也许这一次她真的成功躲开了,已经好几个月没人发现她了,不是吗?
或许他们真的已经放弃了,那她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
「嗯?」
「我不保证一定好吃。」
耿野牵动嘴角,咧嘴一笑,「没关系,再烂也比我和死光头煮得好。」
也是啦。
她想笑,却难掩心中的忧。
「嘿,看。」他忽然轻声叫她。
她睁眼,只见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榕树。
「草皮上。」他压低了声音,小小声的说。
「啊。」她看到了,不禁轻呼出声。
榕树下草皮上,一点星光般的黄绿色萤光飞舞着,然后不一会儿,另一点萤光加入,然后又一点萤光,牠们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穿梭在草丛间。
「萤火虫?」她轻问。
「嗯。」他点头。
「好漂亮。」她着迷的看着那几点闪烁的黄绿萤光,「我好久没见过了。」
「我以为妳是在地人。」
「我离开很多年了。」她听着他稳定的心跳,看着那些飘忽不定的萤火虫,语音有些沙哑,「很多很多年了……」
他没再多问,只是搂着她的腰,陪她看着那点点萤火,直到那黄绿色的萤光飞遗,消失草丛间,才牵握着她的手,回到啤酒屋里。
第七章
从那天开始,她几乎天天和他们一起生活,那一大一小只差没二十四小时和她黏在一起。
早上,她陪着一块到餐厅;晚上,她也同耿野及小岚一起回来。虽然小岚知道她和耿野在一起,却半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反而更爱和她腻在一起。
耿野曾要她一起到楼下去住,她拒绝了,他也没再多提,只是夜夜跑上来和她挤一张床,因为她有另一间房,所以有时甚至连小岚都睡在她这里。
她抗议过,那一大一小却充耳不闻,依然故我,到了最近这几天,他们更是吃在她家吃,睡在她家睡,在她家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拿这两个没办法,她也只有随便他们了。
至于海洋,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发现他个头虽大,心却比常人要细,只是话少到某种很诡异的地步而已,但人都有怪癖,所以她也不怎么介意,初见到他时的那种压迫感,似也消失于无形。
海洋姓屠,他住在啤酒屋的阁楼,一开始她知道时,还愣了一下,毕竟这人不是普通的高大,怎会哪里不住,住阁楼里?
后来她才晓得,这整栋屋子因为是用原木建造,所以相当扎实,而挑高的阁楼将近三公尺高,里头除了几根架得相当高的梁木之外并没有隔间,也没另做装滨,所以整个空间十分宽广,海洋在里面活动自如,没有一点障碍。
这栋屋子活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话说回来,从认识海洋到现在,她还真的没见他说过几句话,若非他顶着一颗大光头,耿野又老是冲着他叫「死光头」,她还真怀疑他不是耿野嘴里的那位梦想在海边开餐厅的死党好友。
瞧着那高大的巨人轻松自如的扛着巨大的长木桌出去给耿野整修,她不由得又瞥了眼厨房流理台上插在保特瓶里的花,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这瓶子里的花每隔几天就会换一次,耿野没这种心思,那是海洋放的。看着那高大的巨人,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有那么细腻的心思。
看来,这世上果然是什么人都有呢。
随着一天天过去,「蓝色啤酒海」的准备工作也一一完成,屋子里的装汉全是两僩男人一手包办,海洋从海边搬来漂流木摆设在店里,并且整理了屋前屋后的庭院,耿野把残破的木头重新拋光上漆,厨房的器具由她负责购买打理,餐厅里的地板和桌椅则由小岚全面刷洗。
「晓夜姊,妳喜欢那只大猩猩哪里啊?」
正在削马铃薯,准备煮咖哩饭的晓夜愣了一愣,一不小心差点削到自己的手指,她忙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凑到桌边的封青岚,好半天答不出来。
耿野和海洋都在屋外忙,屋里就她们两个隔着木桌大眼瞪小眼的。
「怎样?妳喜欢他哪呀?」
「咳嗯。」晓夜清了清喉咙,有些不自在的问:「妳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又凶又粗鲁,说话又大声啊。」小岚一点都不懂,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妳怎会喜欢上他呀?」
喜欢?
她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可总不能要她对这女孩说她只是哈那家伙的身体吧?
晓夜不自觉地看向窗外做着木工的耿野,他打着赤膊,一边和海洋说话,一边拿铁锤敲打修理着木桌,窗外是万里无云的蓝天,阳光炽烈毒辣,他在骄阳下工作,不一会儿就热得满身大汗,他却像是对这地狱般的酷热习以为常。
他身上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背上的肌理随着他每一次的使力而流畅的运动着,像是正在奔跑的花豹一般。
海洋拿了一瓶冰啤酒给他,他接过手,灌了一口,海洋开口不知说了些什么,耿野一听,仰头畅快的笑了出来。
他开朗的笑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教她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喜欢吗?或许吧。
「晓夜姊?」
「嗯?」她闻声拉回视线,见到一张凑得更近的脸蛋,才发现自己竟看他看得出了神,脸上不禁红了一红。
「怎样?」小岚双手撑着下巴,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锲而不舍的继续追问。
「我……」她强忍尴尬,清了清喉咙说:「他还是有他的优点。」
「什么优点啊?」小岚翻了个白眼,吐槽的说:「大猩猩年轻时是真的还满帅的,但他现在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又老又自大,哪里有优点啊?」
「譬如说他人很好啊。」晓夜忍着笑,帮耿野说话,「还有很守信用啊。」
「妳怎么知道他人好又守信用啊?」小岚咕哝着。
「他要是人不好,凭妳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没事就对他又咬又踢的,一般人早不知把妳痛扁几次去了,他却顶多把妳臭骂几句而已。」她点了小岚鼻尖一下,笑着说:「至于信用,他虽然口头上答应妳妈会照顾妳,但这事本来是死无对证的,他大可以放着妳流落到孤儿院或寄养家庭里,他一个大男人,没结婚没孩子的,怎会懂得如何带小孩?他若真撒手不管,也不会有人怪他的,但他却还是把妳带在身边,不是吗?」
这么一说,好象是有点道理。
封青岚蹙着眉头,想了一想,然后看看外头的大猩猩,又看看眼前的邬晓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妳真的喜欢他啊,我还以为只是耿叔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呢。」
她脸一红,扬眉反问:「他是癞虾蟆,那跟在他身边的妳是什么?小青蛙吗?还是小蝌蚪?」
「才不是呢,我又不是他生的。」封青岚跳了起来,双手扠腰,扬起小鼻子,趾高气扬的说:「他是癞虾蟆,我妈可是天鹅,所以我怎么也算得上是一只小天鹅,了解?」
晓夜见她那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我可是说真的,我妈以前可是个大美人,虽然有我这个拖油瓶,还是有很多人追呢。只是她不想再嫁,所以才每次都拿耿叔当挡箭牌。」她说到这儿,有些悻悻的坐了下来,重新撑着下巴,瞧着天花板说:「有一回,追她的那个男人实在太过死缠烂打,刚好耿叔休假回来,妈忙叫耿叔过来,为了取信那男人,还贿赂我叫耿叔爸爸呢。」
小岚说着说着笑了出来,边笑边说:「谁知道耿叔不只自己回来,还带了海洋叔叔,他们两个一进门,说不到几句话,那家伙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晓夜可以想象那位想追美女的男人,乍见野人般的耿野和高大的海洋时万分惊恐的模样,不觉也笑了出来。
小岚咯咯笑了一阵子,没多久笑声渐息,表情变得有些落寞。
知道她想起了过世的母亲,晓夜伸手覆住她的小手,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以前耿野和海洋常去看妳们吗?」
小岚摇摇头,「还好,他们很忙,一年只会回来一两次,有时候只待几天,有时候就久一些。」
回来?一年一两次?
晓夜微微一愣,「他们是做什么的?」
「我不清楚耶,好象是在国外帮人做事的样子。有一阵子我好希望妈妈嫁给海洋叔叔喔,但是他们两个都没那个意思,亏我还帮忙牵了好几次红线,替他们制造机会耶,结果每一次都不了了之。」她嘟着嘴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