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自若的掏出五十元铜板提议,「提上去一趟,工资五十。」
女孩想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了楼上一眼,这才跳下小卡车,伸手接过袋子和铜板。
「谢了。」她一扯嘴角,转身带头走在前面进了公寓,朝楼上走。「对了,我叫邬晓夜──」
不经意中脱口说出这名字,她僵了一下,想收回已是不及,只能要自己别多想,继续问道:「妳叫什么名字?」
女孩沉默着,若不是之前曾听过她尖声怪叫,她真要以为这女孩哑了呢。
正当她以为这女孩不会回答时,却听到她轻声开口道:「封青岚,我叫封青岚。封神演义的封,青色山岚的青岚。」
「好漂亮的名字。」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女孩,「谁帮妳取的名字?」
「我爸。」封青岚面无表情的丢下这句,绕过她,继续往楼上走。
「妳爸?」这么漂亮的名字竟然是那活像山里来的野人取的?!
她惊讶的一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一句咆哮。
「妳这小食人兽!没事跟着陌生人乱跑是想去哪里?妳就不怕被人拐去卖吗?」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身,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三楼门口,那野人杵在大门那儿,顶着一头乱发、光着脚丫,上半身打着赤膊,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条褪色的牛仔裤,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壮硕身材几乎将整扇门都塞满了,赤裸的胸膛和胳臂泛着一层薄薄发亮的汗水。
看来他不只个性像野人,连外表都像。
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能瞪着他看,那野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有如野牛一般大踏步的朝她碾压过来,她直觉想往旁闪,却听见那女孩仓皇失措地奔跑上楼的脚步声,才猛地又停住,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挡住他。
「嘿!站住!」虽然她是伸手挡了,但这野人却还是将她逼退了两三步,直到她退到阶梯旁,差点被绊倒时,他才停下。
被这女人突然挡住,他一脸老大不爽的瞪着她,谁知她只是回瞪着他,半点也没畏惧的模样,他不禁垂下视线,从她的脸一路顺着她的手臂看到了她抵在自己赤裸胸膛上的两只小手,然后又将视线拉回她脸上。
「让开。」他瞇眼开口。
谁知她也瞇起了眼,冷声指责,「你把她吓坏了。」
他一僵,恼火地紧抿着唇,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岂料这身高不到他肩头的矮冬瓜是被他逼退了没错,可她脸上表情却半点惊骇也无,只是往后站上了两个阶梯,让自己和他同高地互相对峙着,两只手更加张开的抵着他,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发现她不打算让路,那小食人兽又已跑得不见踪影,他瞪着她,眼角抽描着,好半晌才压下怒气,沉声问:「妳是谁?」
「邻居。」她说。
方才有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差点让她以为他会将她给扛起来丢下楼去,但显然这野人最后还是从他那颗小脑袋中找到了理智。
他瞪着她,上上下下的又看了她一遍,从头到脚无一遗漏,途中在她的手上停了两秒,才又重新回到她那张苍白的瓜子脸上,一脸古怪的挑眉问:「邻居?」
「我住楼上。」察觉到自己两只手仍抵着人家胸膛,她猛地缩回手,交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的说:「目前虽然失业在家,但也不是什么人口贩子,我只是请她帮我提东西上去而已。」
「帮妳?」他看了楼上的天花板一眼,恼火的在心里暗暗咒骂。
可恶,那死小孩平常不管他好说歹说她怎样叫都叫不动,现在竟然帮起一个陌生人来了。
「对,帮我。」她看着他强调,「她只是帮我提东西上去,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孩子刚丧母没多久就对着她咆哮。」
「我才没对着她咆──」他吼到一半,猛地一顿,复又凶恶地逼近,「妳怎么知道她妈死了?」
「你刚在楼下对着她咆哮得那么大声,我想不知道都难。让我想想你是怎么说的。喔,对了,大概是这样……」她冷冷的看着他说:「妳妈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懂吗?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
野人的脸在瞬间涨成猪肝色,她知道自己应该适可而止,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老婆过世,你一定很不好过,但那不表示你可以把脾气发在孩子身上,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无辜的。」
「我──」他开口。
她抬手打断他,「动不动就对着你女儿咆哮发脾气,不会让你老婆复活,也不会对事情有所帮助。」
「她──」他脸色难看的再张嘴。
她又抬手打断他,半点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继续斩钉截铁道:「如果你不能克制你的脾气,我不认为她应该和你生活在一起。我知道你认为这不干我的事,不过如果你再让我看到你脾气失控对她动粗或吼叫,你可以肯定我一定会打电话通知社会局!」
他一动不动、哑口无言的瞪着她,像看到外星怪物一样。
她不甘示弱的和他大眼瞪小眼,双手抱胸的用身体语言警告他,她刚刚那一长串可是说真的。
楼梯间里一片沉寂,落地的玻璃窗外,海鸟在远处的蓝天碧海间飞翔滑行。
好半晌,他终于打破寂静开了口,「妳说完了吗?」
「说完了。」
「既然妳说完了,那就表示我有发言权了吗?」他学她一样双手抱胸,只是姿态却显得十分轻松,还用臀部半靠在楼梯扶手上。
他当她的沉默是同意,微一颔首,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道:「第一,死掉的那个是她妈没错,但不是我老婆。所以第二,她当然也就不是我的女儿。」他伸出手臂,展示上头的牙痕给她看,咬牙道:「第三,如果妳有眼睛,那妳应该能发现,动粗的向来是那个小食人兽,而不是我。第四,我承认我有时候说话会比较大声,但我从来不曾失控过。」
发现自己搞错了状况,她只觉得一阵尴尬,却仍强自镇定,岂料他却威吓似地倾身贴近,直到他和她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近到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害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满意地欣赏她的窘迫,瞇眼警告她,「至于社会局,如果妳有点脑袋,就该晓得应该要偷偷打电话,而不是跳出来面对一个可以轻易把妳痛扁一顿,然后再毁尸灭迹的坏蛋面前耀武扬威。不过妳放心,幸好我虽然不是那只小食人兽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坏蛋。」
该死,他说得对,她是不应该冲动的跳出来指责一个人高马大的肌肉男。何况她现在的情况根本自顾不暇,她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冲动的管起别人的闲事?不过她更痛恨在这野人面前承认自己神智不清,还有──
可恶,他可不可以别靠得那么近啊?
这男人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红着脸又后退登上了一阶,为自己争取了一点空间,才有办法瞪着他开口,「如果你不是她父亲,那你是她什么人?」
他真的很想回她一句关妳屁事,但是这女人护卫小食人兽的行为虽然愚蠢却也让他不自觉地佩服。
他直起身子,开口道:「我是她的监护人。」
「监护人?」她眨了眨眼,「你是说你是她的亲戚?」
「不是,我不是她的亲戚。」他看得出来她脸上的疑惑和戒慎,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她,但这一阵子的混乱和疲倦突然在这时袭来,他不想再多生是非,所以他还是开了口,爬着一头乱发,叹气解释,「她父母都是孤儿,没有其它亲戚了。她母亲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我答应过她会照顾她的孩子,所以她死了之后,我才会成为那孩子的监护人。」
他看了楼上一眼,一扯嘴角,苦笑补充,「至少在她成年以前是。」
她愣了一愣,是真的没想到情况竟是如此,一时间有些哑口,她瞧着他好半晌,才道:「你还是不该对她咆哮。」
他皱起眉头开口想说什么,临到嘴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深吸了口气,捺着性子道:「抱歉,下次改进。现在,我可以上去带她回来了吗?」
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或应该阻止他,事实上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干嘛要管这档子闲事,她根本不该插手的……也许她的日子真的过得太无聊了。
邬晓夜瞧着眼前这野人,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身让开。
他一挑眉,抬起长腿一步两阶的从她身边挤上了楼,没两三下就消失在转角。
她匆匆跟上楼,到了自家门口,只见那女孩手里提着那袋蔬果,神色抑郁的背靠在墙边,不满的瞪着那野人。
「还站着干嘛,走了。」他粗声粗气的瞪着那女孩说。
晓夜蹙眉,怀疑这家伙根本没有脑袋,她和小孩子的相处情形已经很差了,没想到这男人竟然比她还糟。
那女孩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地只是瞪他。
晓夜翻了个白眼,怀疑再这样下去,这两个恐怕会继续在她家门口大眼瞪小眼,虽然不想再多管闲事,她还是走上前去,开口道:「谢谢妳帮我把东西提上来。」
女孩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只将那袋蔬果递给了她,跟着掉头就走,看都没再看那野人一眼。
那野人怒瞪着那孩子,低声咕哝了几句顽固的小食人兽之类的,然后才跟着下楼去。
见那两个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她才转身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第二章
广大的白色房间里,无数的数字在屏幕上闪动。
她被绑在一张躺椅上,剃光的头被接了六、七条电线,她想尖叫,想转头闭上眼,却七怎样也无法如愿,她的身体被固定,头被固定,只能死瞪着那些快速跳动的数字。
她头好痛,痛得头快裂开了。
「她不行了,要停止吗?」
是的,停止,快停下来!
「不,继续,她受得了的。」
不对,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放开我!放我走──
她想大声哀号着,声音却叫不出口,广大的室内回荡着旁人冷漠的指示和声音,跟着一股剧痛袭来,她痛得流出泪来,下一瞬间,眼前的屏幕炸了开来,白光充满了她的眼,尖锐的警报器猛地响起,洒水器也跟着啧洒出水来,淋了她一身,四周一片嘈杂混乱,她却松了口气,因为那一直侵袭她脑部的剧痛终于停了……
砰砰砰!
她倏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没有白光,没有水花,她的T恤是湿的,但那是汗,不是水。
有水声,但那也是在外头,在屋顶上,不是在屋里。
她如同以往般蜷成一团,躺在温暖的大床上,及肩的黑发散在枕上。
虽然明知那是梦,她仍是忍不住抬手触碰自己留长的黑发,确定它们是真的,而且还在。
柔软的发丝让她松了口气,她重新闭上眼,环抱住自己,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砰砰砰砰!
巨大的撞击声又传来,她一惊,忽地清醒过来,这才发现那是敲门的声音,她整个人一下子坐起身来,僵硬的瞪着卧房的门。
不,不是卧房的门传来的,是外面客厅的门。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被找到了,惊慌地想抓起准备好的背包往天台逃跑,但下一秒,她就冷静了下来。
门外的人,不会是他们,若是那些人,不可能到现在还在门口敲门,一定早就冲了进来。
心脏仍急遽的跳动,她告诉自己别紧张,放松下来,直到她的呼吸不再急促,她才下床,但她仍不忘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枪,塞在裤腰里,才往客厅走去。
砰砰砰砰砰!
走到一半,另一阵不耐的敲门声又响起,她皱起眉,忽然间,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了。
果然,她来到门边,从窥视孔一看,外头杵着的就是楼下刚搬来不到两个星期的野人。
她一向深居简出,自从那天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了,但即使没见到人,他天天制造出来的噪音却很难让人忽略,她很努力去漠视那些噪音,不想再涉入那一大一小的麻烦之中,但在半夜──她看了下客厅墙上的钟──半夜两点找上门来?这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
眼看他又要槌门,她在他动手时拉开了内门,他的手半举着,一脸老大不爽地隔着锻铁大门的缝隙瞪着她,不过这次他倒记得穿上了白色的圆领T恤,没再打着赤膊,一双大脚也套上了便宜的蓝色夹脚拖鞋。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她面无表情的抬首瞪着他。
「两点零五分。」他神色自若的看着表回答她。
眼见他没有半点抱歉的样子,她突然为自己竟想要这种野人懂得礼貌感到可笑。算了,她放弃。
「有什么事?」
他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彷佛她问的问题很奇怪似的。
她秀眉微蹙,不懂他那是什么反应,也不想知道。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她很累,一整晚都没睡好,如果能摆脱那场恶梦,她希望能再回去睡觉,幸运的是,通常过了三点之后,她都能睡得比较好。
「这位先生,也许你没注意到,但现在已经三更半夜了,如果有事的话,麻烦你明天再来。」懒得在午夜时分和人交际应酬,她冷冷说完就要将门关上。
「水塔在漏水。」见她真要关门,他连忙开口,且直到这时才确定她是真的什么也不晓得,虽然他不是很了解明明顶楼漏水的声音像瀑布一样大声,她为什么会没注意到,但显然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皱着浓眉,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指着上头,「注意听。」
晓夜一愣,这才察觉楼上真的发出巨大的水声,虽然刚起床她有些恍神,但她并非没注意到那声音,只是她一直以为是外面在下大雨,但现在仔细一听,才发现那哗啦作响的水声不是普通的大,说是倾盆大雨,更像是有人把瀑布搬到了她家楼上。
「我以为在下雨。」她头痛的喃喃开口,实在没力气在半夜处理这种事情。
「不是,是水塔在漏水。楼下抽水马达一直在抽水上来,我下去看过了,它没坏掉,应该是楼上水塔的问题,再这样漏水下去,这个月的水费帐单会很可观的,我需要到顶楼水塔看看。」
她这时才晓得为什么三更半夜这家伙会跑上来敲她的门。
这栋公寓因为是地主盖来自住的,所以一般公用的楼梯最高只到她家,并未通往顶楼,要到顶楼天台,势必得通过她家才能上去。
「你会修?」虽然开口这样问,但她已伸手开了外门让他进来。
「试试看,反正那么晚了不会有水电过来,就算修不好,也可以让它暂时别继续漏水。」他手里提着工具箱大踏步走进屋里,走了两步突地又停下,然后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在玄关脱下了他的夹脚拖鞋,小心的排放在玄关门边,才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