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第几个新来的女孩被带到警察局后,发卡的工作就落到魏伯尧身上。今天因为太匆忙,只记得给名片而忘记给卡片,而虾子和小米这两个喜好作弄人的女孩,是绝不可能主动把卡片拿给新来的。
只怪老爸实在太纵容她们了。由于在工作方面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她们常用的恶作剧伎俩,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理会,谁知她们就更无法无天的玩下去。
他记得他在这儿住了快两年,而新来的女孩最高纪录是待了一星期,不晓得这女孩能待多久。
瞧她仍惊魂未定的模样,虾子一定又瞎诌什么夫人会出来找人喝茶聊天的故事吓她了,这两个女孩真是恶性不改。
「我得走了。」他已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没事你可以出去走走,十点以前这个家是不可能有人会回来的。你只要来得及做宵夜即可。」
等魏伯尧的身影离开她的视线后,渝湘立刻拨电话给澄怡。
「我陪你去买衣服。」
她再也不要在这鬼屋待上一分一秒。
☆☆☆
来魏家不到三天,渝湘已可断定虾子和小米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熟络、好相处完全是一种假象。
第一天晚上,十点左右虾子她们回来后,渝湘便把当时的情形告诉她们,没有任何安慰的话也就算了,虾子竟还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索性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尽情笑个痛快;小米更夸张,躺在床上打滚,还不停的挥动双脚。
「我们是跟你开玩笑的。」虾子趁着喘一口气的空档说道:「我和小米住在这快四年了,若夫人真有此癖好的话,我们早溜了,还留在这等着警告你?少呆了!」
说完,又忍俊不住的大笑出声。
一次偶然中,虾子她们发现渝湘怕高,就故意叫她去清洗阳台和擦拭窗户上头的气窗。
「你长得比较高嘛!」她们用这个理由硬逼着渝湘爬上去。然后在渝湘两腿发抖、双眼紧闭的做清扫工作时,才以一副体贴的口吻询问她怎么了。在渝湘告诉她们原因后,她们装出惊讶和一脸歉然的频频道歉,而她,竟还傻傻的接受道歉,直说不是她们的错。天晓得她们在渝湘转过身去时,在背后偷笑了多少回。
若是细细回想,不难发现大宅设有保全系统的事,是她们故意隐瞒不说的,存心等着到警察局看笑话。再往前推论,恐怕连她刚到此地,在门外苦等十几分钟也是她们故意拖延时间来开门,然后再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两个小恶魔。
渝湘知道她们故意整人是因为看不起她。除了她们是这里的元老以外,她的年纪小及学历不及她们都是重点原因。
渝湘终于可以体会「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郁卒心情。整理清洁的工作她的确比不上她们,料理方面的技术亦平凡无奇,整她的游戏仍会继续下去,难过的日子不会解除,长此下去,别说三个月,恐怕不到一个星期她就会脾气爆发,自爆实情,然后卷铺盖走人。
她得找出什么可以让她们平等待她,甚至信服她的事情来,她得仔细想想。
☆☆☆
七月盛暑天,外头阳光是刺眼的亮。渝湘一手遮着阳光,另一手吃力的提着水桶来到外头,将桶子交给正用心修剪花草的园丁。
「水梨,这是我刚才洗楼梯剩下的水。」
「没有加清洁剂吧?」水梨怀疑的盯着水桶里的水。他本名叫黎勤,虾子和小米自作主张的坚持叫他水梨,直说这样比较亲切。水梨尚就读农专时就固定星期一、三、五到魏家整理庭院,今年六月中旬刚毕业,据说再过一个月就得去报效国家了。
「不信可以检查嘛!」
水梨拨弄里头的水一会,又将鼻子凑近闻了闻,确定没有加清洁剂后,才将那桶水倒进他惯用的浇水容器里。
魏家清扫后的水如果事先没有加入清洁剂的话,大都交给水梨处理使用。自从有一次小米拿了一桶含地板清洁剂的水给水梨,害死了好几株太阳菊后,水梨对后来的水都得先检查一番才敢使用。而造成这件憾事的祸端小米竟然是水梨的女朋友,真令渝湘感到不可思议。印象中,她从没听小米说过水梨一句好话,她别把水梨的祖宗八代说得无脸见人就谢天谢地了。
接过空桶子,渝湘由侧门进入主屋。仅一道门之差,外头是酷热难耐、阳光刺眼,里头却是清净干爽的冷气。
渝湘转头瞧在屋外顶着大太阳,几乎可用汗水来浇花的水梨一眼,他对花草的热爱程度令她好生佩服,魏家能拥有如此生气蓬勃的庭院,他功不可没。
伏案于桌前改学生考卷的魏伯尧,招手叫唤呆站在门前的渝湘过去。
「没事的话,帮我计算一下分数。」他将旁边的一小叠考卷挪到对面,并拿一枝红笔放在上面。「请坐下。」他指着对面的沙发。
渝湘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人家是老板,怎可不从呢?况且只是加法而已嘛,有什么好怕的!坚定信心后,她将桶子置于一旁,准备专心对付眼前的数字。
没多久,魏伯尧便将剩下的二十几张考卷改完了,他将考卷挪到渝湘面前后,一时找不到其它的事做,干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
因为在桌上做事属于近距离,渝湘就把那副两眼各三百度的眼镜置于一旁,魏伯尧这才清楚的看清她的面容。
记得他初见她的印象是什么?土气十足?他好笑的摇头,看样子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看人眼光似乎已不灵光了。她有一双灵活灵现、像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一张揉合着天真与纯稚的清丽脸庞,不是什么令人惊艳的美女,倒像是邻家的可爱小妹妹。
他眼光往下落,看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扳手指算分数,算完一次后怕有错,用红笔先轻轻的写在一角,直到验算无误后,才敢大胆的在分数格填上。魏伯尧越看越觉得有趣,直到渝湘算了三张考卷后,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渝湘停下动作,满脸困惑的望向魏伯尧。
「你智商测验多高?」他问。
「智商测验?」渝湘摇摇头,「不知道。」
「我听说你们进入国中时有一项智商测验,里头的题目全是算术题,照你这样的速度,可能连幼儿园学生算出来的题目都比你多。」
魏伯尧那口标准得过分的国语令渝湘觉得刺耳至极,他的笑声更令她感到厌恶。
「你一向以讽刺别人来提升自己的优越感吗?」渝湘只要情绪激动,脸就红得有如苹果。「人的一生中多少都会有一、两件事不拿手,就像有些人一百公尺只能跑二十秒,有些人怎么勤练歌还是唱得不好,就像我怎么想改,还是习惯用指头辅助计算。你年纪比我大,年纪大的人就该有年纪大的样子,不该嘲笑别人的小缺点,你的作法只会暴露你的自大、骄傲、肤浅、没同情心、顽固、不知变通……」
「喂喂喂!」魏伯尧赶紧出声阻止她,这女孩怎么越骂越起劲?!「我并无恶意,我只是好奇,若有冒犯,我道歉,OK?」
当魏伯尧出声阻止她时,渝湘立刻记起自己目前的身份。
老天!她竟然当面批评起老板的儿子?这是以下犯上的不尊敬行为,她真是不想活了。
她没料到的是魏伯尧非但不生气,还主动向她道歉,这不由得令她呆愣住。印象中他的脾气满大的,光是严厉的语调就足够可让人双腿打颤,现在却……她越想越迷糊,人的性格真是难捉摸,有人说过人类是矛盾的个体,大概就是指他这型人吧!哪像她,喜怒哀乐总是表现在脸上,常一个眼神、一个皱眉,别人就轻易发觉她的心思。有时渝湘真希望自己也是心机深沉的人,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一眼看穿。
「是我反应太激烈,对不起?」渝湘坐在椅子上朝他鞠躬,额头险些撞到桌面。
「那就是彼此都有错罗?和解!」他的双手在空中画个叉,逗笑的模样让渝湘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她甜如花蜜的笑容让他有些微失神、些微迷醉。
「你笑起来的模样很让人心动。」他由衷的说道。
渝湘被他毫不掩饰的真心赞美弄得手足无措,晕红染上双夹,久久不曾褪去。
她的娇羞样子可爱极了。魏伯尧恋恋的望着她的面容,这种心动的感觉似乎已很久未曾有过。
「来这之前,你曾做过什么工作?」
「之前……」渝湘费力回想她曾利用长假做过的打工,「曾待过食品工厂、鞋店……等等。」她不想说太多,说得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
「工作轻松吗?」
「轻松?不一定耶!得看时间和工作性质。」
魏伯尧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渝湘十指交叉的纤细手指。「你的手很漂亮。」
渝湘猜测自己的血色八成又从脸上褪去了,因为她看到魏伯尧的眉心微微聚拢,那代表疑惑与不解。
「我妈……我妈说女孩子要懂得让自己随时保持干净和清爽,这样才会得人疼。
尤其是手,它等于第二张脸,当然更要注意修饰。」她暗咬下唇,泪水浮上眼眶。
「少爷是认为我做事不尽心,有偷懒怠惰之嫌吗?」
女孩子是泪水做成的吗?否则怎么可以说哭就哭呢?
「我没这意思!」伯尧连忙否认,万一她号啕大哭,他可就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他情不自禁的再次望向那双不论摆出什么动作都好看的白玉小手,眼睛倏然睁大,他看到一样不该出现在一双劳动者手上的东西。
「你右手中指有笔茧,这是经年累月拿笔所形成的,你的工作需要如此吗?」
她是不是和他们父子俩八字相克?要不然怎么两人都喜欢用问题找她麻烦?而且每一个都令她险险招架不住,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有破绽,而下次是否还得另想一套好自圆其说……她欲哭无泪的想,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说谎,反正魏李如说有办法将她弄进来,她何苦去操心?弄得现在谎言一个多过一个,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再下去她一定会被反困其中,无法动弹。
「我喜欢画画!」事实上她不仅算术差劲,全身上下更是找不到所谓的美术细胞。「我梦想当一名漫画家,有空就拿笔练习,笔茧大概是这样形成的吧!」
「真的?」笑意在魏伯尧眼里加深,他从考卷底下抽出一张白纸给她。「我一向欣赏能将背景人物画得栩栩如生的漫画家,他们带给社会的娱乐功能实在功不可没。既然你常练习,功力必定深厚,画张原稿让我珍藏吧。」
渝湘惨白着一张脸,瞪视面前和她同脸色的白纸。何时雪球已大得足以将她整个包住?
「别忘了落款!」魏伯尧指指角落,「等你成名时,我会将它裱框起来。」
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渝湘咬着下唇,迟疑着不敢下笔。
「怎么了?在构思图样吗?」他的话似乎隐藏深意,莫非他在怀疑什么?
渝湘思忖着,此劫横竖逃不过,先画再说。
原子笔一挥,她在纸上快速涂抹着,不消两分钟,她已完成大作,且不忘签上自己的名字。
幸亏姓名是真的,她安慰自己。
魏伯尧必须用手摀住嘴,才不致使自己笑出声来。
真是杰作。
一张又圆又大的脸,芝麻绿豆般的小眼,只有三只指头的手拉扯下眼皮,吐着舌头朝他扮鬼脸。背景是英文字母M型的连绵山脉,太阳刚升起,面积和主角的脸一般大,女孩的旁边有棵树,形状有如庙街前卖的蓬松棉花糖。
「你很想笑是吗?」她像赌气似的翘起嘴,「你笑没关系,反正我已习惯了。」
他把图还给她,指着女孩光秃秃的头顶说道:「她穿著裙子应该是一位女孩,你打算让她当尼姑不成?」
渝湘立刻添上如无限大值符号似的蝴蝶结,并在上头加上三根头发。
「很可爱……」魏伯尧拚命忍住笑,「……也很好玩。」
「更可笑是吗?画得丑兮兮的却梦想当漫画家,根本就是夜郎自大,痴人说梦!」
她故意加重语气,好增加话里的可信度。
「不!」他正正颜色,「你用不着如此贬损自己,我倒觉得你的画笔调简单、清新幽默,或许可朝四格漫画之类的进行,那也不失为一条好途径,不是吗?」
望着他真诚充满鼓励的笑容,渝湘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低下头,讷讷的道谢。
魏伯尧瞧一眼底下俐落的签名。
谭渝湘……这就是她的全名。
「名字签得很漂亮!来这儿时虾子她们没帮你取绰号吗?」
「有,她们叫我鱼儿!」她合起双掌,向前做一个游水的动作。
「鱼儿?」他笑,「她们就喜欢用食物为名。」
「少爷,你呢?她们有没有帮你取绰号?」
魏伯尧愣了一下。
「没有!他们哪敢?」
渝湘怀疑的看他一眼。
「你改好了吗?」他转变话题,「我看看。」
一看到分数栏的数字时,他真的呆了,上头的字体和他的一模一样,不晓得的人真会以为此乃出自他笔下。
渝湘察觉他的疑问,连忙解释,「我喜欢模仿别人的字体。」
考卷上只有几个小小的数目字,仅仅这几个,她就有办法抓住他字体的特性,甚至连系的位置也学得一模一样。
「厉害!」他竖起大拇指,半认真、半挪揄的说:「小时候常以这种天份偷签成绩单吧?」
「我成绩很……」她慌得立刻住嘴。面试当天才告诉桑颂聿自己功课不好,刚才差点又泄底。「我很诚实,即使考不好也不会暗藏考卷、偷签成绩单。」
魏伯尧同样以怀疑的眼神斜睨她一眼。
「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做你的事。」魏伯尧将她桌前的考卷收回。
「那……」渝湘指着桌上的杰作,又指指自己。
「你不是送我了吗?」他迅速藏入试卷底下。
「你真的要?」渝湘讶异。
「我会无聊到去戏弄你吗?去做事吧!谢谢你刚才的帮忙。」他挥挥手,低头继续打分数。
魏伯尧……渝湘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多奇怪的人呀!还是所谓的第一印象真的不准?不过……她顺顺自己的呼吸,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心跳也会在不自觉中加快,离开之后仿如刚打完一场战争般疲累,全身虚脱而无力,紧张的感觉却仍挥之不去。是担心自己的谎言不慎被发现吧!可是更奇怪的是,刚才他要她离开的时候,她竟有种不想走的渴望。
难道……她的脸不可抑止的发热。怎么可能?她来这才不过三天,而他,也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而已,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一边摇头,一边念咒般的喃喃自语,这是她安定心神的方法。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叫唤,当场吓得她三魂七魄飞掉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