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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拐了谁? page 14 作者:关关

  一向沉熟稳重的慕淮,居然在以淮面前失了耐性,他怒气腾腾地抓起桌上那封信往以淮脸上重重一甩,粗声吼着: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圣人也做够了,剩下来的你自己决定吧!”

  他推开桌子,大踏步冲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门在慕淮身后“砰”一声关上,然后整间屋子坠入一种无比的沉静死寂。

  以淮仍呆立在那,等一切声音消失之后,他忽然觉得痛。是慕淮狠狠甩在他脸上的这封信打得他痛,或者是语瞳信里绝望的言词让他心痛?

  也许,他早该让人重重打一拳,或早该让语瞳毫不留情地骂一顿,骂醒他的意识、骂醒他的糊涂。他怎么能以为他依约跟伊莲结婚,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也许对他某部分的私心来说,是最方便的交代方式;他为了承诺,宁可抛弃心爱的女人而娶伊莲,看!多冠冕堂皇的做法!值得人鼓掌的!可事实是,谁晓得伊莲跟他的生活,会不会因此而形成另一个悲剧?

  他始终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自己的恨、自己的复仇、自己的承诺、自己的理所当然……而这一切不过都是愚蠢的自以为是!他负了语瞳,又欺骗伊莲,他伤害了两个女人,还自以为自己处理得当!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向对慕淮没什么好感,可最后竟是慕淮来促使他解决自己这辈子最棘手、也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他颓然跌坐窗前,眼光楞楞地,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那张信纸和信封,怔着、盯着,伊莲来到他身边,他也未曾察觉。一直等到伊莲轻轻弯下身去捡那封信,他才像被针刺到似地骤然抬起头来。

  他惊讶地发现,伊莲眼中居然有迷蒙的泪水。

  “伊莲……。”他费力地开口,忽然之间,他什么都想通了!不能再欺骗她,不能,他若再继续这个谎言,会更加罪无可赦。

  “我抱歉,”他咬牙,如此难以启口,可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他眼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坚决——“我得告诉你实话,我……。”

  “你不必说了。”伊莲摇摇头,抽了口气,泪珠却滚落了下来。

  “我刚刚都听见了。你爱的是那个女孩……那天去咖啡座找你的那个女孩,我知道。”

  “伊莲……。”他不由自主地搂住她,心中狂涌的歉疚让他无话可说。他对伊莲虽然没有爱,但这么多相处的日子,总有怜惜。

  “其实我早知道了,只是骗我自己。”伊莲伏在他肩头,哽咽着,努力抑制抽噎。

  “那天我偷偷跟在你背后,看见你追着那女孩走遍了大半个市区,还看见你心痛茫然的神情,我就知道了,只是……不愿相信……。”

  以淮拥着她的身子重重一颤!

  那天他只顾着跟在慕淮身后想追上语瞳,却没发觉伊莲居然也在他身后跟着他……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每个人因为深爱对方,而情愿无悔地各自跟随自己所爱的人。

  这些日子,伊莲到底已经猜到了多少?她忍耐了多久?

  以淮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拥着伊莲,期望自己的歉意能给她一些安慰。

  伊莲哭得更厉害了。

  “从我念书的时候就偷偷喜欢你,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成妹妹那样的。”伊莲幽幽回忆。“一直到你母亲跟我父亲都过世,你答应他们要照顾我,我心里开始燃起了一丝希望,妄想着也许真的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我真的是妄想,是不是?你对我没有爱就是没有爱。”伊莲泪落着说不出话来,顿了顿。“你哥哥说得没错。与其嫁一个不爱我的人,还不如不要嫁。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爱我,但如果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摆的永远是另一个女人……。”她哑声说:“我宁愿不要这个可预见的悲剧。”

  “伊莲……。”以淮辞穷,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雾影。他始终想维持的不过就是语瞳、伊莲两个女人之中可以有一个不必伤心,然而事实是——他早就伤透了她们的心。

  “你走吧!”伊莲突然重重推开了他,用衣袖擦着眼泪,狠下心来,咬牙说:“我没有傻到找个不爱我的男人娶我!你去找她吧!让我对你死心,我还有机会遇上别的恋情!”

  伊莲泪流满面,却故作坚强地推开他,转身走回卧室,关上了门。她连以淮的安慰都不要、不敢要,只怕要了之后会更加难以割舍。

  以淮重重往墙上一靠,霎时间,痛楚、自责与解脱的感觉都在这一刻席卷了他,他无比疲累地瘫垮在墙上。

  他荒谬的前半生,终于有机会可以做一个结束了。几乎是同时,他深深想念起语瞳来。

  是的,语瞳。

  可是她在哪?

  以淮永远记得他踏上伊露瑟拉的那一天。

  小岛比他想像中更有活力、更美。热带的岛屿,青春的国度,金色阳光,绿色海风,天空是蓝的,最蓝的蓝。

  以淮感觉自己的心情从来没这么轻松过。是的,自由存在于自己心里,他跟殷家的恩怨已了,伊莲也不再是他的包袱,他以一个自由之身,踏上这片土地,寻找他的新生。

  他拎着简单的行李,照着语瞳信封上的饭店名称,走出机场找人探问。在人车聚集之处,他很快获得他想要的答案。

  马路上停了不少车,是等候客人的,以淮随意挑了一辆,询问着:“从这里到饭店需要多久?多少车资?”

  司机似乎考量着要给这个观光客什么样的一个价码,然而就在这时,以淮看见对街一个娉婷的女子身影走过,那形影,他这辈子做梦都绝不会认错。

  是语瞳!

  那女子像是心有灵犀地转过头来,跟以淮打了个照面。从她讶异而意外的表情,以淮更确定她就是语瞳。

  他喜出望外,忘了行李都已经塞进车里,立刻要横越马路冲到对街去找语瞳。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那女子竟像是看见陌生人一样似的,怡然转身自顾自地走离,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以淮楞住,就这么呆站在路中央,没办法再往前——前方已经没有了目标。

  “喂,先生,你还要不要去饭店?”司机追过来,用不太灵光的英文问。

  以淮回过神来。

  “去,当然去。”他随着司机楞楞地走回车上。

  也许刚才那女子不是语瞳。如果是,也许语瞳没看见他。如果语瞳看见了他,却当作没看见,那就是……。

  以淮心中有一千个问号,一个推翻一个,却仍得不到答案。当然这其中有些答案是他猜想得到、却不愿意去相信的。

  饭店是栋不高却宽广的建筑,看上去十分舒服。以淮把旅行袋放在地上,向柜台小姐报出语瞳的英文名字,请她代为寻找。

  “喔,她呀,刚刚Checkout了。”柜台小姐连翻都没翻资料,刚刚才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以淮的心倏地一沉,沉落到地底去了!刚才他偶遇的那女子果然是语瞳,她不见他的原因,是他刚才猜到、最不肯承认、不肯相信的那个原因——

  她根本不想见他。

  以淮之前那种开朗而兴奋期待的心情,在此时消失殆尽!他没办法掩饰自己的落寞与失望。他来找语瞳之前,想到的挫折不过就是语瞳可能不在岛上,万万没想到他如此轻易便找着了她,但她却不肯见他。

  他自以为是的自信呵!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他罪有应得。

  “这里还有房间吧?”他随口问柜台人员。

  “有,您要一间?”

  以淮点点头,找出护照给小姐登记。语瞳既然在岛上,不可能说走就走,他相信还能找到她。

  以淮决定在岛上住下。

  然而,事情并非如以淮想像。他在明,语瞳在暗。以淮住了三天,忽然发现——当一个人有心躲开,其实是很容易的。以淮被逼着每天跑机场查问出境旅客名单,开始怀疑语瞳已不在岛上。

  果然在第四天,以淮懊恼地发现语瞳已经出境,目的地纽约。

  白费了这四天。但是不该这样就放弃吧?以淮毫不迟疑,立刻退掉房间,订了去纽约的机票。他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因为他非得找到语瞳不可。

  在纽约寻人就不像在小岛上寻人这么容易了。

  他以前的公寓语瞳已经退掉;不得已他只好去住饭店,托乔找人。乔付钱给私家侦探,一个星期之后给以淮一个地址——曼哈顿中城,靠近联合国大厦。

  以淮不愿打电话。第一次去,按门铃,没人,在公寓楼下等了两小时,怔怔看着眼前过往的车辆,心里像有一锅热油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最后仍是徒劳而返。

  第二天再去,仍然不是时候;第三天,才刚下车,公寓楼下的门刚好打开,走出来的人,正是语瞳。

  又是夏天了。语瞳穿着简单的针织洋装,斜背着一个大背包,一股随意却强烈独特的味道。她看见以淮,怔住了!以淮亦在对街翻覆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等她。隔着距离,他们互相找着对方的视线,传达彼此颤栗而复杂的震动,有那么刹那,以淮几乎觉得语瞳要跨出脚步朝他走来……。

  然而语瞳却只是一转身,回公寓去了。

  以淮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要语瞳,就必须去争取。横过街道,他立刻去按语瞳的门铃,可是楼上不应。

  如此一连三天,语瞳不应、不出门,或是夜出未归。以淮终于明白,除非语瞳愿意见她,否则就算他找到语瞳,也没有用。

  第四天,他再去,隔壁住着的房东告诉他,语瞳的屋子退租了。

  以淮扶着墙,失落与被拒绝的难堪几乎将他打倒!他问那义大利裔的老妇:

  “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出国了吧。”妇人随口说。“她是这么说的。”

  不得已,他又去拜托乔。乔去机场找旅客出境名单,终于发现语瞳又去了伊露瑟拉。

  “她故意躲你的吧,是不是?”乔跟以淮约了吃中饭,把好不容易查到的语瞳出境资料交给他。

  以淮苦笑不答。多日的奔波寻找虽然让他憔悴,然而他眼里那股神采,自然而笃定,却是十分迷人的。

  乔轻啜一口酒,微笑挑眉。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你,我想你这回肯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吧?”

  以淮举起杯子跟他的碰了碰。

  “语瞳,和一个全新的生活,就这样。”

  乔笑着掏出他替以淮订的机票,往他面前一推。

  “去吧,去找你的新生活。祝你幸运!”

  幸运。以淮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两个字。然而这幸运之神却操在语瞳手中。

  再踏上伊露瑟拉,以淮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如临深渊,如屡薄冰;他没有骄傲,没有自负,他的坚定和果断,都只有一个目的:语瞳肯给他一个面对面的机会。

  再度来到同一间饭店,以淮打听住客的名单,柜台小姐为难地开口:

  “抱歉耶,我们这里的住客有权利要求我们对旅客的资料保密。”

  以淮想了想,递出几张钞票,果然解决了柜台小姐的为难。她朝以淮眨眨眼,告诉他一个房间号码。

  以淮步上楼去,找到了那个房问,按下了门铃。在等待的过程中,每一秒似乎都那么漫长,那焦灼的期盼跟近乎痛苦的煎熬,把他的整个心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那扇门到底会不会在下一秒开启?他完全不知道。

  门后似乎有着某种声响,以淮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门开,果然是语瞳,戴着太阳眼镜,穿着整齐,似乎正准备出门。一看见是以淮,她一惊,反射动作又要关上门。以淮这几个星期来从没有任何一次与语瞳的距离如此近过,他再顾不得其它,一下子把手肘顶在门上,语瞳关不得门了。

  “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他紧盯着她,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语瞳似乎考虑着,太阳眼镜遮住了她的表情,以淮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好死命把手压在门中间,哑声说:

  “我曾经让你伤心,也曾经让你绝望,你要怨我、恨我,我都罪有应得。你躲我、不见我,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就算今天你不见我,明天你躲到纽约或全世界哪一个地方……不管追多久,我都会跟着你!”

  语瞳跟他对视了一会,沉默着,以淮的心简直以双倍的速度在跳动,不知道语瞳的心里在想什么。

  终于,她打开了门。

  她让他进屋,自己则走到落地窗前去,离他好远好远;戴着太阳眼镜像戴着遮掩的面具,冷冷淡淡,双手抱胸,一切都是保持距离的姿态。以淮不由得叹了口气。

  找语瞳找了那么久,追着她到了这么多地方,终于给以淮这么一个机会讲话,他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然而这种小心翼翼着实教他生气!他是怎么了?他那份毫不在乎的冷漠自负到哪里去了?

  以淮靠在门上,对自己确实有些恼怒,他烦躁地咬咬牙:

  “我一向很自傲,你知道的,我很自信,我可以处理一切的事,你瞧,我可以冷静地把所有的事都算计好而不露破绽,像对殷家,像对你——”

  以淮忽然停了口。他对自己更生气了,他语无论次的在说些什么呀?他看见语瞳定在那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他陡地重重甩了甩头,把心里那些患得患失全甩掉。不管了!他豁出去似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那些统统过去了。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走出殷家的阴影、走出自己的阴影,我就自由了。而我,走过了那么长的路,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才终于明白了这点。”

  这些话从他心底深处说出来,每个字都如此真诚,带着他真正的爱。他热烈地、真诚地、迫切地盯着她。

  “我这辈子曾经有过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是你给我的。现在的我,摆脱掉从前,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想重新开始,但是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要如何开始。”

  他的话告一段落,然而语瞳仍那么一迳安静地听着,不做任何表示,没有任何表情。

  到底他的话语瞳听进去多少?他担心得胃都疼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浓郁的情感从心底迸发出来,浓烈到连自己都无法承受。他发觉自己的喉咙居然哽着,眼睛润湿的有着难以克制的激动,这是他从来不曾遇过的状况。他这辈子也从未有过这么紧张的时刻,又这么无法控制自己情绪。

  语瞳姿势仍没变,太阳眼镜遮去她脸上半边神情,以淮猜不透也看不到。罢了,语瞳仍是不打算原谅他的吧?

  他的脸色变白了,终于,他嗒然若失而自嘲地开口:

  “你看,我连话都不会说了,说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你只怕是不会听我的了。不管怎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重新追求你,不管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不管你去哪里,我这辈子都会一直追你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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