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过目前在贵公司打工。」
他佯装意外,走近一步对澄怡说道:「哪一个部门?」
「会计部,和佐书媛小姐同事。」
「佐小姐?这么说你是在总公司担任内帐会计的工作?」百份之百不会错了。
「对!」澄怡点点头。
他们俩有说有笑,被冷落在一旁的渝湘心里颇不是滋味。而和澄怡聊得正愉快的魏伯尧像是突然记起她的存在,转头说道:「女孩,虾子似乎有事找你,你进去看看。」
渝湘才要张嘴,就被他的话堵住了,不甘愿的将已升到喉咙口的话给吞回去,一股委屈感油然而生。
自从和魏伯尧较为熟稔后,他就不曾再叫唤她「女孩」,而是和其它人一样,以「鱼儿」为代表。看似无意义的两个字,却让她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开的好远、好远。
她立在那里,看着不明所以的澄怡和用眼神指示她离开的魏伯尧,愕然发现他们俩并立在一块的画面非常协调、非常漂亮,像天生注定该在一起般。
渝湘从未因自己不如澄怡的亮丽显眼而感到自卑过,唯在此时,她感到一阵深重的悲哀罩在心头。反正,她只是个普通人,一无是处,吸引不了旁人目光的普通人。
她自暴自弃的悲怜自己,一步拖着一步走进屋里。
澄怡觉得奇怪,魏伯尧似乎是有意支开渝湘,好让他们可以无所忌讳的聊天。
为什么?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若说魏伯尧对她一见钟情,干脆把她打晕算了,他的样子明显的对她兴趣缺缺,难道是另有目的才会找她攀谈?
难不成?她怵然一惊,她们到魏氏的目的被泄了底?这家伙故意分开她俩,好来个个别审问?
这可不行!看来她得沉着应战才行。
☆☆☆
谁都看得出渝湘头顶上正罩着一片乌云,而这片乌云此刻正洒沥哗啦的下着大雨,淋得渝湘既憔悴又狼狈,看得一旁的人又担忧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对不起,我想辞职。」渝湘将一张辞呈递到桑颂聿的桌前。
这是她第一次获准进入桑颂聿的书房,却不是为了「正事」而来的。
桑颂聿从一堆文件资料中惊愕的抬头。
这女孩明显的瘦了,原本清瘦的身子现在更显得弱不禁风,彷佛手指轻轻一碰,人就会往后倒去般。富弹性的柔嫩双颊这会毫无生气的凹陷;那双会说话的熠熠双眼被熊猫眼圈涂上一层难看的眼影。
「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桑颂聿问。
她轻轻摇头,细直的颈部像无法承受头颅的重量般,往前弯曲着。
该不会是虾子和小米的缘故吧?她们俩的刁钻和难缠是宅内一直没有新进人员加入的主因,但渝湘已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可见虾子和小米两人并没难倒她,那又是为什么?
桑颂聿凝视着她,想从她身上瞧出端倪。渝湘的头一直无力的低垂着,像背负了满头满身的哀伤;如果她此时滴下两颗眼泪来,桑颂聿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亦曾猜测,渝湘在自己家里是养尊处优的娇生小姐,或许是无法习惯这种烦琐枯燥的整理工作吧?可是看起来又不像。
「该给我个理由吧!」他在看完只写上她想辞职,却连个原因都没有的辞呈后说道。
「非常抱歉……我是……我是……」她咬咬唇,没有再说下去。
自从发现自己的感情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她变得多愁善感、变得心不在焉、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了。她想逃离这儿,想逃离魏伯尧,让自己有喘息的空间,不再为情所困。离开这儿,一切都会有所改变吧!至少,她可以睡个安稳的觉,别再让他的影子萦绕脑际,久久不去。
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她让桑颂聿伤透了脑筋。罢了!这是魏李如的事,就交由她解决,他先把这女孩暂留下来再说。
「你辞职,我批准,但你得等到新人来接替你的工作后方可离开。」只要他不放风声,就没有新进人员。
「我知道。」她朝他一鞠躬,「我先告退。」
房门一合拢,桑颂聿即用电话将这烦人的烫手山芋丢给魏李如。
她会有办法将谭渝湘留下来的。
☆☆☆
姜不愧是老的辣。魏李如三两句就让谭渝湘撂下「我做」的话来。
「我不会让你看不起的!」渝湘气愤的摔下话筒,深呼吸几口,镇定心神后,她后悔了。
她在干嘛?辞呈已递,老爷也批准了,难不成要她在这时上楼去告诉桑颂聿--「抱歉,我决定继续待下来」?她怎么说得出口?
最惨的是她必须面对魏伯尧,那才是她最痛苦的事。
她不喜欢麻烦的恋爱,痛恨单恋,讨厌为喜爱一个人而必须遭受心理折磨;她希望平实,向往平淡的爱情,期待由朋友循序渐进的细水长流感情;然而,「越不想嫁商人,将来的对象偏是商人」这句话就印证在她身上。
原本是期待时间与空间可以减低她的痛苦,没想到现在却面临骑虎难下的局面,她的心情转瞬间又跌入谷底。
「你还好吧?」身后传来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扰乱心湖的始作俑者。
「我很好。」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你这叫好,其它人就是百病不侵了。」他凝视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心疼紧揪住他现在的感觉。「是不是感冒了?」
「我很好,没事!」她单调的重复,始终未曾抬头看他。
拨开她额前的刘海,他把手搁在她的额头上。「好象有点发烧。」
「没有。我皮肤的表面温度本来就高,冬天还常被朋友抓去充当怀炉使用呢!」
她别扭的离开他手上温暖的触感。
「怀炉?用抱的?」
「不是!」她伸出手,「她们喜欢握我的手,说非常温暖,比市面上卖的怀炉还好用。」
「真的?」魏伯尧旋即握住她的手,她掌上的温热迅速传到他的手心。「将来你丈夫有福了,尤其是冬季的夜晚。」他微笑,眼里有着奇异的光芒。
渝湘脸一红,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有好一阵子不敢让它们交握在一起。
即使心脏怦怦乱跳,双颊如喝了酒般酡红,她的嘴仍不饶人。
「台湾女孩的手不能随便乱握的,像你这种突然的动作会让人误会的。」她义正辞严的指责,活像正义的代言人,原本毫无神采的脸庞总算有了一点生气。
「误会?」他的表情充满乐趣,「会有什么样的误会?误会我俩的关系?」
「才不是!」她急急辩解道:「色狼,人家会以为你是大色狼。」
看她一脸红扑扑、焦急又窘迫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令他有一股想把她拥入怀中、一亲芳泽的冲动。
「OK!台湾女孩的手不能乱握,那自己喜欢的女孩呢?总可以了吧?」
「也不行,除非对方也喜欢你。」
「这样啊!」他摸摸下巴作深思状,「那么,你的手我可以握吗?」
渝湘的灵魂和意识至少抽离了她的身子三秒钟。魏伯尧则是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她会如何回答。
呆了三秒的渝湘霍然站起,双眼直盯地面,快速的说道:「我想我该去准备晚餐了,请少爷一个小时后过来用餐。」
她走得那么快,以至于同手同脚都没发现。
笑意爬上魏伯尧的唇角,他惊喜一句话所得到的效果,这女孩应该是在意他的,他不需要和桑颂聿竞争。
他走过去她身旁,及时拉住险些撞上门板的渝湘。
「你精神不好,面色也差,一定是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说过我很好。」她还是死不承认,「况且我本来就瘦,加上现在又披散着头发,才会有精神不好的错觉。」
魏伯尧将她的长发全数拢到耳后,瞧了一会摇头道:「这下连颧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是我瘦。」她仍死鸭子嘴硬。
「我听说你要辞职,为什么?」他突然改变话题。
她无言的转过头去。
「我想知道原因。」他扳过她的脸。
渝湘躲着他诚挚的双眸,嗫嚅道:「做不下去了。」
「另有发展?」
「私人因素。」她暗祷他别再问了。和他靠这么近,令她全身不自在,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才恰当。
「其实……辞职也好。」他松开她。
「为什么?」她笨笨的问。
他给她一个莫测高深、别有深意的笑容。
「只是觉得。」他轻执起她的手,「如果不想去医院,我可以请魏家的家庭医生来帮你问诊。」
「我很好!」她固执道。事实上她的确没病,就算有,也不是一般医师医治得了的。
「渝湘!」他微愠,对她莫名其妙的固执生气。「你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你知不知道你苍白憔悴的像一推就倒?这样的你能做好大宅里的工作?」他发狠,「我可没兴趣吃一顿以病菌为佐料的晚餐。」
泪水淹没她的眼,她满含委屈的瞪视他,不平他对她的误解。
「我会记得戴口罩,我会记得戴帽子,我会记得把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通风,以免坏了餐点的味道。」她狠狠地一抹泪,「我会从早做到晚,不会再有刚才发呆、偷懒的情形发生,不会再一次让你对我的工作能力有所质疑。」
他是表错情还是弄错了语气?他只是想让她随他去看医生罢了,怎么收到的效果和他所预期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拉住欲转身而去的她,魏伯尧一咬牙,不管了!不管她是否为桑颂聿而来,不管她是否为魏家的财势而来,他都要她;如果她希望,他可以马上丢下现在的事业,回身去继承魏氏财团。
魏伯尧的手放在她脑后,藉此拉近彼此的距离,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好心疼吗?你知道我多想再一次看到你红润的脸庞和甜美的笑容吗?」
渝湘整个人都呆了。
「我赞成你辞职,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因为碍于彼此身份而在我面前感到不自在,我想和你在外头无拘无束的约会,你懂我的意思吗?」
渝湘突然跳离他三步远。
她慌慌张张的比手画脚,语带结巴。「这种玩笑并不好笑,而且……而且……我……我……该煮饭了,再晚就来不及了,抱歉……对不起。」
她一溜烟消失不见,留下呆若木鸡的魏伯尧。
是他弄错了吗?
他原本以为她并不排斥他,甚至是喜欢他的,结果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像逃离瘟神般的离开他,并告诉他这是一个无聊的笑话。
前些日子和薛澄怡谈了一会,这女孩像早有心理准备,口风极紧,对于公司和桑颂聿的事皆顾左右而言他,像只滑溜的小蛇。他满腹的疑问在当时没有得到解答,这会却在渝湘身上得到了。
她的确是为桑颂聿而来,目的不知,唯一可确定的是她喜欢上他老爸;也就是因为她喜欢上桑颂聿,所以她放弃来此的目的,选择辞职。
他该在听到她们之间的谈话时就选择放弃,偏偏他不死心的想试一试。不曾努力过就放弃,这可不是他的个性。
从没想过,他的魅力竟比不上年近五旬的桑颂聿--至少对谭渝湘来说。
眼前浮现她娇俏的身影,甜得可使人迷醉的笑容,叹息从他喉间逸出。情敌是自己的老爸,不知别人面对这种情形会如何处理?而他,又该如何处理?不过,他知道,绝不会是「放弃」两字。
☆☆☆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渝湘蹲在厨房的一角,双手抚着犹自发烫的双颊。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他那种人,谁也搞不懂他的心思,他一定是看自己好欺负,故意拿话来戏弄她,存心看她出窘。
是的,一定是的!她在心底斩钉截铁的告诉自己,脸上的肌肉却不合作的牵扯,唇角的笑意久久不去。
「你蹲在这里傻笑个什么劲啊?」小米模仿她的姿势,托着腮蹲在她前方。
渝湘尴尬的笑了两声。「没有啊!」站起身,刚好迎上虾子投过来的询问。
「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虾子问。
她摇摇头,吐了吐舌。「没有啦!」
有笑容总是好的。这几天渝湘的低气压使得虾子和小米也受到影响,心情也跟着低落不少。今天总算看到她再展笑颜,相信晴天不久就会来到。
「我们该去准备晚餐了。」虾子俐落的指挥着,「鱼儿,你把西红柿酱、酱油先准备好,小米,你把中午预熬的汤头拿出来……」
水梨已上成功岭,虾子和小米安排连休,和同学下屏东垦丁尽情玩个三天两夜。
整座大宅突然间沉静下来,连带亦少了那么点生气和活力。
庭院已三天没人整理,杂草悄悄的冒出头来,渝湘不敢动手整理,怕一个不小心错拔了花苗。新聘的园丁下个礼拜才会来报到,看来这座园子尚得荒废好几天。
果酱食量越来越大,即使刚吃完正餐,一看到渝湘手上拿着可食的食物,立刻又叫又跳的要求渝湘也分它一点。
「只吃一点哦!原则上你不该吃零食的。」她讲话的口气像对一个小孩般。
果酱哪听得懂她的话?它的前脚放在渝湘的肚子上,尾巴使劲的摇着,伸长脖子想咬渝湘手中那包面。
渝湘倒了一点在它的盘子里,指着盘子要果酱转移注意力,可是果酱眼中只有蓝白色塑料袋装的面,对地上的盘子瞧都没瞧一眼。
渝湘只得拿起盘子在他眼前晃一晃,确定果酱瞧到里头的面后,再将它移到地上,果酱果然乖乖跟上去,大快朵颐起来。
抱着面,渝湘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她大概有三天不曾跟魏伯尧说上一句话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变得忙碌起来,晚上不用准备宵夜等他用膳,而他在后院时的读书时间规定是不行去打扰他的;他有事交代的对象一向是虾子,感觉上,她似乎已好久、好久不曾听过他那口标准得过分的国语。
她好想念。
只是不曾交谈,她就难过得想哭,如果桑颂聿找着了人,她就必须离开这里,也许一生一世都不能再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那时的她会怎样?
忆及那天下午他的耳语,她好希望、好希望那是他的真心话,可是心底却又害怕,若是真心话她该如何应对?以及见面时该如何反应?对于恋爱,她毫无经验,面对自己的矛盾心结,她也找不出可以解释的道理。蓦地,她觉得可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想了一大堆,搞不好只是庸人自扰,毫无意义,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
果酱看主人兀自出神发呆,似乎早已淡忘手中面的存在,便移过身子,悄悄叼走那包面,躲在笼子旁大快朵颐起来。
待渝湘回过神,塑料袋早被果酱扯得稀烂,内容物已被它吃光,只留下几根散落在地上的面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