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由桌子撑住自己的体重,她目光茫然地看着窗外——
他们相拥离去的背影,就像一般情侣该有的样子。
那她算什么?
她开始后悔自己走了这条街道——只为了买一条法国面包,却看见男友和别的女人在餐厅内亲吻。这面包的代价,挺高的……
李心渝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悲惨的倒影,却没有力气挪动半分。
罗仕杰看着她可怜地屈弯身子,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当年的予曦傻到不会保护自己,一度还为他那个王八蛋妹夫以泪洗面到惨不忍睹的地步。怎么这个女人也不会掉头离开,找个阴暗的地方修补伤口吗?
真是够了!
罗仕杰瞪着她又开始抽搐的肩膀,霍然起身,大跨步向前。
「哭够了吗?」他交叉双臂,严声说道。
「对不起,我马上走……」
李心渝一手抓着桌沿,另一只冰冷的手掌匆匆拭去泪水后,慌乱地抬起一双兔子眼。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结巴地说道,原就惨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无助。
「你以为这间餐厅只允许别人来演肥皂剧吗?」
罗仕杰旁观着她的脆弱,内心焚烧起一把怒火。
李心渝倒抽一口气,双子紧握到连指关节都泛成青白,一双被泪水浸成清亮的黑眸受伤地瞅着他。
娇小的身子颤巍巍一晃,像是随时要昏厥过去。
他瞪着她,莫名的心疼让他的火气更加狂炽。她关他什么事!
「阁下该离开了吧,你以为自己站在这里很赏心悦目吗?」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和她有深仇大恨。
「你没有资格叫我走。」股怒气袭上李心渝的胸口,她激动地说道。
「你该庆幸站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公司里的广播电台。」罗仕杰冷言冷语。
「你高兴说就去说,我不在乎!」李心渝大声说道,却突然惊觉四面八方集中而来的视线——同情、嘲笑、鄙夷、看好戏……
她做了什么?
李心渝蓦地打了个冷颤,狂乱地奔出餐厅。
三月的夜,毫无理由的吹起冷风。她抱住自己的双臂,脑袋空白地低头看着红砖道。
「你还没明白装可怜是得不到同情票的吗?」
李心渝忿忿地回过身,怒视着一身黑色西服的罗仕杰。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不归你管!」她捏紧拳头,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暴力倾向。
「你演的闹剧破坏了我用餐的心情,你有道义上的责任。」他从来不自认为救难天使,可是她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实在是……
该死地让他不放心!
「我很抱歉我的悲惨笑话让你食不下咽,那你现在可以走开了吧!」李心渝大吼一声,一阵晕眩却突如其来地袭上脑子。
她弯下身,无力地攀扶住路旁的一辆摩托车。中午胃不舒服,只喝了粥,晚餐又吃了「分手」这道料理,难怪她连吼的力气都没有。
一双簇新的精致男鞋停在她面前,她固执地不抬头、不说话。
反正只要她闷不吭声,男人就会退避三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我的车就停在前面。」罗仕杰说道,没有离开的打算。
「一路顺风。」
李心渝站直身子,恍惚地往前走。
「啊——」
走路不用心的结果是——她的腰部掹然撞上一辆摩托车,骨头与机械相击之下,从她的嘴里发出尖声痛呼。
「小心一点!」罗仕杰的大掌稳稳扶住她的腰。「你可以再笨拙—点,看能不能让你今天的悲惨事件破金氏世界纪录。」他毒辣地说道。
「谢谢你的祝福。」她泪眼汪汪地压住被撞痛的骨盆腔。
原来痛苦像烈酒,会渐渐麻痹人的神经。而今,他伤人的话听起来已经不大真实了……
可是——她的腰撞得好痛。
「我送你回家。」
罗仕杰揽扶着她的腰,不容拒绝地把她带到他的黑色车子旁。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摇头,发丝全甩到脸颊上。
「谁同情你了?我只是嫌你站在这里碍眼。」
「你赶快离开就不会看到我了。」她背靠着车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罗仕杰狠狠地瞪她一眼。他能离开的话,早就撒手不管了。
他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去年予曦在夜里淋雨时,那种又笨又可怜又让人心痛的惨状。
「再见。」李心渝被瞪得心里发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发言。
「你不坐我的车也可以,打电话叫李琳来接你。」罗仕杰双手倏地向前抵住她身子两侧的车窗。
李心渝的身于即刻向后一缩,几乎与车身融为一体。他干嘛靠得这么近?害她连他的长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许柏龄之外,她从没和哪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过……
「她去垦丁玩了,而且我自己会回家。」她蓦地低下发热的脸,不自在地绞着手指。
「你不上车,明天就等着看你的名字从财务部除名。」
冷不防,她下颚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抬起,惊吓的水眸迎上两道坚定的视线。
「上车或被FIRE?」她说不出话时,总是会这样嘴巴微张,娇憨地像个小孩吗?
罗仕杰嘴角微动了下,内心有些发噱。
「你假公济私!」她的十指不顾形象地扯拉着他的手臂。
「闭嘴。」
他勾起一个浅笑,弯身拉开车门,强势地将她推入前座。
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当李心渝回过神时,已经在他的帮忙下系好安全带,左手也被塞了瓶纤维饮料,右手则抓着一盒面纸。
而他——
专心地在开车。
李心渝悄悄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抽出一张面纸,将脸埋入其间。
这个大冰山在「关心」她吗?
心里滑过一道暖流,眼眶竟也跟着发热起来。她的「前」男友若无其事地将她弃之不理,而这个总是看她不顺眼的男人却担心着她的安危。
「你住哪里?」他问。
「我不要回家……」想起空荡荡的屋子,她瑟缩了下身子。
罗仕杰将方向盘往右一打,车子驶上一条较无人烟的道路。
「难不成你要回我家吗?」他单手扯松领带,并解开衬衫的第一颗衣扣。
「不要!」她立刻抬头反驳,对上他揶揄的双眼,心脏竟失速地乱冲乱撞一番。
他的眼睛一直部是这么深邃、性感吗?
「想去哪里?」他低哑的声音在车内回响着,目光炽热地瞥她一眼。
「不知道……」
气氛是不是太亲密了?她的四肢突然局促起来,怎么放都不对劲。
别开眼,她从车窗上看见自己又红又肿的双眼。
她好丑!鸵鸟心态地按下车窗,让少了都市味的晚风吹入车内。
李心渝半倚着车窗,任风将她的长发纠结成无数个死结。
「放心吧,我对伤心的小绵羊没兴趣。」呼呼风声中,他声音里的笑意仍然很明显。
「我对大野狼也没兴趣。」她不开心地嘟囔一句,咬住唇生起闷气。
「小心,你这种话可能会勾起大野狼的兴趣。」
车子以完美的姿态滑行过一处山区弯路,瞄见她紧抓安全带的惊恐模样,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李心渝像被点了穴般地盯着他,傻傻地无法移开视线。
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不羁的浪荡子?是因为他原本梳整完美的头发全被夜风吹落到额上的缘故吗?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让人「害怕」的冷酷上司……
他现在看起来——很「危险」!
「打开你前方的置物箱。」罗仕杰交代一声。「还有,阖上你的嘴,当心山里的虫飞进去。」
她轰地辣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拉开置物箱。
好恐怖的置物箱——
行车手册、医药箱、抹布、湿纸巾摆放整齐得吓死人!
「把右边纸袋里的围巾拿出来。」
李心渝依言拿出一条粉紫色围巾——是又轻又暖的喀什米尔羊毛呢。
心被揪拧了下,他车里有女人的围巾,只代表了一件事……
「山里风大,把围巾围上。」他交代道。
「不要。」
李心渝直觉地摇头,烫手般地把围巾又放回原处,内心百感交集。
她差点以为他对她……
「我对那些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下属没什么好感。还是你终于要如我所愿地辞职?」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好听话,只知道如何达到最终目的。
「我不能用你的围巾,万一你女朋友误会就不好了。」她低声把话说完。
「围巾是我妹妹的,我今年还没有女朋友。」罗仕杰直截了当地说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李心渝红了脸,很快地别开眼,用围巾将白己裸露的头子包得密不透风。
淡淡百合清香从围巾扑上鼻间。他妹妹该是很温柔的人吧?罗仕杰也很温柔哪,至少比「他」体贴许多许多……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夜色,她忽而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和那个男人有婚约?」否则何必这般伤春悲秋?
「没有。」她回头,神情落寞。
「你和他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爱情誓言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傻子才会相信!
「没有。」
听出他语气间的讥诮,她脸色微黯,十指绞紧。
「你们交往超过十年?」
罗仕杰望着她沉重的神色,口气开始冷硬起来。
予曦也是这样,一谈起恋爱就一古脑儿地投入。这些女人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没有。」才三个月,她就不值得许柏龄好言以对了。
难道一切只因为她不擅言语、她在亲密关系上的矜持?如果真的喜欢她,那些事都应该是不难跨越的障碍,不是吗?
「他对你呵护备至、晨昏定省?」他缓下车速,寻着一处最佳视野后,停好车。
「没有。」她咬着下唇,鼻间有些酸楚。
难道她一定要事事服从别人的心意,才能得到别人的珍惜?
罗仕杰拉上手煞车,一回身便看见她凄楚的泪眼婆娑貌。
「那你干嘛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他不过是个三心二意的差劲混蛋!」他火曝地瞪着她,仿若她是什么万恶的根源。
「你不懂啦!」李心渝才对着他凶恶的脸吼叫一声,汩汩而出的泪水马上吓着了自己。
她睁着大眼,在他的瞪视下掩住嘴。低呜一声,她将脸庞埋到手掌间。「你不懂啦……」
「我是真的不懂!」一见她委屈的小媳妇样,罗仕杰的怒气反倒高涨起来。他实在受不了不会解决事情的笨蛋!「如果你好心一点,可以顺便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和你情谊不长又脚踏两条船的男人,能够让你哭成这副鬼德行?」
「你……你的心是铁做的吗?」她闷声说道。
「为那种男人哭成这副德行,你的心才有问题!」他冷酷的声音不留情地刺上她脆弱的心。
「难道你从来不会因为某些事情、某些人而怀疑起自己吗?」李心渝微抬起脸,吃力地从阻塞的鼻腔间吸气、吐气。
「有!我现在就在怀疑,我干嘛因为一时无聊而把你带到山上来散心!」
他突如其来的低吼声,让李心渝愣住了。
她的泪水在瞬间止住,只剩下抽抽噎噎的声音显示了她未平复的情绪。她望着他眼中毫不隐藏的怒意,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恶意啊……
罗仕杰抓起一包烟,猛力推开车门下车,瞪着山顶下万家灯火的点点莹光。
他讨厌失控的感觉!
燃起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
呼——白色烟雾倏地浮在夜里,微带辛香气息的烟味飘散在山林野车间。
「对不起。」
一双小手法怯地触着他的衣袖。
罗仕杰没回头,迳自吸着烟。
「谢谢你。」她轻摇了下他的手臂,仰头望他。
「原来你的脑袋没哭迷糊,还知道要感恩。」他冷嗤道,威棱的脸庞只在吞云吐雾时才稍有变化。
「我又没叫你帮忙。」她咕哝一句。
「哈,大小姐脾气又来了!」
罗仕杰弹了下烟灰,薄唇讥诮地一抿。
她睁大眼想反驳,却不慎吸入一大口二手烟。「咳……咳……」
罗仕杰瞪着她半埋在掌间的小脸,他恶拧着层,诅咒一声,熄了烟。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没资格发小姐脾气。」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客气了,没有一点分量的人能坐那个职位?」他弯身将她颈间滑落的围巾重新系紧。没法子,他当予曦的哥哥当了二十六年。
「我是李琳的高中同学,是她推荐我到财务部的。」
被围巾的热气煨暖,她感觉脸颊温热了起来。
他近在咫尺的脸孔有着成熟男人的睿智。那样的沉稳,让人安心,也让人慌了心……
李心渝垂下双眼,捣住泛热的耳廓,不许自己胡思乱想。
「你的意思是——你家境小康?」他挑眉问道,望着她如蝶翼般轻颤的长睫毛。
「对,我属于要帮忙养家活口那一型。」她点头。
「那好,我今天帮你也算是帮得有价值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消,以后上班时间不用送什么咖啡给我了。」他爽快地说道。
李心渝飞快地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有没有搞错啊!和她结仇的是他,说要一笔勾消的也是他。
她又不是他手里的陀螺,干嘛让他要得团团转!
「你很自大。」她鼓起颊,不高兴的情绪也只能发酵到这种程度。
「请不要加诸『自大』那种情绪化的字眼在我身上。」他是自信。
「你一进公司就对我有偏见,还敢说自己不情绪化……」她低声抱怨。
「我对那些浪费生命、几视挥霍无度为理所当然的人都有『意见』。」他说得气定神闲,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你的意见好多,上班时有意见,下班时也有意见……」她瞥了他一眼,小嘴一张一阖地不像在抱怨,反倒像在撒娇。
「你今天处理事情的态度如果正确,我自然不会出面干预。」
他斜倚着车身,就着路灯的光线,望向李心渝一阵青白的小脸。
「我怎么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一直不接我的电话,所以我在餐厅外头—看到他……他们时……」她咬了下唇,胸口又骤痛起来。「我只想进去和他把话说清楚。」
「是啊,眼泪满场飞,刚好是最糟的处理方法。」他掏出一根烟,不悦地抿了下唇后,又把烟收回口袋。
「那该怎么做?」
「冷静地走进餐厅,冷静地和他打招呼。如果他神情慌乱、急着跟你解释,代表他还挂念着你,那你可以考虑是不是还要这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如果他摆出的是今天这种将你弃如敝履的态度,就请他身边的女人清查一下他的女友总数量,然后把这个男人当成你的一次感情污点。」他冷静地说道,完全不掺杂一点私人感情。
「你的反应太理性了。」她没法子做到。
「太感性容易变成笑话。」
李心渝闻言一震,十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擦着,希望能得到些许暖意。
「为什么选择那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