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有点委屈。“如果我去按你家门铃,你妈恐怕不会告诉你一声就先赶我走了。我在楼下喊你,虽然你妈也可能拿扫把出来赶我,可是至少你会知道我在楼下。”
傻气!傻气!迎蔷死瞪着他,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怎么会这样的呢?这种重逢的场面,不该都是很美的?怎么被方宸搞得一点也不像电影或日剧里演的那样?
“还好我家除了佣人以外没人在,”迎蔷还瞪着他。“否则你喊破了喉咙也没用,我妈就算不赶你走,难道不会不准我出来?”
“也对。”方宸侧了侧头,沉思着。“不过我完全没想到这么多……。”
那个样子,虽然鲁莽,却很坚定,仿佛有一定的自信他铁定能见得到迎蔷,其它的他全不管了。老天!迎蔷是多么喜欢这个模样的、充满了信心的方宸!
“这么说,你妈随时可能回来对不对?”方宸想了一想,速速就拉起了迎蔷的手。“我们快走吧!”
“走去哪?”迎蔷讶然,忽然又想到──“你今天晚上住哪?”
“我不知道。”方宸回答得很干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要先找到你,就这样了。”
是方宸的那种笃定,让迎蔷突然之间被感动了。迎蔷相信方宸此时心中,除了她之外再也放不下其它。那种唯一的感觉,真让她冲动得想掉泪。他们的爱情也许平凡,也许跟任何人一样没有什么值得搬上萤幕的强烈情恨,然而总有那么一刹那,是值得记忆千千万万年的。
她想也不想,跑进停车场,把她的车开了出来。
第九章
何佩凤才回到家,刚发现迎蔷不在,萱芙就回来了。而就有这么巧的事,萱芙才进门,景康后脚又来按门铃,于是短短五分钟不到,所有人都晓得,已经晚上十一点多,迎蔷还没回家。
“去哪了?”
何佩凤烦躁地找玛丽亚来问。
因为方宸在门外大喊的时候,玛丽亚在洗澡。所以不知道迎蔷回来了又出去,她回答何佩凤最早的答案:
“小姐去找她爸爸了。”
去找薛明远?何佩凤不放心。一通电话打过去,薛明远的回答是:
“蔷蔷?九点多就走啦!”
九点多就走了?现在快十二点了为何还不见人影7何佩凤立刻打行动电话。又不通!她立刻抓狂了!
“又离家出走、又失踪了?可是怎么连字条都没有!”何佩凤快疯了!逮着人就骂,怒气朝萱芙那冲:
“要你在家陪蔷蔷,什么时候不出门,就非得今天晚上出门不可?蔷蔷现在不见了,你说怎么办?”
萱芙无辜地辩:“迎蔷有手有脚,就算我在家好了,她要去哪里我也拦不住她啊。”
“至少你会知道她去哪吧?啊?”何佩凤又急又火,气得头顶冒烟。“一个个都不关心她!虽然她是我女儿,难道跟你们都没关系?”
“我当然关心她,我是她男朋友啊。”景康不甘心被何佩凤骂进去,也有点生气迎蔷又一次的失踪。“我只希望她明天早上记得要去接我爸妈的飞机。”
“呸!”何佩凤愈听愈气。声音愈拔愈尖:“现在人都失踪了。谁还管得到明天早上!”
这样的时刻,不管景康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他实在太熟悉这种状况了。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溜”。于是他很快地说:
“那,我先回去好了,明天早上我再来接蔷蔷。”
“喂,你不去找蔷蔷?”何佩凤的嗓门简且就要掀破屋顶!
“伯母,迎蔷廿多岁了,自已会照顾自己的。而且根据之前的经验,她都只是出去走走,该回来时她总会回来。再说,”景康对迎蔷一次又一次的不告而别,实在也觉得厌烦了,而且留下来,肯定挨骂的机会比找迎蔷的时间要多得多。“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去哪找?”
他走到门边,打算穿鞋子。萱芙左看右看,一边是要出门的景康,一边是母老虎似的何佩凤,她知道自己留下来一定成箭靶,被何佩凤骂人的话刺成蜂窝,才只一思索,立刻就跟着冲到门口穿鞋子。
“我……去找我同学,今天不回来了!杨景康,你顺路送我好不好?”
“算了算了!”何佩凤瞪着那两个急着穿鞋、恨不得立刻逃离她视线的人,气得脸胀得红红的,“一个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自己找!”
景康和萱芙对看一眼,深深觉得自己的决定实在英明,拉开大门,只差没有争先恐后跑出去。
“差劲!差劲!”何佩凤还在一个劲儿地跺脚,完全没理会身边管煮饭欧巴桑在喊她。
好半天何佩凤才听见,不悦地猛回过头。
“干什么?没看见我在担心女儿?!”
“我是想告诉你,”欧巴桑慢条斯理地说:“我十点多时经过客厅,听见外面有个男人在喊小姐的名字哩,然后小姐就从楼下跑下来,出去了。”
“真的?”何佩凤完全忘了生气这件事,她巴着欧巴桑不放──
“什么样的男人?你有没有看见?”
“我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天黑黑的,看不清楚,”欧巴桑皱皱眉头。“只知道很高,理个小平头……。”
小平头?不要又是那个储方宸!何佩凤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的预感,她没暇多想就奔出门去,朝着景康车子的方向大叫:
“喂、喂!景康!你回来呀!我知道蔷蔷跟谁出去了!喂!你回来呀!我们去找──”
无奈景康跟萱芙跑得比逃命还快,哪里还听得见何佩凤在喊?
车子一下子冲得老远,一且到隔了两、三个街口,景康才敢稍稍放慢速度。
“你同学住哪?”景康问萱芙。
“我?”萱芙苦闷她笑笑,说了实话:“唉,我连要去找哪个同学都不晓得,这样吧。你走你回家的路,我在路上慢慢想。”
景康当然也明白萱芙的难处,他笑了笑。
“在伯母身边生活很不容易吧?”
“是啊。”萱芙颇有感慨,“你就好得多,只是个客人。”
“快要不是客人了,”景康自嘲地:“等当了她家的女婿,她就可以骂得更顺理成章一点。”
“其实我觉得你很难得耶,”萱芙好自然地就说了出来:“婶婶这么强势,迎蔷的身体又不好,可你还是一直等地、照顾她,还愿意娶她。”
“话不能这么说,”景康很淡然,说得像是件义务或代价:“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迎蔷会是我未来的老婆。虽然我们有点像政治婚姻,但是如果我要娶她,不管她的身体怎样,我都得娶她。”
“我知道是这样!”萱芙急急说,语气却不期然地带了点小女生的崇拜意味。“我只觉得,唉,迎蔷都不知道珍惜你。你那么年轻有为,又肯上进。不晓得有多少女生在等着倒追你。可是,哎哎,迎蔷好像都不在乎你似的。”
男人,尤其是像景康这样的男人,最容易吞进肚子里的就是女人的崇拜,萱芙这几句,简直说到他心里头去了!看!多少女孩在等着他垂青,只有迎蔷不把他当一回事,连萱芙都对他这般的赞赏有加,而迎蔷,却宁愿去喜欢那个窝在山上的没钱穷小子!
“你真的这样想?”景康从挡风玻璃前移回视线看了看萱芙。
“当然是真的。”萱芙的语气益加梦幻起来,她惋惜着:“我总觉得迎蔷是什么都有了,所以不知道珍惜你的好,对你未来可能的飞黄腾达也不看在眼里。但是,哎,绝大部分的其他女孩都不会像她这样的,你要是肯对别的女人像对迎蔷那样,人家一定会很感动。”
萱芙这话倒也不是刻意说出来给景康听的,她是真的这样想。要知道,她长年处在何佩凤家的权势金钱阶级意识之中,自己却什么也没有;更糟的是,她也没有身分地位去跟人家争,久而久之,她总有种“麻雀变凤凰”的心态,只愿有朝一日能嫁到一个有钱有地位的老公,她就飞上枝头了!而那种“老公”的标准条件,当然景康是符合的。
景康眼梢一挑,心简直像在空中飞翔!是萱芙的话把他捧上了天。他不由得多看了萱芙一眼,而就这一眼,他突然发现萱芙其实还长得不错……至少那丰胰的身材比起迎蔷的洗衣板,有吸引力得太多。
奇怪他从前怎么都没发现这些?或者因为萱芙是迎蔷的堂妹,他总当她是迎蔷的家人,连说话都很少,今日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他才有机会发现萱芙竟是这么的可爱!
相谈甚欢,一个做着她灰姑娘的梦,一个享受着被人崇拜的感觉,只可惜时间太短,景康家一下子就到了,而萱芙竟还没在半路想到她到底要去哪个同学的家……。
“嗯,”萱芙很客气地:“没关系,我就在这下车,再坐计程车好了,谢谢你送我出来。”她丰润的手去开车门,那穿着背心裙而裸露在外的圆润手臂,让人好奇她其它的部位是否一样的丰满诱人……。
景康舔了舔唇,意外地听见自己在说:
“要不要上我家去坐坐?我爸妈在国外还没回来。”
萱芙讶异地转头看他,那暧昧的提示似乎满明显。她眨了眨眼,像在考虑,再眨眨眼,像在犹豫,可是等她再眨眨眼──
看起来就像是挑逗了。
迎蔷车开了许久,终于来到海边的一栋漂亮的大房子。
“我家的别墅,平常没人,”迎蔷用钥匙打开了门。“今天晚上你就睡这吧。”
那样子,一副想把方宸一个人丢在这里的打算,方宸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把我抛弃在这?门都没有。”
她为难地:“我总得赶回家去,我什么话都没留就跑出来,我妈一定担心死了。”
“你可以打电话回去。”他顽强地。
“阿宸……。”迎蔷实在难做人,下意识要去看手腕上的表。
“别看表!”方宸激动地一下子连她的手与表一起握住,握得那么紧、那么重。“迎蔷,你不觉得我们相聚的时间太短太少?你总是被人迫不及待地带回家,你总是没有自己的时间,可是至少这一次,你的时间要由你自己决定。”他拿起她的行动电话,递给她。
迎蔷盯着电话,较咬唇。
“你在教我做一个坏女儿。”
“不,”他凝着她。“我在教你决定自己的路。”
迎蔷怔了怔,深吸一口气,终于拨了电话。怕吵到家里其他人,她拨的是母亲的行动电话,她相信母亲一定担心她担心到睡不着。果然,电话立刻就被接听了,何佩凤的声音马上冲出来:
“蔷蔷?你又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没事,”迎蔷试着平静母亲的心:“妈,你别担心,我自己会回去。”
“什么叫做自己会回去?你到底在哪里?你又跟那家伙出去了是不是?他来找你?……。”一连串不必换气的话,何佩凤说得又顺又溜,迎蔷知道这样的电话再怎么样也讲不完,如果下定决心现在不回家──
她咬咬牙,把电话开关关上了。
“你看,”迎蔷看看方宸,叹了口气。“你真的把我变成一个坏小孩了。”
方宸笑笑,他急于把迎蔷带离这恼人的环境。“屋外是不是海滩?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于是,他们走向那片无人的沙滩,在黑灰色的砂上,他们席地而坐。
“我的表呢?”他玩笑地问。
“在这。”
“你一直戴在手上?”
“多半。”
“你知不知道这对我的意义?”他屏息问。
迎蔷心一动,手指翻弄着那只表,忽然间,她发现表上的时间早就停了!停留在八点多的位置,她苦笑地把表拿给方宸看。
“就算真的有什么意义,可惜的是,现在也已经停了。”
方宸怔楞了一下,一看表。果然时针分针都静止了,他忽地大笑起来,迎蔷本能地拿起表来甩一甩,摇一摇,希望它能恢复走动,而方宸却接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就让时间停止吧,不是很好?时间就这样被我们锁住了,把我对你的爱、对你的感觉都锁在里面。”
迎蔷轻轻颤栗了一下。
“什么样的感觉?”
他伸出手臂搂住了她,让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
“很奇怪的感觉,某种异样的熟悉与连系……很难形容,也许因为你身体里的某部分曾经是我的。你知道,”他再搂紧了她一些。
“虽然一开始是你帮了我拖车,可是我总觉得是我把你从路边捡了回来,像捡了只迷路的小动物那样把你从迷迷惘惘中捡了起来,喂你信心,喂你笑容,而在这过程之中,我早就爱上了你。”
迎蔷深吸了口气。虽然她知道方宸爱她,可是这么坦白的表白,还是第一次。迎蔷眼眶蓦地发热,柔肠百转,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拿其它的话遮掩:
“我想,你不会只是来要手表的吧?”
“当然不是。”方宸温柔地拂着她的发丝,“我来带你回山上。”
迎蔷怔了怔。
“我没说要去。”
“你嘴里没说,可是心里说了。”方宸笑道。心疼于她的泪眼,想逗她笑。“你知不知道,Eddie自从见过你之后,每天都问我,那个女人呢?那个漂亮的女人呢?他要是看见我空手上山,会咬我的。”
迎蔷的泪卡在眼眶中下不来,她知道方宸是不想让她哭,她也知道方宸总有能耐不让她哭。
“你少编故事了。”
“我不骗你,”他编故事编得极认真:“还有Kitty,它长大了呢!早已经不需要奶瓶,可以吃固体食物了。我只要一跟它说,记不记得曾经抱过你的那个女人?它就会立刻在我身边跳跳跳。”
关于方宸的瞎扯,迎蔷是打死也不信。可是讲到Kitty,她立刻满心都是怜惜。那只小麝香猫,她亲手喂过它的。虽然那几天只是她生命中短短的一段,但那种有意义的生活,真是令她向往而怀念。
“你要是再不上山,”方宸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再过不久,Kitty过了母亲照顾的时间,琪琪的脚也恢复健康,我们就要把她们一起放回森林去了。”
迎蔷心一动,她叹:
“你在煽动我。”
“我是在煽动你。我来就是为了想把你带走,”方宸的眸子忽然变得又深刻又笃定,充满着坚决的光芒。“否则你以为我来干什么?参加你跟杨景康那小子的婚礼?”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迎蔷自暴自弃地再叹:“你不是不清楚的,我妈……。”
方宸让话在脑子里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来:
“第一次跟你妈沟通是半年多以前吧,因为你的骨髓移植。曾经,我觉得她很可悲,因为她是那么样地不相信人、那么样地把别人隔绝在外。”方宸很诚实地就说了。“于是我也曾经好奇,她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否也很可悲?还是变得跟她一样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