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立冬能等,也许不能,这她无法预料,事实上,舍不下的人,是她。工作与心爱男人的比重,她连犹豫都不曾。
她并没有告诉他,悄悄的回绝了公司的好意,基于爱才心理,上司仍不死心的给了她几天时间,要她好好再考虑。在上司惋惜的眼神下,她只是一笑置之。
她只想要一个家,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全心全意守着他们温暖的窝。
这在别人眼中,或许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愿望,却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
然而,可笑的是,她全心经营的,最终只落得一无所有,而她曾经想舍弃的,却成了这四年当中,她生活的重心……
止住纷乱的思绪,她深吸了口气,走出专属电梯,推开的那扇门上,印着烫金字体:执行总裁特助。
回到台湾的第一项挑战,便是为公司重塑形象,旧式商业观念已不适用,除了行销之外,还需兼具社会公益的诉求,而一支成功的广告,代表公司形象,有着举足轻重的关键性影响。
桌上电话的红灯闪起,她按下通话键。「什么事?」
「沈特助,几家有意争取我们公司形象广告的代表人已经到了,人在会议室,要马上开说明会吗?」
「好,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到。」翻阅几份资料,确定准备齐全,她拢了拢长发,确定仪容端整,她挺直腰杆走出去,步伐坚定地旋开门把。
所有人都已在座,一见她,会议室中十来人不约而同地起身。
跟在她身后的助理带着甜美笑容,适时引见。「这位就是我们新上任的特肋,沈雪融小姐。」
接着,一一介绍。
「这位是『华声音乐』的企划总监,言立冬先生。」
乍闻深深刻划心底的名字,她浑身一震,愕然仰首。
「幸会了,年轻有为的『沈特助』。」他一字字说得清晰,唇角噙着别有深意的笑,朝她伸出了手。
在那样的注视下,她几乎虚脱得站不住脚。
迎视他全无意外的挑弄眼神,她立刻恍悟,他打一开始就知道了,甚至——今天的重逢也不是巧合。
暗暗吸了口气,她伸出手,放上他等待的掌。
这曾是她最熟悉的温度,单单一个简单的握手礼仪,就已足够唤起曾有的感官酥麻。
她心一慌,立刻挣开,果然见着他嘲弄的眼神。
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助理接着又介绍下去。
「沈特助,这是『原发』的代表人,吴中鼎先生。」
「您好。」双方握手致意的同时,吴代表人自然脱口而出:「沈特肋真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吧?」
「二十七。」言立冬冷不防接口,一伙人全讶异地看过去。
他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不信的话,问问看就知道了。」
沈雪融暗暗咬牙。「我是二十七岁没错。言先生真是『阅人无数』,连目测都能如此神准。」
「哪里。」他一脸满不在乎,当成夸奖受下了。
一一引见过后,进入正式的研讨议程,各家代表说出他们的构想理念,由头至尾,她都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停在她身上。
整个说明会,她开得心不在焉,断断续续,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四年前与他共处的点点滴滴,喜悦的、争执的、甜蜜的、痛苦的、缠绵的……种种画面。
一道手机铃声唤醒了她的神智。
「抱歉,我接一下电话。」拿起手机到一旁接听,寂静的会议室,隐约传来浅浅对话声。
「家瀚?……我很好,恩恩也很好……你放心……有,恩恩很乖,昨晚睡前还说他很想爹地,问你什么时候要来……是吗?呵,我会转告他,但是别说我没警告你,你再这么疏忽他,当心儿子长大了不孝顺你……好,不跟你多说了,我现在在开会,晚点回家再打给你。」
结束通话,回到位置上,重新接续会议流程。
「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这才是一个成功的企业,所需展现出的雍容大度,太过唯美梦幻,或者强势作风,都不是我们要的……」
「说白一点,就是想一改市侩铜臭味,换张乐善好施的面具来戴戴看喽!」
一道矜淡嗓音,犀利言词令在座每一个人全不约而同的暗自倒抽了口气。
他——吃了炸药啦?就算是事实,也不必如此直言不讳吧?
偷觑了沈特助一眼,果然见她沉下了脸。哈!暗自庆幸又少了个竞争者。
「言先生,你话不能说好听一点吗?」
「抱歉,本人一向只说实话,不懂什么叫『好听的话』。」回得很挑衅。
「像你这样,到底是怎么在社会上生存的?」能活到这把年纪,算他狗屎运好!
「我以为沈特助想讨论的只是贵公司的生存之道,而不是敝人的生存之道。把诉求说清楚讲明白,也才好对症下药,不是吗?至于本人的生存之道,那是我老婆该烦恼的,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你以为我爱管!「好,那你知道病症了,药方呢?」
这哪是开会?简直就是开战。
饶是神经再大条的人,都能嗅出浓厚的烟硝味,一时之间全噤若寒蝉,不敢贸然加入战局,以免被战火波及。
「贵公司要的不过就是摆脱唯利是图的企业形象,在逐利之余,同时回馈社会,而我认为,对社会最好的回馈,就是留给下一代一个干净的成长空间,毕竟,薪火传承,孩子才是未来的希望,这同时,也能隐喻贵公司前景希望无穷……」
沈雪融听傻了眼,一时忘了回嘴。
这些话,真的是由他嘴里说出来的吗?几时起,他也认为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她认识的那个言立冬,甚至连小孩都不肯生。
她太了解言立冬了,他太傲,如果不是真的这样想,打死他都不会为了争取机会而说出违心之论。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第八章
说明会在十分钟前结束,她犹在位子上发呆。
「沈特助?」助理连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神。
「啊?什么?」
「在想这几家代表该怎么取舍吗?想得好入神。」
「呃……是啊!」真心虚。
「都很棒对不对?难怪你为难。尤其那个言先生啊,他很特别对不对?让人无法不印象深刻,虽然他说话很不客气,可是也很中肯,而且……」
「而且人很帅?」她随口接了下去,早习惯了见过他的女人有这种反应。
「那也是原因之一啦!您是主事者,当然不能有我们这种主观意识。」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言立冬这个人,你知道多少?」来不及阻止,话就冲出了口。
「嗯——」助理沈吟了下。「我知道他三年半前进华声音乐,然后就大放异彩,捧红了许多不被看好的新人,旗下男艺人服他,女艺人迷他。当然,人长得帅、吃得开是原因之一,不过,他脑子里是真的有点东西的,不然华声的老板不会那么赏识他,连连提拔,但他就是只肯当个小小的企划总监,不肯入主高层核心,老板只好以干股红利留人,可见他有多受重视。
「不过在为人处事上,就比较不拘小节,这个你应该已经见识到了,有些人说他特立独行,有些人说他狂妄放肆,也许那就是他的个人特色,反正一群女人还不是被他坏坏的、浪荡不羁的风采给迷到不行。」
狗改不了吃屎!
她抿紧唇,咽下涌上喉间的酸味,暗自气恼的整理桌面上的资料,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恼什么?他们——早就没瓜葛了,不是吗?
明知他不甘寂寞的性子,现在又还有什么气好生?
原来,他适合走创意路线,而非充满商业气息的环境,就和他的性情一样,不受拘束。
三年半已经是个了不起的纪录了,他是那种一年可以换二十四个老板的人,只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就会倦腻,不管是人,还是环境。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安于平凡,安于稳定了吗?
心里,不是没有怨怼的。
为什么,他的改变会来得这么迟,在她转身之后?
如果能早些,早在四年前,签下离婚协议书之前……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下了班,沈雪融直接由保母那儿接回恩恩,母子俩手牵手、心连心的上超市。
「恩恩晚上要吃什么?」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推购物车,目光在冷藏柜上搜寻。
「红萝卜——」小手伸得长长,开心地指着。
「那,吃红萝卜炒蛋蛋好不好?」
「好!」灵活的眼珠子转了转。「还有椒椒!」
沈雪融面露为难。「可是妈妈不喜欢吃青椒耶。」
「妈妈,不可以挑食,才会长高高。」
居然被四岁孩童教训,羞愧!
「妈妈已经够高了。」
「不行!」小家伙极坚持。「那妈妈吃椒椒,我帮妈妈丢脏脏。」
这么小就懂得谈判了。
由于实施垃圾不落地措施,她住的那一区垃圾车来时,她通常在炒菜,在走不开的情况下,小恩恩常会自动自发地帮她倒垃圾。
她被这诱人条件说动。「好吧,那恩恩想吃什么,自己去拿。」
被放到地面,小人儿又开始忙碌地跑开。
没一会儿,怀抱中多了牡蛎、螃蟹、虾类,甚至连羊的……「那个」都有。
全是些壮阳的食材,她看傻了眼。
「恩恩,你还这么小,不需要补到那里去啦!」她又好气,又好笑,简直乱拿一通。
「要吃!」小鬼挺坚持的。
「看不出你这个小肚肚,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她拍了拍恩恩的小肚皮,他怕痒,格格笑的闪避,母子俩没形象的笑闹成一团。
又过了一会儿——
「还是要吃!」
哇咧!他还没忘啊?
「才四岁就在未雨绸缪,你存的是什么心啊!敢好的不学,学言立冬那家伙,不用等你长大,我现在就掐死你——」作势伸出魔掌,恩恩又叫又笑的跳开,才刚移动步伐——
咚!又撞上人了,东西再次散了一地。
言立冬叹了口气,很习惯地捡起。
一见是他,恩恩也很习惯地张口喊人:「奇怪的叔叔!」
啧,叔叔就叔叔,什么叫奇怪的叔叔?
「我还想叫你奇怪的小孩咧!」东西一样样的捡,再叹。他就不能买点正常小孩会买的东西吗?
「妈妈、妈妈!是奇怪的叔叔。」
早在恩恩回头喊人之前,沈雪融就呆掉了。
恩恩口中那个怪叔叔是立冬?不会吧?
言立冬已经捡好东西,在她面前站定,瞄了眼脚边的小小人儿。「不介绍一下?」
「噢,他叫恩恩,魏怀恩,今年四岁,是——」
魏?果然没错!「你手脚挺快的嘛,回头草好吃吗?」好一个四岁!
话中的羞辱意味,令她瞬间脸色一白。
沈雪融吞下欲出口的解释,咬着牙回道:「好吃得不得了,这还得感谢你的成全!」
「不用客气。女人一向比男人聪明,懂得替自己做最好的安排,我这个人最有成人之美了。」他说得深明大义,她却听得不爽至极。
他到底把她看成什么样的女人了?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是吗?
「先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人可不是我!起码在这三个月的婚姻当中,我没有对不起你!」
「相信我,为此我也一直感激涕零。」他一脸认真地回道。
「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她随时准备爬墙!
沈雪融气炸了心肺。「那又怎样?你是羡慕还是嫉妒?」
「好吧、好吧!用不着太激动,我承认当你的男人很『幸福』就是了。」他状似投降,将手中的壮阳食材一一递还给她。
瞬间,小脸热辣一片,分不清是气红还是羞红。
「罪证确凿」,她一时哑口无言。
「我想,我现在可以理解你保险套耗用量为什么这么高了。」他啧啧有声的叹息。
她张口,发不出声音来。
那天回到家,发现当中有盒保险套,她简直羞愧死了,尤其后来又听恩恩说,那个「奇怪的叔叔」有帮他捡东西,她就更加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完全不敢想像人家会怎么想。
「我、不是,那个……因为……」完全语无伦次。
「用不着急着解释,我只是要告诉你,多少节制些,别教坏小孩子了。」
什么口气?她是浪女还是荡妇了?「够了你,言立冬!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的保险套用量可不会比我少!」
翻旧帐吗?言立冬有趣地挑眉,懒懒反击。「没其他意思,只是要提醒你,有脸用就别没脸买,叫一个小孩子做这种事,你的教育方式还真是了不起!」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论口才,此人嘴巴之坏,谁能匹敌?雪融很清楚自己几两重,反正她从没辩赢过他,干脆认输了。
「恩恩,走,我们回家去,妈妈煮饭饭给你吃,不要理这个怪叔叔。」
「噢。」乖巧地任妈妈牵着小手,走了几步,还回过头,偷偷向怪叔叔挥手道别。妈妈好像不喜欢这个叔叔,可是他觉得,叔叔应该不是坏人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言立冬睬着油门,一路狂飙,寒风灌进大开的车窗,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很火大,却说不出来,他到底在火大什么。
就因为那一句「我们回家去,妈妈煮饭饭给你吃」吧?
他们回家,有人煮饭,有人相陪,而他回到家,只有一室的孤寂相伴,从没飘过饭菜香。
其实早在他们发现他以前,他就默默看着他们好一会儿了,远远观望他们母子自然融洽的相处气氛。
也许她说对了,他只是嫉妒。
嫉妒他们能拥有的快乐,嫉护他们的幸福。
他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一个人的孤单。
直觉的,开车来到大哥这儿。
这儿,才是飘着饭菜香的地方。
「咦,立冬,你吃过没?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了。」
大哥熟悉的招呼声,以往听来稀松平常,今天突然觉得好温暖。
「谢谢。」
「啊?」本想转回厨房的言孟春,惊异地回头。煮了一辈子的饭给他吃,头一回听到他道谢,也难怪要吓破胆。
「立冬,你没事吧?」忧心的探问立刻送上来。
「没。」
「你最近好像又瘦了些,是不是工作太忙?一个人在外面,一定都随便吃吃对不对?我看你搬回来住好了,这样大哥比较照顾得到……」
「大哥!我二十八岁了。」被人当稚龄娃儿,任谁都有资格抗议的。
「也对,某人太可怜了,没老婆照料。」一旁的言仲夏凉凉附议。
「某人有老婆又怎样?煮的东西比馊水更难吃,还不是天天赖在这里吃饭。」他言立冬是何等人物,岂有任人奚落的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