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律师急忙解释了那天在交易潘华大宅时巧遇我的来龙去脉,嘉伯的眉心才渐松,最后哈哈大笑。“看样子,我欠你这个月下老人一份大人情呢!”
会议一开完,嘉伯随即在高文及律师的伴同下发表记者会,因为事情也牵涉到另一个艾灵顿氏族,所以各界媒体皆与会出席。
由于情况雏乱,我只坐在讲台左侧的幕帘边,聆听事情的发展。
记者提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个个成了无冕王。
“公爵阁下,请问您对史考特揭露出这样的有趣真相,有何看法?”
我斜看嘉伯弯下了腰,刻意的看了一下发问的记者的名牌才说:“道林先生,请你直呼我的名字即可。”说完就转向另一个记者,以行动表示他对这个“有趣真相”不予置评,并抗议这名记者在真相还没大白前,就以“真相”两字提出质疑,来谴责他缺乏新闻素养。
下一个女记者就懂得察言观色多了。“嘉伯,你对史考特讹传其为您生父之看法如何?”
“此人无异于疯狗,见人就咬,我只担心不知谁会是下一位受害者。”他露出颇为担忧的表情。
“史考特坚持已故公爵每年付他钜额资金,以感谢他的合作,三十五年来总金额高达一百四十万英镑,这点您是否知情?”
“请让我在此中明三点。第一,我不知道有关这项交易,也没听已故公爵提过:不过,很高兴的知道,史考特先生把我评估得这么高,一百四十万英镑,哇!第二,这一百四十万的算法从何而起?有没有证据?还是天马行空的随便报出个数字?第三,我已和两位以上信誉卓著的会计师对过帐,并查过已故公爵历年来所有的银行往来帐户,并没有发现大笔金额做每年固定的挪出及提拨,我想史考特先生可能搞错受害者的姓名了。”
我知道此时的嘉伯很感激他的生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的线索,付款时都以现金交易,而且每次交易地点都不一样。公爵临终时将日记本交给嘉伯的用意就很明显了。老谋深算的公爵早在三十六年前收到第一封黑函时,便知道这会是长时期的抗战,便以高文袓父的名义在银行开户,并存人两百万英镑,以利滚利,并利用“高瑞德”的名字做大额提拨,这样就死无对证了。公爵每年还会以赌场老板的名义请人做征信调查,知道史考特吸库克害怕行迹败露后没好处可拿,所以不敢大肆宣扬,也得知他们根本没把钱存人银行,只是定期地以假名向银行承租保险柜。这点他们就的确帮了嘉伯一个大忙了,因为死无对证。
“高文先生,你对这件事看法如何?”一名记者转移了目标。
“记者先生!我倒请问你,若是史考特找上的是我,宣称他是我父亲的话,你的看法又是如何?”商场上打滚多时的高文最擅长声东击西之计。世人皆知他是嘉伯拜把多年的好朋友,这个时候一定是正经八百的否认讹传,怎知他根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稳定了军心。
“阁下是否能透露艾灵顿家族的看法?”
“他们的看法与我一致,我的母亲是清白无辜的。”
“史考特宣称他与你所谓的“父亲”库克子爵是密友,并且同属一个特别的圈子,您知道这事吗?”
“这也是我第一次耳闻这种说法,但是如果史考特先生真是我父亲的密友的话,我父亲他若地下有知,必定会很失望。”
“阁下对于这样影响您个人声望的谣传,您是否打算采取任何法律行动?”
“这一点我的律师会代我厘清。”
“爵爷,您打算控告史考特吗?”
“我的律师会代我回答你的问题。”
我听着嘉伯渐行不耐烦的回答,直希望此刻能握住他的双手。
好不容易地,三十分钟的记者会终于结束了,他步下发言讲台走向我,将我拥入怀中。我将头轻放在他宽阔的肩头上,聆听着伊律师代表嘉伯所发表的声明。
“各位记者小姐先生们,本人伊狄伦谨代表委托人范嘉伯,格兰斯特公爵九世做以下的声明——
“史考特先生不经思索及求证即对外宣称不实之谣传的鲁莽举动,已严重地损害了本人之委托人的良好声誉,甚至污蔑本人之委托人先妣、祖先的荣显。这种明目张胆、无的放矢的行径,不啻一个强盗行为,于法不容。
“本人之委托人,格兰斯特公爵九世念在史考特先生年已过半百,故不忍其锒铛人狱,若史考特先生肯接受本人之委托人的建议,而知过善改的话,诚为一项智举。
“本人之委托人愿意给予史考特先生七天的宽限期,以期史考特先生出面澄清不实之讹传,并登报公开道歉启事。
“倘若史考特先生仍执迷不悟,而拒绝本人之委托人善意的建议,本人之委托人即为维护个人及家族的名誉,不得不放七日后向民事法庭提出DNA血亲验血步骤的要求,同时递交本人之委托人对史考特先生所提出的毁谤与强行勒索的诉讼状。”
☆☆☆
当然,我们都很清楚史考特并没有接受嘉伯的建议,仍认为自己会打赢这场官司。
七日后,民事法庭受理了这件诉讼案,从受理到开庭,尚有一个月的时间供双方进行搜证,法官秘密指定两名医生人选,同时建议双方各推派出一名专业医生,以求抽血过程及血液检验报告的公开与公正性。一旦双方的染色体遗传基因报告出来后,真相自可大白。
遗传基因的报告在还没送抵法院的前两天,消息便给记者挖掘出来,各大报皆竞相报导了血亲检定报告的结果,同时还详细地刊出格兰斯特家族的冗长历史及事迹。
开庭当日,史考特并没有到场恭听报告结果,及法院对他的宣判。由于血亲报告指出两人并没有相同的染色体遗传基因时,法官即判定史考特的毁谤罪及诈欺罪成立。
听说史考特早在得知报告结果后就潜逃欧洲,不知去向了。
对于这一个消息,嘉伯并不是很在意,但还是接受伊大律师的劝谏,并没有撤销对史考特的控诉,所以史考特的罪名就又多了一项–畏罪潜逃。
史考特事件过后,日子在嘉伯忙碌的商旅中飞逝而过,我才发现他真的有忙不完的公事,除了家族内外大小的纠纷要解决外,羊群的经营、古宅的维修计划、观光局想查看由古堡改建而成的饭店的琐事、大额的价税、房屋税,及占据他大半时间的格兰斯特企业等,虽然不用由他亲自出面,但光是看到一叠叠由传真机递出的报告文件,我就快晕头转向了。
因为我自告奋勇地帮他将文件归档,俨然成为他的私人秘书,大概他也觉得让我有事做,总比成天想着回去教书得好,也就没有阻止我。
秋天时,我硬是要跟着嘉伯随他到欧洲各国勘察市场动向,从这国飞到那国,又搭火车,又搭船,从一个城市跳到另一个城市,巴黎、阿姆斯特丹、米兰、威尼斯,来回奔走。
但唯一不变的事是,嘉伯的传真机好像永远有吐不完的白纸。
我们由瑞典取道苏格兰,在爱丁堡的古堡饭店住了三天,由嘉伯充当导游,亲自开车载我游览名胜古迹。
嘉伯终于带我回荆树庄园了!它地处斯堪地半岛上,是个远离尘嚣与污柒的世外桃源。
此时正值腊月初,银霜满地,起伏的山峦横躺在芜矌的高原上,像条沉睡的巨龙,龙背上像是被天工洒上了一层薄薄的糖霜,乍看之下甚是可爱。
莉树庄园内的建筑物是幢中古世纪的古堡,有城垛与圆塔临空高踞,此堡不但有内外城廓,还有深邃的护城河,河上飘着层层薄冰。
堡内住了三个可爱的巫婆,其中两位当然是嘉伯爱逗嘴、爱攻击对方的双胞胎姑婆,我发现两位姑婆虽然受过严厉的旧式礼教训练,但却是标准的话匣子,言谈既“讽”趣又风趣。她们喜欢趁嘉伯转过背后才偷偷地跟我揭发他的荒唐史,并如数家珍似地从楼下的厨房一直叨念到楼上的客房。
而另一位和蔼可亲的巫婆就是蜜莉,我已知道她真正的身分,但除了当她是嘉伯的奶妈直呼其名外,我别无他法。
她似乎对这样的关系不以为忤,甚至不在乎。我时常纳闷,难道她不曾企望周听到自己的儿子唤她一声“母亲”吗?这时我不禁又想起了喜鹊报夏喜的童谣“七是为了一个秘密:永远不能说。”
直到第五天,嘉伯因为牧场的排水系统需要改装,出外约谈牧场总监时,她独自来到我们的卧房来见我。
她跟我诉说着昔日的光景。保琳与她年纪相当,情同姐妹,时常为着如何使她们可爱的姅天使快乐而绞尽脑汁,她们也都景仰着嘉伯的生父,但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没有人肯踰越礼教,敢跨雷池一步,因为他们得来不易的安逸生活是经不起丑闻的撞击,就算公开了她与公爵实存名亡的夫妻身分,也不能改变嘉伯一出世就是私生子的事实,反而会再次扼杀保琳的生存意志。
蜜莉出身于贫民窟,早年的生活是苦不堪言。突然之间,有位贵人出现,表示愿意提供舒适安逸的生活,条件是给他一个儿子,而她必须躲得远远的。走投无路的她以为这样子卖身也比陷人娼寮强十倍,于是就点头允诺。
本来老公爵的打算是只要小孩,结婚是最后万不得已之计,因为那样起码可以让嘉伯法定继承头衔与袓产,不被库克剥夺。但是保琳的事使一切都改变了,原来以为得永远失去嘉伯而沮丧的蜜莉,却可再次和嘉伯相聚,甚至看着他成长,即使只做个奶妈,她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我们在莉树庄待了一个礼拜,临走时,嘉伯正犹豫着要叫她“母亲”时,她却顺口按着他末完成的话:“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届时别忘记回来在她坟上放束鲜花。”
我感动万分!她是怎样的女人?可以忍受这样的痛楚:永远也不愿听到自己的儿子唤她一声娘,那必定是心如刀割般的难受,而她还是挨下来了。
☆☆☆
我们的儿子挑了一个恼人的时候降临人世,圣诞夜。
这一天虽然热闹,但是对要上医院的我就很不便,尽管如此,医生还是顺应嘉伯的请求,抛下大餐,火速地赶到医院为我接生。
我的第一胎很不顺利,比预产期晚了两周,本以为可以自然分娩的我,在忍着十六小时的持续阵痛后,还是得为他挨刀子。小嘉伯一出生就拥有三千九百公克的吨位,所以一个现代女人分娩时可能会有的两种痛楚,我皆尝到了个中滋味。很庆幸自己不是活在一百年前,否则死于难产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有很多人来探望我,其中两位是男爵夫人及艾灵顿男爵,他们兴奋得像老顽童似地,看着挥舞著有劲拳头的小嘉伯,一边惊叹并赞美造物主,一边直念“他”多像嘉伯小时候。拜嘉伯与小嘉伯之赐,激起男爵夫人爱屋及乌的天性,她终于认同我了。
产后六个月,是我丈夫最不能平衡的岁月。
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间都转注到小嘉伯身上也就罢了,最悲哀的是,偏偏儿子要跟他老子过不去。
每每嘉伯想跟我缠绵时,小嘉伯会没来由的放声疾哭,我就得起身为他换尿片、喂奶,这可伤透脑筋了。终于有一回,娃娃又使性子时,嘉伯坚持不让我到隔壁。
“让那混小子饿上一顿,免得他养成予取予求的习惯!”
结果娃娃哭了一阵就安稳一觉到天明,尔后就渐渐养成了定时的习惯。看样子,嘉伯误打正着,俨然有模有样的成了赛儿专家。
小嘉伯活泼好动,见人讨喜,一副善良小天使的模样,但对初为人母的我而言,不啻小古灵精怪。当他对我要脾气,并且嚎啕大哭地扔掷玩具时,我就拿他没办法,往往跟他一起哭到嘉伯开完会回家后,才得以解除我的困境。
我们的生活虽平平稳稳,嘉伯免不了会对我摆出骄纵的少爷架子,强迫我顺应他的意见,但都被我有技巧的解决掉了,毕竟他不会像小嘉伯那样蛮横不讲理地扯喉大嚎。
我总是会想起我的父亲,甫自母亲过世后,他辞去教职工作,做个流浪的诗人,行踪飘忽不定,而最近我常常在嘉伯怀中哭诉那段香港的童年往事。
九月中旬,嘉伯告诉找他要出远门,我不疑有他,只是依依不舍的跟他道别。
三天后,他在一个月圆夜回到伦敦,丁勒载我和小嘉伯到希索机场接机。当他跨出海关时,我兴奋地高举小嘉伯,直到瞥见嘉伯身后的人影时,我激动得无法抑住两行泪。
他已幡然改观,才五十三岁的他顶着满头的灰发,下巴留了个山羊胡,依然修长的身子在改良过的袍子下,更显得轻瘦。
他,就像只孤雁,一生只求一个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