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多心了。」她含混过去。「欠公子的这份情,滟衣会记在心底。」
「举手之劳罢了。」他盯着她。「在下只是好奇姑娘是否真心为令弟好?」
「公于此话何意?」她蹙起眉心。
「姑娘要翟某帮的忙,只是治标不知本……」他缓缓说着。「能否斗胆问姑娘一句?」
她眨了下眸子。「公子请说。」
「姑娘与令弟之间除姊弟之情,可还有其它?」
她诧异地看着他。「公子何出此言?」她不悦地敛起眉。
「难道姑娘从没深思过为何令弟不愿你下嫁他人——」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她打断他的话。
他继续道:「如果姑娘真想令弟将来有所作为,出任仕途,就该断了他对你的私情,别给他任何希望。」
她定定地瞧着他,双眸隐着怒火。
他微微一笑,不识相地说着:「人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心系于你,放不下你,时时刻刻担心你会在他进京赶考时下嫁于人,如何能专心应考,姑娘若真为他想,便一刀断了他的后路,痛虽痛,可却是一劳永逸之法。」
「公子果然工于心计。」她岂会不明白他言下之意。转开脸,她往前走去,他根本在暗示她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她嫁人,彻底断了贰弟的妄念。
她不能否认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昨夜她也想了很多,贰弟的情形让她很忧心……她叹口气,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定到这一步。
「我欣赏姑娘,所以不愿与姑娘玩阴招。」他随意一跨步便跟上她。「姑娘若嫁至翟府,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
「扬州城内还有许多比我能干的姑娘,公子为何……」她整理下思绪后,才又接着道:「公子明明不在意所娶何人,为何如今又非我……」才到舌边的话猛地顿住,颊边涌起不自然的红晕,她差点便脱口而出「非我不娶」四字,这话儿若真说出,实在别扭。
「我说过,我无意再办第三次婚礼。」他不厌其烦地重复说过的话。
她垂下眼睑。「是的,公子说过。」她眨了眨双眼,忽然道:「公子听过一个故事吗?」
「故事?」他挑高眉。
「有一只兔子在森林里散步,不巧遇上狐狸,眼看狐狸就要吃掉兔子,兔子急忙开口说道:狐狸大人,我知道难逃一死,可你能不能饶我一时半刻?这些日子,我正在写一本书,眼下就要完成了,您能不能让我把它完成?狐狸听了,好奇道:写书?兔子会写什么书?兔子立刻道:我正在写狐狸怕兔子的书。狐狸一听,哈哈笑道:狐狸怎么会怕兔子!兔子附和道:是啊!我这书写错了,希望狐狸您能帮我改改,书就在洞里,您帮我瞧瞧吧!」
尹滟衣收口,瞧了眼翟玄领。「公子有兴趣继续听吗?」
他嘴角带笑。「当然,姑娘请接着说。」他至今还未听出她这故事底下的含义,但好奇心已被挑起。
翟府一辈,向来男丁兴旺,所以他自小除了母亲外,没与什么女人交谈过,因而自认对女人的心思并不熟悉。
虽说他在弱冠之年便成了亲,可他的前妻口才并不俐落,且非常谨守礼教,所以两人话说得并不多,不像尹滟衣总有许多奇怪的想法,与她谈话总让他耳目一新。
他听着尹滟衣接续道:「狐狸昂首阔步地跟着兔子进洞,可却没再出来过;隔了几天,兔子又在林里遇上了一头狼,它依样画葫芦地将狼带进洞里,而后也没再见过狼走出来,公子知道为什么吗?」
他瞧着她,依旧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不过仍配合道:「洞里有陷阱?」
她微笑。「如果公子是兔子,定是只狡猾的兔子。」
闻言,他笑了起来。兔子?除了她,想必没人会将他此做兔子吧!
「不,不是这样的。」她顿了下继续道:「经过这两件事,兔子的名声在族里传了开来;有一天,一只粉兔子好奇地问他是怎么逃出狐狸与狼的爪下。免子微笑说:我带你进洞看看吧!于是粉兔子就跟他进了洞。一入洞,粉兔子瞧见里头都是骸骨,堆得像一座小山,而在白骨堆中,就坐着一只酒足饭饱的狮子。」
翟玄领停下脚步,而后忽地大笑出声。
尹滟衣浅笑着。「很高兴公子欣赏,只要公子愿做那狮子,娶什么人对公子而言都没有差别。」
他止住笑,黑眸扫过她,她说服人总是采取步步进逼的方式。
她避过他犀利的眼神,继续道:「即使公子娶了像白兔般的妻子也无妨,只要您愿当洞里的狮子,兔子便永远安全,谁都伤不了。」
「姑娘错了。」他纠正道。「兔子虽多,可聪明的少,有胆识的更少。」
尹滥衣在心里叹口气,要说服他真不容易。
「我很欣赏姑娘,但不会强人所难,姑娘能再考虑考虑。」他温和地说。「嫁给在下能解决你我各自的问题,再者,翟府能让姑娘的弟妹谋得更好的机会,恕翟某说句无礼之言,除了老二,其它人并不是读书的料。」
尹滟衣瞅他一眼,而后低下眼,瞧着脚边的石子。「公子说得愈有道理,愈让人不安。」
他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件事,不知会不会让你更不安?」
「什么?」她抬起眼。
「我听见后头有声音,有人跟着咱们。」他嘴角噙笑。「不,别回头。」他触碰她的脸颊。
她怔了下,感觉一股热气冒上脸蛋儿,红霞沁出,她慌张地退开半步。
「抱歉。」他有礼地说着,可黑眸里的笑意映照出他根本无任何悔意。
「公子——」
他举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姑娘想知道躲在树后的人是谁吗?」
她没出声,只是点了下头。
「他是跟着姑娘一块儿来的。」他说道。
尹滟衣眨了下眼。「我明白了。」
「姑娘的发簪……」他顿了下,抬手轻触她的头顶。
尹滟衣吓了一大跳,正打算退开,却听见一声叫喊。
「滟衣——」
她转回头,就见贰弟站在几尺外的树旁。
一旁的翟玄领露出一抹不可辨的笑意,思付着:终于现身了。
尹槊贰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本来不想现身的,可翟玄领一再动手动脚,对滟衣不敬,他实在没法再忍下去。
「贰弟你为什么……」
「我瞧你一早不知去哪儿,所以就跟着来了。」尹槊贰走向他们。
「难道我以后去哪儿,你都要跟着吗?」尹滟衣本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可一想到贰弟竟然跟踪她,她心中便起不快。
尹槊贰尴尬地红了脸。「我只是想……昨晚你同我说的赌约之事未必是真的……」他瞥向翟玄领。「你是着了人家的道。」会跟着滟衣是好奇心驱使,当他瞧见来人是翟玄领时不由得起了疑心,说不准……滟衣只是与他串通,根本没赌约之事。
「你觉得我能用什么法子控制滟衣姑娘,符水吗?」翟玄领哂笑道。
尹槊贰的脸又是一阵青一阵红。「我只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赌约之事不能做数,我不会任你这样控制滟衣……」
「贰弟!没有人能控制我,你……」尹滥衣打断他的话。「算了,我们回去再说。」她不想当着翟公子的面起争执。
「二公子对滟衣姑娘的婚事似乎很紧张。」翟玄领说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尹槊贰不客气地回答。
「贰弟——」尹滟衣不高兴地喊了声。「够了。」
「没关系,我很想听听令弟的说法。」翟玄领微笑以对。「你……真的不打算赴考吗?若真这么做,可枉费了令姊这么多年来的栽培。」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费心——」
「这恐怕已不是你个人的事,你忘了令姊与我的赌约吗?」翟玄领从容以对。
「那不是赌约,是你胁迫滟衣的伎俩。」尹槊贰怒声道。「告诉你,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会进京赴考,可我也会带着滟衣一块儿去。」他绝不让他有可乘之机!
第四章
尹滟衣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直到这时,她才正视到贰弟对她陷了多深,事后回想起来,这句话也该算是她后来决定嫁给翟玄领的原因之一。
她摇摇头,喃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抛下杉弟、肆弟还有——」
「我们可以一起去。」尹槊贰又道。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没有这么多银——」她忽然收了口,猛地想起翟玄领还在这儿。「我们回去再谈,你先走,我随后就跟上。」
「要走一起走。」尹槊贰坚持道。他不想让他们两人独处,谁晓得翟玄领又会做出什么冒犯滟衣的举动。
翟玄领促狭道:「这样吧!你要不要再躲回树干后,我会假装你已经离开了。」
尹槊贰的表情立刻显得很难堪,尹滟衣则是又气又恼,却不知是对翟玄领,或是对贰弟较为恼火。
她知道贰弟的性子,他是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回去的,于是只得道:「改日再拜访公子。」
他微笑,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去,隐约听见尹滟衣压低嗓门,但疾言厉色的语调;他缓缓收敛笑意,思忖着差不多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www.fmx.cn www.fmx.cn www.fmx.cn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先是表姨丈知道了游说翟公子退亲的人是她后,来家里数落了她一顿,身边跟着的依旧是一脸惶恐的表妹;表姨丈撂下话,说要让她日子难过,还骂她忘恩负义。
表妹则托人送了一包首饰给她,她不能要,于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这日,尹浅舞在板凳上坐定,一边磨墨,一边说道:「大姊,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怎么这么问?」她提起笔,开始在纸上列出婚礼所需用品,隔壁街的王嬷只有百二贯钱,能筹措的东西实在有限。
「昨晚你上王嬷家去的时候,哥哥们差点吵起来。」她抚了抚纸,拿笔沾墨。
尹滟衣停下笔。「吵什么?」
「说大姊要嫁人了,可贰哥不让嫁,是贰哥自私,贰哥不对。」她提起笔,将一根脱了序的笔毛拉掉。「大姊,贰哥这样是自私吗?」
「不是,是大姊自个儿不愿意的,不关你贰哥的事。他们还说了什么?」尹滟衣拧起眉心,她没想他们会背着她吵这些事。
「还说翟公子是大户人家,姊姊嫁过去不会吃亏,是去享福的,做少奶奶。」尹浅舞顿了下。「贰哥好凶呢!差点要打人。」
「没打起来吧!」她不放心地问。
「没有。」尹浅舞眨了眨眸子。「可我躲在房里好害怕呢!哥哥们最近都好奇怪。」
她蹙下翠黛,面露忧色。最近这个家的气氛是挺让人不安的,或许她真该下定决心断了贰弟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对他造成的伤害,她就不忍。
她不是不明白贰弟对她的心思,但……她只把他当亲人对待,如何……能接受他呢?
她烦躁地叹口气,省试一天天逼近,贰弟却没将心思放在上头,再这样下去,真要误了前程。
「大姊。」
尹滟衣回过神。「怎么?」
「翟公子叫什么?」她在「翟」的最后一笔收势。
尹滟衣微微一笑。「玄领,《千字文》开头的第一句是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流。」她反射性地背诵着。
「正是那个玄,也可说玄武的玄,领袖的领。」
尹浅舞瞧了眼自己写的翟字,不高兴地蹙眉。「歪歪的。」她开始写第二个字,一边念着。「玄武的玄,玄武不是乌龟吗?」她记得姊姊告诉她的故事。
她笑意更深。「是啊!也有一说是指龟蛇,为北方之神,也说水神,主风雨。」
尹浅舞想了下,倏地笑开怀。「所以他是乌龟的领袖。」
她盈笑出声。「是啊!」
「哈……」尹浅舞大笑着。「乌龟……乌龟……」
尹滟衣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背后取笑别人的名字不是她的作风。「其实乌龟……」她提高声音好盖住妹妹的笑声。「乌龟是长寿的象征,再者,玄一字指的是玄妙、深奥的意思,也指黑色,带着赤色的黑。」
尹浅舞偏头想了下。「我还是喜欢乌龟,他是乌龟的领袖。」她低头开始练习「乌龟」二字,表情认真。
尹滟衣好笑地摇摇首,而后回到自己的单子上。稍晚,她拿着估算单到「乐天食肆」与市厨尤二娘商量菜色。
尤二娘与母亲以前是一起合作替人办吉庆、凶丧的红白喜宴或各式酒宴,负责采购、做菜食的「厨司」,除了厨司外,替人包办筵席的还有「帐设司」、「茶酒司」、「台盘司」、「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及「排办局」,他们被比喻为官方的四司六局,总称为「四司人」。
彼此之间分工细密周全,且行业之间有固定的地盘,也有一定的行规与营业程序,费用还算公道,不致滥收,因此生意颇好,雇主也乐意委托他们办理各式筵请。
自十二岁起,她便跟着母亲学习厨司的工作,只是她的厨艺远不及母亲,所以现在掌厨的部分由二娘负责,她负责采办及构思菜色。
「群仙羹、二色腰子、决明兜子、胡饼,召白藕、造齑……」尤二娘一项项念着。「嗯……都是些便宜的菜色。」她有张尖削的下巴,凤眼媚人,虽以年届四十,但仍风韵十足。
「王嬷的钱不多,我想能帮她省些就省些。」她喝口二娘泡的茶后才又道:「我顺道帮她打理了搭席、端菜、茶汤、设帘幕、洒扫、擦拭工作的帐设司跟台盘司,至于六局,我就替王嬷省了。」
「那也是。」尤二娘喝口茶。「这场婚事下来,真要把这几年赚得的银两全抛进海里去了。」
她微微一笑。「是啊!王嬷他们没钱,我又不想他们去找钱庄借,那是无底深渊,光利息钱就会把他们压垮,王嬷的儿子只是个挽舟卒,每个月赚不了几文钱,这百二贯钱银还是他们东凑西凑来的,好歹我也得帮他们留些底。」
「对了,有件事我可要好好审你。」她放下单子。「怎么你没跟我提过翟家大公子来跟你提亲?」她拿颗瓜子进嘴里,响亮地嗑开瓜子壳。
尹滟衣瞪大眼,听她继续道:「我怎么知道的是不?崔媒婆跟我说的,她来问我你眼睛是不是长在头顶上?」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推了下她的额头。
尹滟衣尴尬道:「二娘,你别糗我了。」她垂眼注视桌面的木头纹路。「你知道我现下的顾忌……」
她摇摇头,要嗑口瓜子。「我知道你的顾忌,可我觉得实在没理。」她瞅她一眼。「你老想着周全每一件事,可最后一件也周全不了,都几年过去了,槊贰对你死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