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舒斐霎时松了口气,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她转过身故作冷漠的睨着他。
那双炯亮眸里的怒火仍炽,显然这个士恩总裁不习惯被要挟逼迫。
“如果你没话对我说,我就离开这里了。”舒斐深谙谈判之道,伸手要转开门把。
“站住!”关子昂再次低吼,拳头紧握忍住怒气,“我无话可说,是因为无从说起。”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非叫住她不可,只知道他不要再一个人站在不胜寒的高处,让寒冷继续包围着他。
他需要一个可以同他说话,不怕他,甚至勇敢得足以与他抗衡的人。
噢!是的,他该死的需要舒斐,因为只有她做得到这些!
舒斐环起双臂,斜眼瞧着他,“那就从真心话那部份开始,如何?”
“为什么?”他恼怒不减的瞪视她,“你为什么什么非知道不可?”
“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舒斐缓缓扬起真挚的笑容,“你需要一个朋友。”
“上面一点儿……嗯……再下面一点儿……”
“舒服吗?”
“嗯……再用力一点儿!”关子昂发出舒服的叹息,整个人趴在大沙发上,几乎昏昏欲睡。
没想到舒斐的交友之道,竟然是先替他马杀鸡!
“这样可以吗?”她继续拿捏着按摩他肩膀的力道。
“嗯!”他更舒服的叹了口气,闭上酸涩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学会按摩的?”
“我妈是做美容的,从小看她替人按摩,我自然而然就会了。”
“你妈妈……已经过世了?”他依稀记得她提过。
“嗯,两个月前我刚毕业找到工作,她就心脏病突发走了。”
见关子昂睁开眼似要表达遗憾,舒斐笑着摇头,“其实我妈苦了大半辈子,我很庆幸她能走得这么安详。”
“你父亲呢?”
“我和他不太熟。”
“什么?”
“他是四海为家的船员,我只见过他的照片。”她耸耸肩,“照片中的他很英俊,我妈说每个女人都想替他生孩子,虽然他是个浪子,但我妈就是爱上了他。”
关子昂安静的没提出疑问,舒斐却主动证实他的猜测,“在那个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很骇人听闻的事,可我妈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就是喜欢她这点,人生短暂,无论做什么都觉得心甘情愿,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见他又睁开眼睛,她一笑,“如果你以为我是不幸的单亲小孩,那你可就错了。”
“我没这么想。”事实上,舒斐开心的笑脸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不幸,反而完全呈现出她的爽朗和乐观。
“我妈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我,虽然日子过得苦,又常常搬家,身边也永远只有刚认识的新朋友,但我还是觉得很幸福。”
舒斐放缓力道,按揉他宽阔结实的背部,一边继续道:“因为一直搬家,妈妈过世后,香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所以我才飞到大陆。”
“到大陆寻亲?”
“不,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到大陆去,只是为了想找一个能让我觉得有归属感的地方。”
“归属感?”
“嗯。我一定要找到一个能让我觉得有归属感的地方,然后在那儿落地生根,拥有一个永远也搬不走的家。不过,”舒斐皱眉微笑道:“我现在身无分文,首先得找份工作赚钱才行。”
家……关子昂重新闭上眼。这个他不断想逃开的名词,却是她一古脑儿想栽下去的地方,老天爷还真是讽刺。
见他闭着眼没再应声,舒斐连忙摇他,“你睡着啦?不能睡呀!我已经说完我的故事,现在轮到你了。”
关子昂闻言叹口气转过身,看见昏黄的光线将她映照得犹如天使一般,“你想听什么?”
“真心话的部份,你还没告诉我呢!”她盯着他看,一点儿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他重新闭上眼睛,像是在思索该从何说起。
好半晌,他才从喉咙里吐出了低沉的嗓音,“我的父亲,关海山,在五年前过世,于是我远从美国飞回台湾,接手他亲手创建的士恩。”
舒斐替他按摩手腕,一边静静的听着。
“为了不让股东怀疑年轻人的能力,我像是一个永远也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只为了让士恩在世界上继续占有一席之地。”
“你做到了不是吗?”光是望着那张无比坚毅的脸孔,就知道这个男人强烈的企图心和实行力是不容小觑的。
“我做到了。五年来,士恩的确一天比一天壮大,只是集团势力扩张得愈大,周遭的世界也变得愈不真实。”
“不真实?”
“我是个强者,每个人都怕我,没有人敢反驳我的意见,也没有人敢对我说出他们的真心话。”
舒斐顿住动作,望着关子昂闭着眼没有表情的脸。
“知道吗?如果有一天我告诉别人粪便是香的,他们大概会真的挖一块来尝尝,然后点头附和我真的很香、很好吃。”
舒斐笑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她无法想像关子昂所处的世界,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无边的寂寞。
以平淡无奇的语调说着最深的讥讽,笼罩关子昂的就是这份无边无际的寂寞,在海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庄子列御寇里有一篇故事,”她轻声开口,“说是秦王病,召医,破痤溃痤者,得车一乘;舔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真这么想听真心话,就该效法这故事的精髓,鼓励属下对你说真心话,其中说得最老实、最毒的,就赏给他一辆宾士车。”
关子昂笑出声,“恐怕赏十辆,他们也不敢。”
“阿隐呢?”
“他不多话,也不废话。”
说着,他的眼睛张了开来,笑意深切的看舒斐,“就只有你了,你是第一个敢骂我没眼泪,血液是冰棒,世上最差劲的败类。”
“老天!你还真记恨!”舒斐懊恼的拍额头。
“因为这些话值得百辆宾士。”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同时迸出笑声。
“如果你想在台湾找工作,那就留下来,只要每天对我说一句真心话就行了。”关子昂笑意不减的再次闭上眼睛。
舒斐被这提议弄得一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逆耳忠言,得车一乘;如果能将我的心都剖开来的肺腑之言,得车五乘。所言愈真,得车愈多。”
“真的?”
关子昂接下来的话证实他所言不假,“过两天就是我母亲的寿诞,到时的庆生舞会上,你可以乘机多交些朋友,待在这儿的日子就不会太无聊了。”
舒斐不敢相信的瞪着他看,一会儿却忽地掩起嘴直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惹得关子昂不解的投来质疑的眼神。
“怎么?”
她一径笑个不停,“你真是为了想听真心话……才留我下来的?”
见他颔首,她更是笑得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舒斐对他猛摇手,“我只是突然想到小敏说的话。”
“小敏?”
她好不容易勉强忍住了笑,“余小敏,她是我在香港唯一的好友,长得很像关芝琳,不过老气横秋的,明明和我同年,却老是把我当小孩子看。”
“你本来就还小。”
“二十四岁已经不小了!”她挑眉抗议。
“二十四?!”关子昂炯亮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她,“我以为你才高中毕业……”
“是大学毕业!我可是二十四岁的成熟女人了。”舒斐不满的搜腰,但那懊恼的模样却让自己更显稚气。
他按下心头的笑意,为了不再让她恼火,干脆转回话题,“小敏说了什么这么好笑?”
一提到好友,舒斐忍不住又笑起来,“她说你带我回来是不安好心,想占我便宜,说不定是要我当情妇,所以叫我赶快逃。”
关子昂故意挑眉,“既然如此,你还不快逃?”
“我才不逃呢!”她笑得开心,“你带我回来是为了想听真心话,又不是想占我便宜。”
“你就这么相信我?”还说不是孩子,想法这么单纯天真。
“信啊!为什么不信你?”她长密的眼睫眨啊眨的瞅着他。
她眸子里毫不犹豫的信任,就像小白兔那样天真,不禁让关子昂微微一怔。
良久,他像是想摆脱什么,叹了口气,像拍小猫似的拍拍她的脑袋,“唉……别太相信男人。”
“为什么?”她的双眼里写着困惑。
他再次一怔,然后又忍不住叹口气,“没什么。”
总不能告诉舒斐,男人通常连他们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吧!
第五章
“老爷,意大利欧普的新款型录送来了,请您过目。”
“先放着。”
“是。还有,”阿隐观察他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道:“二爷正在外头等着。”
心知关子杰的来意,望着电脑荧幕的关子昂仍面无表情,“让他等。”
“是。”
“西门今天的股价跌幅多少?”
“跌了二十多点,估计一个礼拜后,西门所有的股票都会变成一堆废纸。”阿隐谨慎的答道。
他知道这是老爷给二爷的一个小小的警告,在不扯破脸也不伤及兄弟情份的前提下,让二爷得到一点儿教训。
只不过二爷却还是自个儿送上门来,怕是仍不了解老爷对他的一番苦心。
“很好。”一直注视着荧幕的关子昂转移视线,终于注意到阿隐手中还有一封文件。
阿隐的动作更快,立刻递上手中的信封,“这是舒斐小姐方才叫人送过来的。”
关子昂二话不说的接过,看着白色信封上写着“真心话”三个字,嘴角不觉浮上淡淡的笑意。
他拆开信封,拿出里头淡蓝色的信纸,看见上头写着端正的字体——
你是好人!
他要听的明明是逆耳忠言,这女人倒拍起他马屁来了?
想到舒斐天真的笑脸,和她眼里比阳光更灿烂的笑意,笑容不由得在关子昂脸上渐渐加深。
直到发现阿隐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那抹笑容才迅即消失。
“型录在哪儿?”他故意咳了咳。
“在这儿,老爷。”阿隐忙递上一旁的型录。
放下未完的工作,关子昂翻开型录,才大略翻了翻,就微皱起那双好看的浓眉,“你说哪件好看?”
“啊?”阿隐因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而一愣。
“我没帮女人挑过衣服,你说哪件好看?”
阿隐足足呆了三秒。
老爷同他的交谈向来只限于公事,从未说过私事啊!
好半晌,确定老爷说的真是有关女人的话题,阿隐尴尬的垂下头,“这……属下也没帮女人挑过礼服,不过欧普说型录里有一件是他最自豪的珍品,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好,就这件。”关子昂丢下型录,看也不看价钱,“舞会前送到舒斐那儿去。”
舒斐?不是毕珊?
按捺住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惊讶,阿隐应声领命离去。
在关上门前,他看见老爷又拿起信纸端详,嘴角再次浮现难得的淡淡笑意。
阿隐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型录,露出真切的笑容。
阿隐领着裁缝,还没走到房门前,就差点儿被冲过来的一阵旋风撞倒。
“舒斐小姐?!”他猛地拉住长廊的圆柱稳住重心,惊魂未定地瞪视旋风的主人。
他正要带裁缝来替她量身,哪料到舒斐就这么莽撞的冲出来。
“太好了!阿隐,我正要找你呢!”舒斐伸手捉住他,一双明眸闪闪发亮,身上仍是休闲背心、七分裤打扮,肩后却多了她的PARDA流浪小背包。
“找我?”阿隐直觉的皱眉。
“嗯。我要去面试,能不能借我一辆车?”
“面试?”
“是速食店打工的工作,老板要我立刻去面试,我赶时间哪!”
“那我派司机……”
“不要司机,我想借摩托车,你有没有?”
“摩托车?”阿隐呆了呆,然后掏出裤袋里的钥匙,“有是有,就放在后院的花圃前,不过……”
“太感谢你了!阿隐,你真是个大好人!”不待他说完,舒斐就抢过钥匙,给了他一个飞吻,直接往后院冲。
“可是舒斐小姐!”
舒斐的麻花辫在身后飞提,头也不回的对他大叫,“别跟你老爷说啊!我回来后自己会告诉他。”
“可是您还没量身啊!”看着舒斐又像一阵旋风冲出他的视线,阿隐呆呆的张大了嘴,“天哪!我忘了,那可是六百西西的重型哈雷啊……”
一个翻身,疲累的肌肉顿时抗议,沉睡的舒斐不禁发出一声呻吟。
上班第一天就全程实习,从早到晚做不停,就算现在睡上一整天也弥补不了这样的肉体折磨。
朦胧的睡意中,她仿佛听见小提琴轻柔的演奏声,不同于速食店播放的流行音乐,像是跳舞的华尔滋。
舒斐不甚肯定的颤动眼皮,在一片昏暗中缓缓张开眼睛,还听见音乐清晰的在她耳边回荡。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听见小提琴的声音了,可是,哪儿来的小提琴啊?
努力撑起还想休息的身躯,眼前站着的一个人影顿时把她的瞌睡虫都给吓跑。
“舒斐小姐,您终于醒了。”站在床边的阿隐恭敬的对她欠身。
她没好气的拍着狂跳的心口,“什么醒了,是快被你吓死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对不起,我是替舒斐小姐送礼服过来,化妆师和裁缝正在客厅等着,要是礼服不合身,可以立刻修改。”
“礼服?”她不解的瞪大眼。
在昏暗光线中,她发现阿隐手中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她伸手开灯,灯光将整个卧室映得有如白昼,终于看清阿隐所谓的礼服。
“这是……”舒斐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残余的睡意完全消失。
这是一件质地轻柔的薄纱礼服,淡粉的红像是夕阳余晖最美的光线,仔细看,上头还缀着一串极细小的粉红贝壳。
舒斐毫不怀疑这件礼服的价值不菲,因为穿上它的人简直就像是刚冒出水面的海底精灵。
“‘海氤’是欧普最新的设计,老爷特地命人从意大利空运来台,希望舒斐小姐能穿上它出席今晚的舞会。”
“舞会?”她登时从惊愕中回醒,“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再过半小时舞会就开始了,舒斐小姐最好现在就更衣。”
“半小时?!”她惊呼的跳下床,“为什么不早点儿叫醒我?”
“舒斐小姐昨天三更半夜才回来,”阿隐眼神中有着同情,“我想在速食店打工一定把您累坏了,所以没敢叫您。”
原想冲到浴室的舒斐忽地转过身瞪他,“阿隐,你几岁?”
他被问得一呆,有些结巴的答道:“呃,二十八。”
“这么说来,你还长我四岁,以后就别再叫我小姐,直接叫我舒斐或斐斐就行了。”
“可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