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5AM
白色墙上的电子时钟标示着时间,还有五分钟。
再过五分钟,她用计算机在系统里做的bug就会失效,她必须快一点,快一点离开这里。
金属把手摸起来冰冷无比,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她紧紧握着那冰冷的把手,用力往下扳,但它却动也不动,她沮丧得几乎要尖叫出声,以为她的计画被识破了,以为他们早已知道她意外所发现的,或者那并不是意外?或者这一切只是另一个实验?
不、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她几乎就要疯狂,差点想用力抓着门把摇晃尖叫,脑海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叫她冷静下来,别胡思乱想,再试一次。
如果她现在叫出来,就算原本他们不晓得,也会立刻被惊动的。
她不能发出声音,她得再试一次!
她抬起颤抖的左手,和右手一起握住门把,用尽所有力气再扳一次。
有一瞬间,她以为她真的失败了,以为那电子锁始终是死锁的,但下一秒,只听喀的一声,门开了。
她瞪着那打开不到十公分的门缝,几乎要笑着哭了出来,却又好害怕警报声会响起,或是刚好有人在外面的走廊上,他们会发现门开了,会冲上前将她压回床上打针,这次他们会将她绑住,她会在这恐怖的地方生不如死的被关上一辈子。
但是好半晌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世界一片寂静。
快动呀,要没时间了,她不能继续呆站在这里,等着人来抓她。
她鼓起勇气,将门推得更开。
白色的长廊上空无一人,她举步维艰的走出房间,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一边告诉自己别在这时乱想,她得尽快离开这里,等到出去之后、安全之后,再来哭、再来感动。
这里很大,非常大,但她看过建筑设计图,她知道大门在哪里,知道该怎么直接走出去,却也晓得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走不到大门就会遇见人,然后被人抓住逮回来。
她得在前面右转,然后左转,到那个地方去,而且要快,因为她现在肯定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好累、好想睡,他们先前注射的药开始发挥效果,但她还是喘着气一步一步的扶着墙坚定地往目标走,可是前方的长廊却开始变形歪斜,她只觉得一阵的晕眩想吐。
她用力的摇了摇头,想甩去那恶心的感觉,但一点用都没有,白色长廊依旧像恐怖的油画一般旋转扭曲着,然后她发现自己停了下来,虚弱地靠墙跪坐在地上。
不,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休息。
她不可以坐在这里,会有人经过的!
站起来!快一点,她必须快一点站起来!
只剩一小段距离了,再走一小段她就可以脱离这里了,再走一小段她就可以自由了!她不要在这里放弃、不要让他们赢、绝对不要!
对那些人的愤怒提供了她力量,她咬牙站了起来,全身冒着冷汗继续颤抖地往前走。
左后方的房间在这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她的心跳大如擂鼓,一声大过一声,人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她听见门锁开启的声音,她虽想加快脚步,却仍是蹒跚,然后她看到了那扇门。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门走进去,看见了那通向自由的出口。
身后的门喀地一声合上了,她走到那面墙边,攀着那方正的出口,费尽了所有的力气爬上去。
下一秒,她开始滑行下坠,她护住自己的头,落地时的力道几乎挤出了她胸中所有的空气,但她动也不敢动一下,然后一袋黑色的大塑料袋从方才她掉落的地方落下,压住了她的腿,跟着是另一袋、再一袋,她身下也是一袋又一袋的黑色塑料袋,虽然这里又臭又脏,还有污水流进她的衣服里,她却小心翼翼的往下钻,只留下足供口鼻呼吸的信道。
她不知道她在那里等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是几十分钟,她用计算机在监视系统里做的bug只有五分钟的时效,她一直心惊胆战地等着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但也许是她在床上用枕头做的假人奏效了,她始终没听见那惊心的鸣笛声。
最后,终于有人来将这一箱垃圾清走,一整箱的垃圾被机械手臂倒进垃圾车里,她和垃圾一起被倒进了车里,虽然她联络到的那名影子告诉她,会来接应,但她仍惊恐地等着垃圾车压缩这一批垃圾,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收垃圾的人没有做压缩的动作,跟着车子开动了,经过了大门,经过了守卫,带着她远离了五年来的恶梦。
三十分钟过去,车子停了下来,她直到那人说了联络的暗号才敢从那堆垃圾里爬了出来,对方带了替换的衣服给她,看了她一眼之后,又脱下自己的棒球帽要她戴着,之后两人换了车,再换车、又换车,过了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再一个城市,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天,只晓得车外的白天黑夜不断交替着,最后,那人终于在一家汽车旅馆里停了下来。
在登记了房间,等她洗完澡之后,对方买了外食回来,还有一顶假发,然后给了她新的身分、新的证件和一笔现金。那人在那家汽车旅馆和她停留了三天,告诉她应该注意什么、小心什么,之后留下联络的方式就走了。
那一天,晴空万里,她原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的哭出来,但她没有,始终没有。她无法确定自己已经自由了,她依然觉得紧张惊恐,所以她照着那人告诉她的方式躲藏、隐匿自己的行迹,让自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第一章
初夏。
金阳先是在湛蓝海面上缤纷闪烁着,然后在眨眼间一路迤逦至岸上、马路上、路旁的椰子树,跟着是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最后爬进了窗格里,来到了罩着苹果绿的大床,和那名包裹着薄被的纤瘦人形上。
日光渐暖,驱走了一夜阴寒,透明的风暖暖吹进敞开的白色格窗里,风中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薄荷、熏衣草、迷迭香,以及玫瑰和海的味道。
蜷在床上的瘦长人儿在光线的照耀下,不甘不愿的睁开了眼。
又是新的一天,落地的白色格窗外,所有的事物都又蓝又亮,蓝的天、蓝的海,还有那将一切都照得金光闪闪的一轮金白朝阳。
邬晓夜瞇着眼,瞄着窗外延伸至海平面的那一切,不觉厌恶地微蹙起眉,原想翻身背对那片金灿灿的世界,继续沉入那黑暗舒适又安全的沉睡中,床头上的贝壳闹钟却在这时发出准点的滴滴声响,清脆的声音由小而大,节奏规律的响着,提醒她一天的开始。
六点整,起床吃饭时间。
她宁愿继续睡觉,但她更痛恨面对不吃造成的胃痛,所以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按掉了闹钟,下床进浴室冲了个晨澡,然后晃到厨房去做那简单又乏味的早餐。
二十分钟后,当她终于吃完了旱餐,外头的阳光又更盛了,她走到落地窗外的阳台上浇花时,两只在花台上吱喳不停的麻雀惊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飞远了,除了海边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外,没有其它声音。
这是一座很安静的小城,至少在非假日的时节,当观光客没有成千上万的涌入的时候,它是相当安静平和的。
这座城市,前有深不见底的大海,后有耸入云霄的高山,这样的好山好水,加上一座闻名世界的峡谷,吸引了大批人潮,多年下来,这里早成了知名的观光城市,这地方也早已和她儿时的记忆不尽相同。
她儿时游玩的小渔港被扩建成大港口,附近上百座荒废的日式庭院房屋也被夷平改建成别墅和公寓,旧铁道成了单车专用道,她曾就读的小学也已改建,她仅有的亲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相继过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当中,只有山和海是相同的。
虽然,所有的一切几乎都不一样了,但当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之后,却还是选择回到了这里。
远处海面上一艘渔船缓缓驶过,阳台上一朵黄色的玫瑰花凋谢了,她捡拾着那片片花瓣,将它们放回花盆之中。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她看着远处闪闪发亮的大海,听着时间缓缓流逝,有些茫然的发起呆来。
砰!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突地从楼下传来,她一惊,猛地拉回了思绪。
「喂!妳去哪里!喂──」
听闻那声低吼,她小心站到墙边低头往下瞧,只见楼下街上停着一辆小卡车,一名男子火大的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对着刚从车上跳下车跑远的女孩大叫。
「可恶!」留着长辫子的女孩丝毫不理会男人的叫喊,他咒骂一声,开门跳下车,气冲冲的迈开大步追了上去,他手长脚长,没两三下就逮住了那女孩,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回拖。
「放开我!放手!我要回家!」女孩大力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对着那男人又踢又踹又槌的,一边大声尖叫:「死猪头!大笨牛!臭猩猩!放开我!我要回家!」
男人理都不理,只是大力的将女孩拖回小卡车。
女孩见他不放手,一气之下张嘴就朝那只揪着她的大手用力咬下去。
「妈的!」男人痛得咒骂出声,却仍没松手,只是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瞪着那女孩。
女孩一惊,以为他要打人,吓得白了脸,不禁抬手就挡,「不要!」
他闻言整个人僵住了,见她畏缩的模样,他又低声咒骂了一句,才突然伸手将她整个人抱到堆满了家具的小卡车后方,让她坐在车板上和他的视线同高,恼怒的瞪着她低咆:「妳这小食人兽给我听好了,这句话我只说一遍,或许妳有咬人的习惯,但是我可没有扁小孩的恶习,听懂了没有?」
女孩噤若寒蝉,一动也不动的,只是张着大眼瞪着他。
「懂了吗?」他瞇眼警告她。
她紧抿着唇,好半晌才点点头。
「妳舌头被猫吃掉了吗?」他双手抱胸,瞪着她说:「有人问话,开口回答是礼貌,妳妈没教妳吗?」
她用那浮现可疑水光的乌黑大眼死瞪着他,两只小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过了两秒再开口却又是一句:「我要回家。」
他听到这句,太阳穴附近不禁抽痛起来,看着那张不驯的小脸,他疲惫地重复那句早就说上几百句的回答,「妳家已经被卖掉了。」
「我要回家。」她一脸倔强,还是这句。
眼见她语音哽咽,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心里把所有知道的脏话都给骂了一遍,然后努力找出他几乎已快消失殆尽的最后一滴耐心,看着眼前的小食人兽,尽力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让妳回去妳原本那个家,但是那地方已经被卖掉了,新屋主都已经举家搬进去住了。我不是没试过把妳家买回来,但对方不肯,这妳也晓得的,不是吗?」
她一语不发,只是抿唇继续怨恨的瞪着他,可眼中的泪水却早已泛滥成灾。
见她无声掉泪,他头痛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面对现实,只能无奈地伸手爬了爬黑发,火大的道:「OK,就算我把那房子给弄回来了,又能怎样呢?妳妈已经死了,妳就算能够继续住在那里,她也不会回来了。懂吗?妳妈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她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他两手一摊,仰天翻了个白眼,开口道:「该死,我尽力了,妳想哭就哭,想走就走吧!」
说完,他径自将绑在小卡车上的行李家具一一拆卸下车搬上楼去,没再多看她一眼,可这时女孩却不再跑走了,只是坐在小卡车上继续哭泣。
男人身强体壮,不到半个小时就将大部分的东西给搬了进去,他最后一趟出来时又和女孩说了什么,但女孩却只是自顾自的哭着,男人拿她没辙,就转回屋子里了。
起初,楼上的她还以为那男人是不知哪来的绑架犯,但看到后来情况显然不是这样,发现用不着打电话报警之后,她也就转身回到屋里收拾了些东酉准备出门去买菜。
这栋公寓当初是地主自地自建的,因地主本身喜好,所以整栋全是楼中楼形式,六层的公寓只分成三户,所以也就没费事去装设电梯了。
刚回到这里时,她急于找个地方住,透天的房子太大,公寓大厦人又太多,她不想和太多邻居打交道,才租下这里的顶楼,刚开始颇不习惯要爬楼梯,久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公寓的一、二楼是地主自己留下来住的,只是成天大门深锁,没见人出没,听附近人家说地主在房子盖好没两年后就过世了,将屋子留给孙子,孙子透过房屋中介公司出租另外两户,她租了五、六楼这一户,但是楼下那两户一直大门深锁,她从没见到有谁搬进来,她的房租是直接转到房东帐户里的,除了在一开始曾和中介公司的小姐接触,她甚至连那位房东都没见过。
经过三楼时,她发现那一户的门是开着的,屋里不时传来移动家具的声音,她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继续来到了一楼。
公寓门外,小卡车仍停在那里,女孩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啜泣着,没多看从楼梯口走出来的她一眼。
不想多管闲事,她安静的绕过小卡车,径自往市场方向而去,谁知道等她买完菜回来时,那女孩还是满脸泪痕的坐在那里。
她看了手上的表一眼。
九点整。
天上那颗毒辣的太阳早将残余的白云逼到了山脚和天边,开始放肆地散发着恐怖的光和热,她知道用不着半个小时,这女孩就算没哭到脱水,也铁定会被晒伤。
她不是很想多生是非,但那女孩脸上的神情触动她心底久远以前的记亿,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放这女孩继续在原地哭泣,她深吸口气,朝小卡车走去。
「嗨。」她在卡车后站定,瞧着那女孩,才发现她看起来要比她原先估计的十岁再大些,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小包面纸递了过去,「妳好。」
女孩两眼红肿、满怀戒意的看着她,好半晌后,才伸手接过了那包面纸,然后毫不客气的擦着眼泪,擤起鼻涕来。
「妳刚搬来?」
女孩两手揪着那一小包面纸,闷不吭声。
「我住楼上。」她也不介意,只是指着公寓道:「最上面那两层。」
女孩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看,瞧见五、六楼那儿攀出阳台及天台墙外的花花草草,不禁张大了眼。
「想上来看看吗?」
女孩迅速的拉回视线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
「事实上我刚在市场时忘了我们这栋公寓没电梯,不小心买了太多东西。」她面无表情的问:「想不想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