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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小后娘 page 6 作者:倌琯

  “惊破……”她的相公大人。她喜欢念着他的名,似乎是他仍在她身旁一般。

  如果真能欺骗自己该有多好。

  拿出针线和一方绢布,她掌了油灯,开始细细缝缀。

  她想绣朵菟丝花给他。

  当作是陪葬品吧。她的心意和思念全在这方绢布上了。

  “呀……”针的尖锐刺到了左手指腹,一小滴血渗了出来。

  她继续缝缀刺绣,她不怕伤了手,即使被针扎得血肉模糊她也不要紧。

  “这是我仅仅能够为你做的……”聊表心意吗?不是的啊。

  “相公。”她一针一线的边低吟,“你好残忍!给了我美好的记忆,给了我不能断绝的感情,然后再赐予我最痛的经历。”

  针再一次刺人指腹,然而她却已无知觉。

  “我晓得你不会爱我,就像夫妻之间的那种爱!可我盼着能同你厮守,可你居然不让我有付出的机会。”

  对于玉惊破,她有着迷惑和感激,以及更多更多的动容,近乎于非君莫属的情意了。然而就在两人还有一丝暖昧恍惚中,他死了。她只知道自己正承受着的是,深刻焚心的极悲极痛。

  她想,这就是爱了吧。

  但愿她能够随他而去!可是她不能抛下三个可怜的孩子。还有王老夫人,她是她的婆婆,身为媳妇,她不能不孝。

  原来想死而不能死的滋味,是这样艰辛的酸苦。

  “呀!”这一针居然深深的刺入!

  她用力将细针拔出,血珠子滑滚奔出,不一会儿就把她的左手和绢布给染红了。

  菟丝花绣好了。她的血染艳了它的芳姿。

  净菟低低的笑出声来。她不懂,自己怎么会笑呢?

  她颤了一颤的站起身,一手拿着油灯。门外,小醇站着梦周公。

  “对不住,小醇。”这真心为她忧愁的丫头。

  身上的白衣随着她的足步移动飘飘飞掀,须臾,她来到停放棺木的厅堂。

  奴仆们一个个歪歪倒倒的睡下了。七天来的守夜使得每个人都累乏至极。

  棺木并未上盖,必须等条明日诵经时由道师上盖。

  躺在棺木内的惊破一定很孤寂吧,他的魂魄回来过吗?

  “求你回来……”她好后悔,这七个夜晚她总是睡了一刻钟便因心悸而醒了眠。

  所以他无法入她的梦,是不?

  将绢布放人棺木内,她诉说:“相公,这是我第一回拿针线刺绣,绣得丑,请你莫怪。”

  这厅堂没有奴仆胆敢进来,因为今夜是头七。

  挣菟抚着棺,却是连声啜泣也忍了住。

  “你听得见吗?我想告诉你,我好贪的,把你当作是真真正正的夫君至亲。”即使他没有“碰”她。

  “我将为你守一辈子的贞节。你放心,我守得心甘情愿,没有任何勉强。”至于她一直浪迹天涯的寻亲

  她早早绝了心思。姓鹿的人氏不多见,可是茫茫人海呀。

  许是七日的神伤折磨,她踉跄了一下,差点儿仰倒了去。

  一只有力的膀子将她撑扶住,她抬眼,恍若隔世的震撼令她更加昏晕。

  “相公……”

  “你的手指上全是伤!”这语调是薄愠的责怒。

  “你的魂魄真的回来了……”够了!他的魂魄肯回来见她一见,她已是无憾无很了。

  “魂魄?哼哼。”能否认吗? “他”的确已死亡七日。

  净菟痴痴的仰望着眼前这张刀刻斧凿似的峻容——仍是微掀的傲眉,依旧是懒得理睬人的淡笑。

  “那儿……可好?”

  “哪儿?”她神智不清了吗?

  “阎王和黑白无常会不会……很可怕?”她担心他受了刑,虽然他是她以为最好的人了。

  他的眸光一敛,这小家伙问的是地狱是吧?也就是三魂七魄应该归去的地方。降地,他闷闷的无声的笑。

  胸腔胀得发紧。

  净菟“瞪”住他!其实不是瞪,只是她的眼神太炙热了,她好怕眨眨眼睛他就会化为一缕白烟。

  ‘“魂魄能待多久呢……”她的轻喃使得他心窝一栗。

  “玉少夫人,你很伤心。”肯定的口吻。

  “你是我的相公……”

  “就这缘由?”她倒是轻易即可惹恼他啊,“方才我明明听见,你充满情意的告白。”

  白云似的面颊倏地泛出赧色,她慌然失措的咬着银牙。

  “你说你要守一辈子的寡,说说挺容易,执行却是困难。”

  她急忙表明心迹,“请你相信!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我已经许了你呀。”

  “但是你还是清白身,尚未是我的人。”

  “一女不可二嫁!”即使她没有读过圣贤书,但是孤苑的老嬷嬷所教诲的每一句话她全谨记在心。

  他敛下眉睫,眸中的晶亮隐没。她承认她的清白身,也说了不二嫁。如他之前所臆测,这十几岁的小女人果然仍是青涩果子。

  他的无语令净菟更加的乱了心绪,他不信她吗?她可以立重誓的!

  其实她好渴望摸摸他,或是投入他的怀抱。

  她眷恋他的气息,他的大手掌的温度呵。可她不敢,她不确定魂魄若是和凡人接近会不会飞散成尘。

  将她的踌躇看在眼底,他感觉体内某一处的冷硬又塌陷了。

  “鹿净菟,别再失魂落魄,你瞧你,连走个路都无力,仿佛随时会被雪花卷走。”他一直跟随着她……

  她抱着木盒子发呆,对着烛光痴想,抑或是笨手得让针刺了手指,无一遗漏的全落人他的眼。

  微怒的情绪中,似乎波涛汹涌着其他不知名的

  他扫向她的左手,声音冷酷,“记得擦药。”

  “嗯……”净菟讶然,他怎么知道她手指曾受过伤,可血已干渍了。

  而且她不感到疼!她只是急促的求着,“你可以常常到我的梦中吗?”

  “我怎么进入你的梦中啊!笨……”舌尖咬到了,他猛地一愕,该死,他忘了自己现下“应该”是一缕鬼魂。

  而她竟敢用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对付他!她以为堂堂大丈夫如他者会吃这一套?,

  哼,他软硬都不吃!她休想又令他心生愧疚!

  这七日他过得比“鬼魂”更为凄惨,这全是拜她之赐!谁让她把自己整弄成这般!痴情断肠人啊。

  他与她既无鸳盟,亦无永誓。不过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互易婚姻。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暗暗弹动,一道劲力往前飞去,挣菟眼前忽而亮晃晃的一片,当她重新定住视线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影儿。

  “相公!相、相公……”他的魂魄被拘走了吗?

  他有没有一些些的依恋?“惊破,玉惊破!”一声声催泪般的呐喊由她的喉中沙哑吼出,她真的连他的魂魄也不能多留住片刻啊。

  第五章

  玉惊破的丧礼隆重的置办完毕。

  残败的气味留在这楼阁重重的玉府……一府之内有了三房四名的寡妇。

  仍是穿着素白衣袍的净菟寻到了后园子的池塘,玉旋一如往常般的独立于寒雪中。

  她轻吁了口气,幸好他披了厚裘。

  “玉旋。”

  他一震,全身绷紧。

  净菟歉疚极了,“对不住,这些日子我对你疏忽了。”失去父亲的玉旋才是最叫人怜疼的啊,她好自责。

  他狠狠的回身,狠狠的瞪她,狠狠的道:“我不希罕你夜里来不来探我!也不希罕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嘘寒问暖……”

  “你知道我夜里去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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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太伤心了,所以忘了去探探你,更不该的是,对你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小醇说她这些日子像是行尸走肉,十分的可怕。

  是吗?她不晓得自己是怎样度过整个丧礼,她只是觉得心好痛,痛到撕裂了,痛到火焚似的。

  然后是彻底的冰冻了。

  直到她看见玉惊破的……魂魄来兮!

  玉旋退开数步,严厉控诉,“原来你对我这个拖油瓶,只是责任而已。”他多么冀盼她是真心喜欢他。

  “是责任!”她直直瞅他,“还有心疼和感情。”

  他再退避几寸,射出满眼的刺芒。

  净菟诚挚的说:“我会当个好后娘,你信我好不?”

  “爹死了,我的生母也早早死了,待我较好的奶奶镇日关在佛堂里敲木鱼。我是惹人嫌的庶儿,你是夫人,才不是我的娘。”

  “可我是你的小后娘……”只差上血缘传承罢了。

  这要紧吗?

  人和动物不都是一样的生灵。也许是她还太年轻,也或许是她不曾孕育过胎儿,不曾领会娘亲这身份的感动。总之,她对玉旋只有极欲付出的关怀,并没有排斥和憎恶。

  两位婶娘在服丧期间曾对她冷嘲道:“除非你不是真心真意爱着惊破,否则怎么会对于他和小妾所生的儿子没有痛恨?人啊,若爱得强烈,嫉妒和怨恼应当也是沸沸滚滚。”

  底下奴婢们也是纷纷嚼舌着,“一定是图谋玉爷的财势,不然她还真当她自己是活菩萨呀!”

  净菟自认她不是多么伟大无私的人,她好平凡的,也的的确确爱着玉惊破。恩或情早融为一体,她将抱怀对他的思念过这一辈子。

  “玉旋,我们和睦相处好不?我疼你、爱你,你把我当作依靠,我们相互取暖。”

  玉旋颤悸了下,他不禁动心得想要喊她一声娘,但是心房封闭已久的他跨不出这一步。

  净菟伸出双手,等候早熟的他。

  “娘——”开心愉悦的呼唤不是出于他口。

  镜花和水月远远的一边扬手,一边高喊。

  足下滑跌了下,净菟重心不稳的往后仰倒,哗啦一声,她掉进池塘里。

  不懂水性的她拼命挣扎,厚软的外袍使她迅速往下沉坠。

  玉旋往前奔跑,然而他急急打住步子,沉寂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芒。

  他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冲跑。

  远处的镜花和水月见状不禁大哭大吼。怎么办?她们不会泅水啊。

  半晌,净菟的身子已沉入水中,乌漆的发辫一下子浮起又一下子落沉。

  “呜……”

  朝露阁中童泣声响亮了一夜,然后成了嘶哑的难听声音。

  直到净菟苏醒。

  又是一阵忙乱,几个婢女进进出出的端姜茶,捧药汁。

  镜花抹抹嘴巴,她尝到咸味儿,“娘!人家好怕你死掉掉。”

  水月岔话,“就像恩公爹爹一样,变成恐怖的……”尸什么呢,她讲不出来。

  净菟支起上身,靠着厚枕,“乖,别哭。玉旋人呢?”

  “哼!”镜花嘟高嘴,“那臭人!他居然跑走,太坏了。”

  “对,坏蛋。”水月附和着,“他都不担心娘会死掉掉!娘,你别当他的小后娘了,他不要的嘛。”

  眸光一黯,净菟忍住悲伤,她努力的咧嘴笑笑。

  即使他这样唾弃她,可她仍是必须护他呵。

  “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他才不喜欢我。”

  镜花大叫,“我们不和他好了!我们要和他开战。

  “不可以!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开战?这是谁教的浑话。

  人与人的缘份多么可贵,怎能不珍惜。

  耳际裁着一朵大白花的小醇端着热水盆进来,以往她每一日都会摘一朵大红花插在发上,因着丧期她现下只能头插大白花了。

  大伙儿都笑她是痴颠愚奴,但是她明白谁对她好,就像少夫人。

  “辛苦你了,小醇。”净菟笑着说。

  “少夫人。”她大咧着原就宽大的嘴巴,“雪……呃,会滑。少夫人以后要小心些儿。”

  “好。”

  水月突然抓住小醑,“我要向你磕头,是你救了我娘。”

  爬爬后脑勺,她竟然害臊的红了脸,虽然她的肤色太黑,只能瞧见暗暗的红,“我会泅水,力气也很大,所以能够撑着少夫人泅上岸啦。但是要不是小少爷跑来告诉我,我也来不及跑去救少夫人啊。”

  “呀!”镜花和水月相互瞪着眼睛,仿佛比较谁的圆大。

  净菟抚住心口,那儿好暖好暖。

  阁外的另一个丫环喊声,“少夫人,元先生请见。”

  “元先生?”

  小醇呆呆的张嘴结舌,她忘记元先生是谁,糟了,那可是白夫人交代下来,她却没有告知。

  净菟善解人章的忙安慰,“别慌,我不会怪责你。”

  不一会,元先生就径自进屋了。

  净菟感到十分不妥,不说她现在半躺在榻,不说她发丝凌乱,但就她是新寡少妇的身份就不该和陌生男子见面。

  然而眼前的元先生,竟是一个两鬓霜白,连头发和眉毛都是银白色的老人。

  “吁……”安了心,这样就不会逾矩犯规。

  “少夫人,安好。”

  “元先生是……”他的脸上全爬满皱纹,应该很老很老了吧。

  “小的单名一个希字。”

  见他弯躬着背脊,净菟赶忙请他坐在红枝椅上。

  他谢了声,“小的是大管事派遣过来的,协助并教授少夫人掌理家务和所有营生。”

  “可你……”好老了呀。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被白胡子覆盖住的嘴角淡淡的勾扬,“小的虽然年岁大了,但是还能做点儿事。两位婶夫人并无异议。”

  净菟赧然,她不是碍着他老年,她是忧虑应该儿孙满堂的他若是过度劳累的话……唉,全是她不济力,无法独力撑起一个玉府。

  元希咳了咳,“明日开始教授的课,小的会在偏厅候着。少夫人请歇歇,小的退下了。”

  “嗯,谢谢你。”有一点点儿的心慌……

  元先生没有七十岁也应该有六十了吧,可是为什么他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近乎于想哭又想笑,甚至夹带了甘甜酸楚的悸疼。

  元先生的手掌好大呵,但是皱巴巴的。

  “少夫人?”这小女子居然瞪着他的手老半天,仿佛是见着稀世珍宝。

  忙回过神来的净菟连声的对元希道歉。她是怎么了呢?男子的手原就比女子的大上许多,无论是年轻或是年老。

  “少夫人想念亡夫?”基本上这是冒犯的无礼问话,更何况如今的他乃是一介奴仆是也。

  “先夫……”何止是想念呢,“不知是否有招魂的……”

  “你想招魂?招唤我……呃,玉爷的魂?为何?”

  “我好想他……”极轻,极伤感。

  他听见了,牵引了最深处的某样情愫。

  净菟漾着泪光的眸,像个孩子似的祈求着,“多希望他能人梦来,可他却完全的舍了我!”

  “他的魂招不来的,甭费心机。”他说得斩钉截铁。

  “再高明的招魂大师也招不来吗?”

  “是。”气结,她竟含着水雾逼视他!

  “元先生年高德郡,所见所闻应该都是道理。”那么,连招魂也是不能的了。

  心呀,煎煎熬熬的剧痛。可是分明碎了的心不该还有感觉。

  白发白眉白胡须的元希,冷眼看着她的自我折磨,他不禁紧握双拳,紧了又放,放了再使劲。

  白香走进偏厅,她眄了一记桌上的帐册,尖锐的刺嚷道:“净菟啊,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看得懂账册?”

  “婶婶,请坐。”

  “甭了!”挥挥纱巾,她抿着唇笑,“嫂子不管事,这玉旋又年幼,虽然像个小大人似的叫人厌……”

  “不要这样说他!”挣菟急急打断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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