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手中的刀叉瞬时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包括赵子透在内。
那双冷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闪过一阵震愕,之后发现她对面的戴温哲,眼神又迅即转为无情的冰冷。
一旁的西英则对她投以睥睨的神色,得意扬扬的依旧挽着他的手臂。
秦甄的下唇遭贝齿紧咬,失却了血色。
老天!她的心好痛,痛得好像快要无法呼吸了。
这代表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
就算戴温哲再迟钝,也能察觉这三人视线在瞬间交错迸出的紧张火花,不禁心头浮上隐隐的不安。
带位的侍者领着西英两人往餐厅另一端走去,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外。
“我叫人替你换一副。”戴温哲体贴的替她抬起地上的刀叉,正要伸手招来侍者。
“不用了。”秦甄微颤的语音打断他,“我没有胃口。”
“那……”察觉她眼中的仓皇,他忽然觉得带她离开这里才是明智之举,“我们走吧?”
她点头起身,急快的脚步像是巴不得赶快离开,完全无视餐厅外头下着倾盆大雨,戴温哲还来不及叫她等一下,她脚下的高跟鞋已经踏进小水洼里,轻盈的身躯猛地一个摇晃,幸亏身后的戴温哲及时将她抱个正着。
“谢谢你。”她试图挤出笑容,却发觉自己虚弱得发抖。
“不客气。”惊觉她微微的抖颤,戴温哲的眼神倏地转为深邃。
几乎是不自觉地,他转头回望餐厅的玻璃窗,与赵子透僵凝的视线碰个正着,后者虽然迅速别开目光,但残留在戴温哲心头的余波,依然上心下心的泛成了涟漪……
☆ ☆ ☆
即使假装专注的用餐,他的眼尾余光却知情窗外发生的一切,直到大雨完全朦胧了那两人的背影。
坐在他面前的西英仿佛知悉他的想法,勾起漂亮的唇角笑了笑,“我是故意的,我要她知道你是我的。”
赵子透冷冷地不发一语。
她是故意的,他又何尝不是?
那一吻像是挡箭牌,又像是他心中对秦甄再次不自觉的报复,就如同他忍受西英待在他身边的理由是一样的矛盾。
他衷心希望秦甄和戴温哲在一起,可是一旦真的看到他们两人在一块儿,却又忿恨得巴不得将自己给毁了。
他简直矛盾到了极点!
“原来不只是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西英忽然道。
赵子透专注在餐盘上的冷冽眸子诧然抬起,“你说什么?!”
西英冷睨他,“你看不出来?她看我的眼神不是老师对学生该有的敌意,而是情敌,这是女人的直觉。”
他的脸色骤变。
秦甄喜欢他?喜欢戴邵恩?!
“奇怪的是,她不是只爱那个墓园的死人吗?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说着,西英啜着咖啡,沿着杯底对他投去邪气的眼神,“知道吗?前两年,裔华传过一位男老师和女学生的不伦之恋,校方只听到传闻,连求证也不求证,就逼迫那名男老师离职了。”
她紧盯着他,“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件丑闻吗?”
赵子透冷着脸不语。
西英微笑,“我告诉你的目的是希望你最好别害了秦甄。”
他眸中迸射出冷冽的怒火。
西英不畏的冷笑,“校方对一个男老师就已经这样不宽贷了,更何况这个世界对女人更是苛刻,你要是害了她……”
她眼中的笑意甚是冷酷,“别说离职了,就算她想再在教育界立足,也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第八章
“……对不起。”
就算再傻的傻子,也明白秦甄的意思了。
戴温哲定定注视着面前苍白的小脸,眼眶中蓄着的晶莹泪光,他深呼吸,再呼吸,却无法平稳自己的情绪。
“是因为邵恩?”他哑了嗓音。
这个名字让秦甄胸口一震,在眼眶中回转的泪水旋即落下,“对不起。”
“为什么?”一个死去的赵子透就罢了,为什么她说她无法再爱上任何人,却独独对他弟弟动了情?
这世界怎会如此荒谬?!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三个字,我想听的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从餐厅回到家中,她的身躯仍无法制止的莫名抖颤。
她以为她的心早已跟着透沉睡了,直到方才她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醒着,而且清醒得足以明白被撕裂的痛楚。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戴邵恩,她竟然把他当成透一样的爱上他了!
她原还想蒙骗自己是因为他说谎骗了她,她才会如此心痛,可是,只是单纯的谎言又怎会让她心如刀割,像快要死掉一样。
但她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一点也不清楚。
“你不能不知道。”戴温哲痛苦的握紧拳头,“这对我不公平,就算一个医师宣判病人离死期不远,也该让病人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我……”秦甄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定是疯了,“如果我说……我方才看见的是赵子透,是透牵着西英的手,而不是戴邵恩,你相信吗?”
戴温哲眼里的痛楚瞬间凝固,不信的看着她,良久才发出声音,“你说什么?你把邵恩当成……赵子透!”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显然秦甄也是这样认为。
她无助的靠在身后的墙上,泪水无法控制的泛流,哭得让他心碎。
戴温哲不信的摇头,扯出干涩的笑意,“一定是我说附身的事才让你胡思乱想,而且他都已经死了三年,要附身也不会是现在,邵恩他……他绝不可能是赵子透。”
一阵电话铃响突然震动了空气分子。
秦甄靠在墙上泪落个不停,戴温哲则心绪如麻的坐进沙发,谁也没有接电话的意思。
电话响了四声,由答录机转接,一阵哗声后,彼端传来一名女子利落的嗓音,让两人同时面色大变
“赵先生,这里是慈幼基金会,您上个月的汇款我们已经收到,非常感谢您,只是您的电话和地址与三年前不符,为免寄发收据有误,所以特地来电查证……”
☆ ☆ ☆
不出戴温哲所料,早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戴邵恩……不,或者该说是赵子透?他正用那双冷锐又令人费解的眼神看着他下楼。
戴温哲心中窜过一阵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但他力持镇静的坐进餐桌,平和的开口,“今天不用上课?”
这个时候通常已是学校朝会的时间,况且,他们从来不曾共进早餐。
“我还有时间。”赵子透冷然的眼神扫视过他,“你昨晚没排班,却彻夜未归。”
戴温哲深吸口气。
邵恩从来不清楚他的排班表,更不可能知道他彻夜不归,而这个人……很明显的是在问他昨晚是不是和秦甄在一起。
这表示他在乎,甚至可以因此不去上学,一直等待他的出现。
“昨晚有一场意外的手术。”戴温哲镇定的应付过去,不说自己昨晚将秦甄所写的日记翻阅完毕,在里头寻找有关他的蛛丝马迹,并决定查出事实。
不待赵子透说出心中真正的疑问,他用刀叉叉起盘中的火腿,状似漫不经心的发问,“秦甄昨天问我一个有关心理测验的问题。”
“什么问题?”果不其然,面前的赵子透放弃了先前的追问,转而关心起有关秦甄的话题。
“她问我如果有来生,我想变成爱人身上的哪一部份?”
赵子透心中一窒,“那……你回答什么?”
戴温哲抬起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心脏,我想变成她的心脏。但那似乎不是秦甄想听的答案。如果是你,邵恩,你会选什么?”
赵子透的神情掠过一抹难言的复杂,声音像从绷紧的弦发出来,“双手,我想变成她的双手。”
☆ ☆ ☆
“我假冒赵子透的名义,到慈幼基金会查询汇款的每一笔资料,三年前和最近这一笔汇款单上,都是同样的笔迹,还有这个。”
“这是……”秦甄眼中盈满了震惊,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含羞草。
“邵恩课本里夹着的。”戴温哲冷静的点起一根烟,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心情不安烦躁的时候例外,“为了找他的头发和对照笔迹,结果在他房里看到的。每一本书里都夹着一株含羞草,我从没见过有人拿含羞草当书签。”
含羞草……
秦甄垂下了眼睑,睫毛却不自主的抖颤。
真的是透!戴邵恩真的是赵子透?!
她和戴温哲是不是疯了?为了那通电话,他们竟然真的试图证明赵子透是附身在戴邵恩的身上。
“待会儿,我还会接到邵恩头发检验通知的电话,我们很快就可以得知最后的结果。”
“不!”秦甄泪光盈盈的眸子抬了起来,“我不想知道结果,戴邵恩也不可能是透!”
“秦甄……”事实俱在了,她为什么还要否认?更何况,不是她先这样猜测的吗?
“他不是他!”她绞着双手,沙哑了嗓音,“我想通了!如果他是透,他就不会要我们在一起。一个人就算死了,他的爱也不会随着形体的消逝而消失的,所以就算透附身在邵恩身上,他也绝不会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对!就是这样,她早该想通的,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戴邵恩只是很像透,但他不是他,绝不是!
她说服自己,起身就要离开餐厅。
“秦甄!”戴温哲忍不住冲口而出,“我问过他那个问题了,他说双手!他说他要成为你的双手。”
秦甄震慑的顿住脚步,不信的转回头,“你说什么?”
“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吗?”戴温哲的表情掠过一丝痛苦,“他和赵子透一样……他说要成为你的双手。”
她的脸色顿时转成灰败。
戴温哲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浮出苦笑,“他果真比我了解你,知道你要什么,喜欢什么。对我而言,你就像是一团迷雾,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选心脏的原因。”
他叹口气,“我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而双手……应该是非常了解你才会选择的,因为双手只要毫不犹豫的付出就行了。”
他身上的行动电话忽地响起。
两人征愣的对望许久,他终于接起电话,而电话那端传达的内容,再也无法令他感到惊讶——
没有生命的迹象,邵恩的头发没有生命的迹象……
“不!”秦甄脸色苍白的走出餐厅。
不需戴温哲亲口告诉她,光看他的表情,她也明白答案是什么了。
她的脑袋无法思考的一片空茫,也不知自己要走到哪儿去。
唯一闪过她空白脑海的,只有赵子透三个字。
对!她要去找赵子透。
☆ ☆ ☆
“秦甄!”找遍了每个地方,戴温哲终于在学校后的墓园发现秦甄的踪迹。
老天,她在挖赵子透的墓!他早该料到的。
“秦甄!”戴温哲冲上去夺下她手中的铲子,用力扳住她的肩膀,想晃醒她看来已经迷离的神智。
“别拦我,我要把他挖起来!!”秦甄亟欲挣脱,抢回她的铲子,“他睡在里头,我要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甄!里头埋着的只是他的骨灰,你想问骨灰什么?”戴温哲加重手中的力道,捏痛了她,也捏醒了她。
她恍惚的望着他,像是茫然不解,又像是在慢慢消化他传来的讯息。
戴温哲心痛的放开手,他明白她的感受。他证实自己失去了弟弟,只是痛心而已,而秦甄……
她活下去的原因是为了赵子透,是为了想起她和他的一切,而赵子透现在却要撮合她和另一个男人,这无异是摧毁她活下去的力量。
“如果邵恩是透……”终于像是回过了神,秦甄嘤嘤的啜泣起来,“我想不通!为什么他要我和你在一起?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戴温哲紧蹙起居,“但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看得出来像赵子透那样的男人,是不可能会把秦甄交托给他的。
既然如此,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做与自己心意相违背的事?
☆ ☆ ☆
上课钟声一响,赵子透就拿起书包堂而皇之的跷课。
戴温哲昨晚彻夜不归,秦甄今天又没有到校,再加上方才打电话到医院,医院也说戴温哲忽然休假,更让他觉得忐忑。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得去看看秦甄。
才刚踏上操场,就见戴温哲迎面而来,他不禁征然的顿住脚步。
戴温哲缓步走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有着几分苦涩,跟着语出惊人的开口,“我向秦甄求婚了,邵恩。”
“你说什么?”他心中一震。
“我知道太快了,但我必须这么做。”戴温哲咬着牙,“我希望她变成我的。”
赵子透的脑子猛地一阵晕眩,连忙捉住身旁的栏杆。
“你怎么了?邵恩?”戴温哲看到他的脸色发青,这可不是他所预期的效果。
“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他吃力的摇摇头。
终于要来了吗?昨天上网球课时,他就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是他快要离开这副躯壳的前兆吗?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阻止戴温哲,反而更应该促成这件事了,要不,他就真的要在人间蒸发。
“她……答应你了!”从不知道说话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然而此时此刻,赵子透发觉每一个字句的吐出都是艰难异常。
事实上,他更害怕的是听到戴温哲告诉他的答案,因为无论哪一样,他都承受不起啊!
“不!”戴温哲对他苦笑,“她拒绝我了。”
“拒绝……”他呆呆的重复,觉得心脏在瞬间紧缩又舒张开来,各种心情更是齐拥而上,复杂得叫他分析不出自己到底是喜是悲。
“她说她爱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这个答案让赵子透的心中一窒,“死去的赵子透?”
“不!”戴温哲的苦笑更加深刻,“是另一个人。”
☆ ☆ ☆
另一个人?!
赵子透握紧拳头,想起西英昨天在餐厅所说的话。
老天!秦甄爱上的该不会是他扮演的戴邵恩吧?
“你上哪儿去?戴邵恩?”
见他步伐不停,西英浓眉一扬,快步追上,挡在他的面前,“你想去找她?我不准你去。”
方才她躲在走廊的石柱后听见了一切,更看见戴温哲前脚一走,戴邵恩后脚就跟进的举动,想当然是要去找秦甄了。
赵子透眼中尽是不耐,伸手推开她的拦阻。
“戴邵恩。”被推开的西英再次拉住他的手臂,也不管两人是在操场上,大胆的吻住他的双唇——
“走开!”这一回赵子透用上五成的力气,把她推到一旁,让她脚步不稳的摔跌在操场上。
操场上的小石砾磨破了西英的膝盖,渗出了血迹,那双大眼霎时透出忿恨的厉光,对着他的背影吼道:“戴邵恩,你要是敢走出校门一步,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