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先留职停薪去美国也不错,”晋欢像在告诉黛榕,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可以暂时离开这个环境,让自己的情绪归零。”
“这是你想去美国的最大原因?”黛榕剖析着:“而不是因为韩讳?”
晋欢蹙蹙眉,“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根本连考虑都不必考虑了。”
“怕失去他,那就去啊!”黛榕干脆地说:“真搞不懂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晋欢被她问得一下子无言以对。是啊,应该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但她在迟疑什么呢?
“喂,”黛榕忽然劲爆地问:“你想韩讳会不会在去美国前先跟你求婚?”
“你瞎扯什么啊?!”晋欢的眉头攒得更紧了。
“才不瞎扯呢,你看韩讳那么喜欢你。”这应该是句不太牵扯私人情绪的话,但黛榕却没缘由地神色黯淡了些,还一口喝下了杯里的餐前酒。
“不可能,”晋欢很肯定地摇头。“不会那么仓卒决定的。”
晋欢的肯定却影响不了黛榕,她手托着腮,手指在玻璃杯上划圈圈,自顾自地怅然:“如果你结婚了,就剩下我一个是单身,那五十万,变成我最有资格拿了……世事真是令人难料啊。”
黛榕的口吻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怪,晋欢这回终于察觉了她的怅惘,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欧阳分手后,就没有别的对象了吗?”
“对象?”黛榕看了看晋欢,笑得很勉强,“人家不一定要我啊。”
“怎么可能?!”晋欢由衷说:“你人漂亮,又这么聪明。”
“不见得这样就有用呵……”她居然把晋欢的餐前酒也拿过来喝了,好像很想醉似的,忽然古里古怪地说:“真羡慕你呢。”
晋欢是真的不懂了。她怔怔地问:“羡慕我能去美国度假吗?”
“你要跟韩讳去,让我更羡慕一点。”黛榕正经地说。
晋欢没喝半滴酒,但她是真的昏了。黛榕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全都听不懂?正打算直接开口问,黛榕却忽然指着晋欢身后发出一声惊呼:
“咦?你看!”
晋欢顺着黛榕的眼光转过头去,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么巧的事?怎么会?晋欢感觉自己的血液循环加快,心跳也加速,背脊却僵硬了。
净齐带着田紫瑜,正经过她们身旁的走道,要去柜台结账。净齐一看见晋欢,仿佛也心中一震,不小心撞了下旁边坐着的人的椅子,慌忙与人道歉,田紫瑜却已经自动走到晋欢面前,开始打招呼了:
“真巧,来吃饭啊?”
“嗯。”情势突发,根本教晋欢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嗨。”净齐也走了过来,从喉咙中逼出了话:“我以为你已经去美国了。”
“下个月。”别激动、别激动,晋欢努力告诫自己,也问:“你呢,什么时候去大陆?”
“下礼拜。”他生硬地回答她,却藏不住眼底那泄漏感情的火焰。
“这么快。”她疏远而客气地回应,两人像是一对不太熟悉的朋友,但晋欢的口吻却有些发颤。
“是啊,时间好赶,害我都准备不及。”田紫瑜忽然一下子插进来,把话题抢走,笑着道:“裘小姐,你还不晓得我要跟他一起去吧?”
“什么?”晋欢这下再也难不动声色,她的脸色白了些。
“我在那边的造型工作室生意还不错,所以趁这时候也去开发一下大陆市场。”田紫瑜顺势勾住了净齐的手臂,一副婉约依人的模样。“我们在埔东看了一栋房子,裘小姐要是来上海,可以来找我们。”
放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去上海!晋欢在心里恨恨地说。她虽然没说出口,但她知道她那不会作戏的天性一定泄漏了她心里的秘密,她只好扭过头去,回避他们的视线。
净齐也不看晋欢,他似乎比晋欢还不自在,他催促着田紫瑜:“走了吧,你不是还要我陪你去楼下逛街?”
紫瑜并不坚持,只对晋欢微微一笑。“那我们先走啦,再见。”
净齐拉着紫瑜,虽然还不至于跑步,但以他最快的速度走向柜台结了账,急急离开了餐厅,直到在电梯前按下了电梯钮,他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一转头,却看见紫瑜正用一种十分兴味的眼神看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干嘛拿这么怪的眼光看我?”他调回视线。
“因为你今天真的是怪到极点了。”紫瑜仍然狡诈地笑着,“刚才我随口胡说,你怎么没阻止我啊?”
他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不就习惯爱乱开玩笑,随便唬人?”
紫瑜呵呵笑了起来。她跟净齐已经是太多年的朋友,又对他早已死心,完全不必在乎他对她有什么看法,心里有什么都直说了:“我是习惯乱讲话,但换成以前,你一定早骂死我了,才不会任由我天花乱坠地胡扯下去。”
“你演戏演得那么高兴,我怎么好扫你的兴?”电梯来了,净齐很快钻进电梯,按了楼层。
“说得也是,我编得还真快乐,”紫瑜边走边笑,“什么在上海有造型工作室!我连上海都才只去过两次。她们大概也完全猜不出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只是因为你快出外,我才替你饯行。呵呵……”
“呵呵。”净齐模仿她的口吻,没好气地笑了两声。
“你心情不好了吧?”紫瑜敛下笑意,眼神却仍是诡诡的。
“不会啊,”净齐故作轻松地说:“刚才有人请客,心情怎么会不好。”
“才怪呢。”紫瑜十分有把握地说:“光看你望着裘晋欢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你这次玩真的啦?嗯?”她促狭的眼光锁上了他的。“上次我唬她我是你老婆,你后来就打电话把我给骂个半死,这次随便我乱讲也不阻止我,是想故意气她吧?”
净齐悄悄叹口气,心想自己有这么糟?什么念头一下就被紫瑜拆穿了?没错,他是故意的。明知晋欢已经拒绝了他,明知晋欢已经有了别的男人,他还在她面前炫耀,炫耀他跟紫瑜。这是多幼稚的一个把戏!他刚才在想什么呢?!
他只能说,乍然见到她,让他的心都乱了,他现在甚至开始头痛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怎么会如此激烈,不该这样的不是吗?他一向不在乎女人的。
甩甩头,他决定把这一切都丢开,刻意岔开话题:“你要逛哪里?这一层?还是隔壁?”
“顾左右而言它呢。”紫瑜笑得颇为开心,硬是把话又给扯了回来:“一向只有你把女人耍得团团转,没想到也有女人能让你吃足苦头,我真该去颁她一张奖状。”
“你说完了没有?!”净齐终于显出了不耐烦。
“没有,因为我现在要跟你说正经的。”紫瑜丝毫不怕挑战他,她正色问:“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要放她走?”
“因为她不要我,行了吧?!”他没好气地说。
“居然有女人不要你!我真是愈来愈佩服她了。”紫瑜这两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她为什么不要你?”
“她说我没办法给她安全感。”净齐不知不觉说了实话。
紫瑜走在名牌林立的商店街,却光顾着跟净齐讲话:“因为你太花心了,对吧?”
“我试过不再花心,但她不信。”他抿着唇。
“试过?怎么试?”她追问。
净齐没多加思索:“我向她保证。”
“用说的呵,”紫瑜嗤地一笑,“怪不得她不信了。”
“她也不见得给我机会去做。”他反驳。
“你去找过她解释?一次?两次?”紫瑜挑眉问。
净齐闭嘴不答话了。
“就那么一次,对不对?”紫瑜胜利地替他说了答案。“我太了解你了,你那么骄傲,被拒绝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她接着不留情地骂了句:“活该!”
“我活该?!”净齐对她瞠目而视。
“本来就活该。”紫瑜一点也不怕惹火他,她哼:“你是太好命了,从来没被女人拒绝过,但既然是你心爱的女人,被拒绝个几次有什么关系?不管她再怎么拒绝你,你总要努力去做给她看,让她相信你是诚心,让她知道你也能给她安全感……”她一口气说了一串,才终于看了他一眼,“不是这样才对吗?”
净齐闷声不言。
“说不出话来了吧?”紫瑜得意地。
“她有别的男朋友了。”净齐有更好的理由。
“那有意思了!”紫瑜笑得更有道理了。“有竞争者才更刺激,你该不会就这样认输了吧?”
紫瑜对他多年的认识,倒是把他的个性说得一清二楚,净齐再一次被搞得无言以对。
“走吧,我们回餐厅去,”紫瑜一时兴起,抓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你把你心里的话再跟她说清楚。”
“你别闹!”他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也不肯动。
“我才不是闹,”紫瑜认真至极地:“你没看见刚才裘晋欢听见我要跟你去大陆时,脸上的那种表情,又嫉妒又矛盾,真是精彩极了,她一定也还没对你忘情。”
“你别起哄,”净齐比她还认真,而且那神情摆明了是,再闹他就翻脸。“我不会去的。”
“真无聊。”紫瑜受不了地白他一眼,“你那该死的骄傲,可不可以少一点?!”
“少了就不是我了。”他倔强地说。
“真没意思。”紫瑜一下子也没了兴致,不理他,专心逛街了。
于是,紫瑜的努力几乎是白费力气,她也许劝动了净齐心中一丝丝的看法,却完全没办法让他付诸行动。
而另一边,晋欢自从净齐带着紫瑜走后,整个人的情绪也都变了,一直恍恍惚惚的,就连餐点送上来,也都是食不知味的样子,异常安静,异常沉默,只是机械式地用着汤匙。
黛榕看不下去了,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晋欢勉强一笑。然而事实上,她心里又酸涩又难过,更糟糕的,是那种嫉妒的情绪,田紫瑜和净齐……怪不得她曾经敢开玩笑说自己是净齐的老婆了,他们的关系大概本来就非比寻常。
“没事才怪。”黛榕无情地打断她的思绪,“我看你用汤匙在汤碗里已经傻傻地转了两分钟了,汤早就凉掉,也没看你喝一口。”
“嗄?”晋欢心虚地脸一红,手里的汤匙差点没握好掉下去,她连忙救助汤匙,忍不住要骂自己:你有出息一点吧,人家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还是旧爱?随便,反正他身边有数不尽的女人,这不就是你当初担忧的事?你看,你的选择多么正确,既然这样,还伤心什么呢?
只是,那心酸的感觉、就是控制不住一直要漫上来漫上来……
黛榕看了她好久好久,终于缓缓说:“我看你是不可能忘记他了。”
“总得试试。”晋欢回答黛榕,却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晋欢的反应显然触动了黛榕心中的什么,她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试?试多久?你就打算带着这样的情绪,跟韩讳去美国?”
晋欢像在替自己辩:“我是真的想好好对韩讳,但总得给我一些时间忘记净齐。”
“如果你到了美国还忘不掉程净齐呢?这是很有可能的。”黛榕放下餐具,盯着她,责备地:“你不觉得这样很对不起韩讳?”
晋欢怔了怔,直望着黛榕;她并非被黛榕堵得哑口无言,而是她那不太敏感的心思,此时却忽然有种奇怪的第六感,想到了一个并非不可能的情况……
“你如果真心想要韩讳,就干脆一点,彻底忘掉程净齐,”黛榕一时情切,“再不然,就明明白白告诉韩讳,别害他成了你感情下的牺牲品,也别断了别人的机会……”
“你……”晋欢呆呆盯着黛榕,黛榕也望着她,两个女人默默相对,好半天,黛榕的脸忽然红了,晋欢也终于懂了。
晋欢恍然大悟地吐出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韩讳?”
黛榕垂下了眼帘,似乎不想正视晋欢的眼光,也似乎是这样她才比较容易说实话。“我一直很喜欢他,只不过我认识他时不是时候,那时我有欧阳。但我一直觉得他实在是个好男人,所以我把他介绍给你,我最好的朋友。”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晋欢忍不住问。怪不得黛榕一直对韩讳赞誉有加,原来那并不仅仅是对朋友的欣赏,还加上了一点其它的情分。
“我已经把他介绍给你了,还能说什么?而且那时我和欧阳还很好。”黛榕无奈地说。“一直到我跟欧阳分手,我们两个吵架那一次,你骂我,把自己的看法硬是加诸在你身上,我才忽然发现,我对韩讳的看法,原来都以自己为出发点。我觉得你放弃他很笨,其实是觉得自己放弃韩讳很笨;我认为他适合你,其实他最适合我……”她顿了顿,说不下去了。
“你后来为什么不跟我说?”晋欢摇头,大大为黛榕可惜,“我在躲韩讳的那些日子,你也可以去找他啊!”
“我是想过。记不记得我那天去找韩讳,结果他不在,我和你聊了一会?”黛榕幽幽地说:“当我发现你跟净齐又出了问题,我就说不出口了。你知道我很好强,自以为自己很厉害,在男人方面无往不利,你要我怎么可能跟你说,你把韩讳让给我吧?”她笑了笑,却笑得苦涩。
“后来,我们不是在楼梯间遇到韩讳?我一见他看你时那种情感流露的眼神,就更说不出口了,至少他从没拿那种眼神看过我。”
“你不能这样比较的,”晋欢忍不住说:“他又不知道你喜欢他。”
“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了。”黛榕看似坦然,但她眼中有着明显的挣扎。她转了转头,苦笑地自己问自己:“奇怪?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我本来决定永远藏起来不说的。喂,”黛榕陡地又打起精神来,认真八百地对晋欢说:
“你可别因为这样而准备把韩讳让给我什么的,你知道我很骄傲,我不会要的。”
要又不要,晋欢忽然发现黛榕跟她没什么分别,都为情犹豫、因情而为难,到底怎么样的决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你在想什么?”黛榕紧张地又叮嘱:“别把我的话当真,听到没有?”
晋欢摇摇头,慢慢说:“我在想你说过的面包树。你知道,那么多棵面包树,到底是又大又茂盛可以遮风蔽雨的才算好?还是找一棵最顺眼的、第一眼看到就有感觉的,觉得靠着它的树干坐下会很舒服的?”
黛榕没想到晋欢会问这个,她想也没想就回应:“我跟你讲过,又高又大,才有安全感。”
“这是你的看法。”晋欢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