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木见了,大声叫道:「你听得到,你听得到对不对?!医生、护士!」菁木奔出去喊:「他醒了他醒了……你们快来!」
医生赶来检查,菁木兴奋地等着。
她喃喃说着:「他有意识了,我感觉得到,他要醒了,对吧?」
医师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有时候……植物人会出现一些无意识的行为,包括流泪……这不表示他听到你说话……」
「他有进步。」菁木摸摸夏泽野的脸和手,疯狂地说不停。「他就要醒了,他最喜欢甲虫,我刚刚一念甲虫的新闻,他就高兴得哭了,你看,他脸色这么好,还有,我觉得他心跳得比较快,不信你们听听看──」菁木俯在他的胸膛,望着医生和护士。「来,你们也听听看啊!」
医生跟护士难过得说不出话,她那么兴奋,他们不知怎么说好,怕她期待太高,最后要失望,会承受不住。
「你们不高兴吗?他进步了啊!」他们沉默不语,那难过的表情,教菁木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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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了解你,医生也不是万能的,对吧?」
菁木拿着注射器,将调成糊状的米粉、黄豆和牛奶注入胃管,让夏泽野进食。
「可是我感觉得到,你听到我说话了,不然你干么哭呢?流眼泪怎么可能是无意识的行为?什么话,庸医,是庸医,我看我们干脆去别间医院算了,这里不好!」她笑盈盈地调整胃管角度。「你要加油啊,先是会哭,再来手就会动,然后眼睛就睁开了,接着就会喊我的名字……我有惊喜要给你,等一下,你不要吓到了。」
深夜十点整,菁木打开收音机,关灯,爬上床,抱着他睡,在他耳边说:「今天我们不看片子,我们来听广播,你听,这节目我以前常听,这个女DJ的声音很好听……」
DJ嗓音低沈沙哑,夜里听来,像安慰着每一颗受伤的心。
DJ说:「接下来,是住石牌的窦菁木小姐,要点歌给她的老公夏泽野听。她说,她老公很爱赖床,常常睡到太阳晒屁股还不醒,害她每天也跟着睡好久……」DJ笑了。「窦菁木小姐希望我在节目中,念他老公以前追她时写的情书『快乐的下雨天』。OK,我就念给大家听,很可爱的情书呢!」
「你快听。」菁木吻了吻夏泽野的耳朵。
DJ温柔诉说着:「我最讨厌下雨天,雨水会把美丽的花儿打湿,要是忘了带伞,衣服被淋湿,黏在皮肤,很不舒服。下雨,就不能出去玩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如果鞋子湿了,骯脏的雨水,会把我的脚浸成了香港脚……」
念到这,女主持人哈哈大笑。「这真的是情书吗?」又念下去:「而且,雨声不管是淅沥沥,或是哗啦啦,听起来就是忧郁,让人觉得听着听着听到很寂寞。所以,我最讨厌下雨天,一下雨,我只想懒懒躲在屋里,哪都不想去。直到那一天,我认识一个不怕下雨的女生,雨那么大,她没撑伞,还在雨中跑。我看她头发湿了,衣服也湿答答了,她不怕脏吗?不难受吗?
「她不怕啊,她踢掉鞋子,光着脚,溜进公园的游乐场,她在雨中吊单杠,玩得笑嘻嘻。我问她,你不怕感冒吗?这样好玩吗?她说好玩。我看她那么高兴,也跟着吊单杠,我可不觉得好玩,我眼睛鼻子嘴巴都进水啦!我累死了,可是她偏偏要跟我比赛吊单杠,我想,我怎么可以输给女生?就撑着一定要吊赢她。好可怕,她力气好大,我们平手,吊到手酸头晕。后来我们不比了,我们打泥巴仗,我扔她烂泥巴,她也扔我烂泥巴,我们扔来扔去,浑身都烂泥巴,脏透了。可是我发现,我竟然忘了正在下雨,玩到太高兴,也忘了脏兮兮的雨水,脏兮兮的泥巴,脏兮兮的衣服和湿答答的鞋子。
女DJ边念边笑,菁木不笑了,菁木听着听着,就哭了。
DJ往下念:「那个女生笑得很大声,我发现雨水会打湿花儿,可是,这个女生的笑容比花还灿烂。我还发现被雨水打湿的花儿更香了,我闻到浓浓的茉莉香,我觉得太高兴了。原来,雨天有雨天的快乐,雨天也可以玩,也可以笑,也可以开心,也可以不寂寞。如果不怕阴天,不怕下雨,不怕脏兮兮,不怕烂泥巴,就一样能玩得很开心。快乐原来是无处不在,那么容易就可以获得。我在我最讨厌的下雨天,交到新朋友,一个不怕淋雨,很可爱的新朋友。我想,我以后不再讨厌雨天,这是我的快乐下雨天。」
DJ念完了,笑着评论这封情书。「这是窦菁木的老公,夏泽野先生写的情书,啊,好象小学生写的啊,很可爱的情书。窦菁木小姐想点一首歌给她贪睡的老公,是林忆莲唱的,有泪尽情流。换句话说,天空掉眼泪时也要尽情玩,是这样吗?现在,让我们一起来听这首很动人的情歌,也祝福窦菁木跟夏泽野白头到老,永远幸福恩爱……」
菁木紧搂住夏泽野,哑声道:「你看,你写的作文我背得多熟,你还记得吧?那时我看了这篇作文好喜欢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写的,那是我小时候最快乐的回忆,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
在林忆莲歌声里,睡在无边黑暗里。菁木抱着夏泽野,心头满满的感动,彷佛他们要一起羽化成仙。
情歌温暖黑夜,菁木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那一场雨,在茉莉香气里,作着美丽童梦,梦里跟年少的夏泽野继续打泥巴仗,追逐彼此,笑对方变成泥巴人,然后在雨中,种下情苗,在彼此心房里抽芽,绵绵滋长,恋恋不忘……
那是她今生第一次感到幸福,就算现在他不说话,只要还能抱一起,一起睡着,梦里相聚……
「谢谢你,你让我觉得很幸福……」她微笑着,沉入梦里,情歌,在梦中,不断不断地唱着……
因为你还在我这里,看见我所看到的。
在来不及唤醒,已成回忆。
因为你还在我这里,陪着我一起叹息。
还来不及伤心,天已晴。
在梦里,
泪,曾尽情,毫不隐瞒,落在你的胸襟。
那是我一生之中,美丽的福气。
多少欢乐,在心里。
因为你还在我这里,入梦就拥抱到你。
而我知道,我也活在,你心里。
从头说起,怕说也说不清。
凭着你给的勇气,让我继续。
因为你还在我这里,入梦就拥抱到你。
而我知道我也活在,你心里。
他听见……谁一直说话?好多天了,持续温柔地说,他困在黑暗里,听着,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菁木啊……
他挣扎,恨眼睛不听使唤,恨手脚不听指挥,焦急着,却只能呼吸,只能逼出眼泪……
我怎么了?!
夏泽野惶恐着。
黑暗像网子网住他,绑住手脚,他挣脱不了。谁?温柔地拍他的脸,谁?暖暖的手抚过他的皮肤。
他很想哭,是菁木吗?
那些模糊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他听懂了,曾写过的字句,怎么被念出来了?又听见菁木说着话,他是她的幸福吗?
他好痛苦好辛苦,挣扎得好累好累,却徒劳无功。
菁木……菁木……
歌声多温柔,我听着,我听着啊!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快到要蹦出胸口了。
他好想看看菁木,他激动着,激动到身体热烫,泪迸出眼眶,忽然一阵麻热,如被电击。倏地,眼睛睁开了,他恍惚地看着,看这黑暗,看见窗外流进的,微微的月光,又试着要去动动麻木的手脚,但没办法。有个暖和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他垂眸,努力要分辨靠在胸前的脸。
静静地辨认她的脸,白白净净,酣睡了的脸。脸的主人,眼睫湿湿的,那是令他安心的轮廓。
像经历漫长的黑暗岁月,像终于羽化的甲虫,他筋疲力竭,默默流泪,感觉着菁木的呼吸,暖着颈子。
我的菁木……
他睡了多久?用力呼吸,更用力呼吸,努力要出声,终于喉咙发出了浊重的声响,惊醒窦菁木。
菁木睁眼,恍惚着,抬头望,看见一对黑亮的眼睛。她怔着,愣愣地和他对望。
「你……夏泽野……」
他用力眨眨眼睛,响应她。
菁木身子一震,猛地坐起,忽然大叫:「他醒了,护士!这次是真的,护士!」
他看菁木奔出去,听她狂喜地叫着喊着。
窦菁木看着医生拔除夏泽野的气管套管,她、夏泽野、主治医师、助理医师、三名护士,七人挤在房内,七人像都说好了,这一刻,都不说话,好象一说话,这奇迹就会飞走了。
她的左手,让他握着,虽然力道很弱,但这次是他来握住她。
三个多月啊,都是她去握他,去握那毫无反应的手掌,直到今天……眼泪不断不断地落下,她太高兴了,泣不成声。
「好了……」医师解开束缚夏泽野三个多月的气管。
夏泽野给他们个苍白的笑,他看起来很疲累,很虚弱。他对菁木笑,眼色蒙眬。他这一笑,笑走她的辛苦,笑来她的幸福。
菁木凑过去,抱住他,两人哭成一团。
医师高兴地宣布:「目前看起来情况都很好,传导神经没问题,触感会慢慢恢复,所以你们先不要急,让身体慢慢恢复协调性。」他转头去吩咐护士安排做检查。
护士们,看他们哭成泪人,自己也都红了眼睛,她们拍拍菁木肩膀,恭喜他们。
周护士说:「今天情人节呢!你男朋友赶上了。」
是吗?是情人节?她在他怀里笑,都忘了。那么,这是她度过最温馨、最难忘的情人节。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二月十四日早晨,她的情人,给她最棒的礼物,就是醒过来,陪她笑陪她哭。
当医生护士都离开后,夏泽野看菁木跑到窗前,踮脚,唰,拉上窗帘。她又跑回来,唰,被子掀高,长脚一跨,身子一歪,挤上床来,和他一起躺。面对面侧躺,缩着身,他们看着彼此。
他看着她,她望着他。他眼睛,带着笑意。她眼睛,蒙着水气。
「夏泽野……」她轻喊,伸手,指尖,柔柔点一下他的鼻尖。
夏泽野眨眨眼,感觉那柔软的手指,又碰了他的睫毛,眉毛、耳、嘴、下巴,甚至搔过新生胡髭,于是他眼里笑意,更明显了。因为她碰他的表情,那么专注小心,好象他是个易碎的娃娃,必须用指尖来确认他好好的,没坏掉。他心疼,眼色氤氲了,可见得,这阵子他把她吓坏了。
菁木脸上的笑意不断扩大。确定他很好,没事,真的醒过来了,她才安心,躺下来,头枕着手,继续对他傻笑。菁木想着,她大概会这样笑上好几天吧?
「夏泽野……」温柔柔地喊。
「唔……」被喊的人,努力挤出声响。
「夏泽野?」再喊一次。
「唔。」好努力地再回一次。
「夏泽野?!」还可以多一次吗?喜欢听他的声音。
「唔……」更努力拚力地再次响应。
好,她满意了,他在这里,醒着,呼吸着,存在着。两人继续对望,左右手握一起,都不说话,傻傻地看着对方笑。
他暂时没办法说──我爱你。
但爱情藏在交握的手心里,缠在彼此对望的视线里,就在他跟她的微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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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菁木陪着夏泽野做检查,在几天之中,帮他进食流质食物,试着让他喝粥,接受医生安排的复健行程。
夏泽野终于可以讲简单的话,一天天恢复健康,虽然他只能虚弱地讲简单的「好、嗯、可以、不要、能」,但这已经够教她欢喜。每天,他都有新的进步,每天都令她惊喜。
今天中午,喝粥的时候,夏泽野跟菁木说:「你背得真熟……」
「啊?」
「快乐的下雨天。」
「你听得见?那时你就醒了吗?」菁木惊诧道。
他微笑着。是啊,那个深夜,他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睛。「没想到我昏迷了那么久……」
「原来你全听见了……」菁木尴尬地笑着。「三个多月,发生好多事啊,你知道吗?那个编剧小马被强制送医治疗,还有,刘小鹭跟我说……还有,那一百部片子我几乎都帮你看完了,有一部『安妮霍尔』笑死我了,护士还跑进来骂人,那片子说……」
夏泽野笑着,静静听着,听她告诉他这阵子的事。看她比手划脚,讲得眉飞色舞,大气都不喘一下。
这是那个小时候,讲话结巴的女生?
他没专心去听琐碎事,只怔怔瞅着她,贪婪地要将她每个眼神,每副表情,记在脑子里。自从他醒来,便一直习惯性地要去握她的手。吃饭要握,睡觉要握,每天眼睛睁开,除非她离开去办事,只要她在身边,就急着要握住才安心。
他像个大男孩,常傻傻地笑,看着爱慕的女人,脸上是作梦的神情。他要一直握住失而复得的菁木,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他甚至感激起小马那一击,听来荒谬,但他已经忘记痛,只记得现在的幸福。如果不是小马,如果不是那场意外,菁木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他身边?
当然,他也记起家里那一仓库的珍藏。
「唉……我的甲虫都死了……」三个多月啊!
菁木哈哈笑。「放心,都养着,全寄放在芷绫家里。」就连来医院照顾他,每天也都抽空回去检查甲虫的状况。大目那家伙,比她还关心甲虫。
夏泽野满意地笑了,用力握握她的手。
「律师有没有给你我家的钥匙?」
「嗯。」
「可以回去帮我拿个东西吗?」
「好。」
「我床底下,养着我最爱的一只,非常珍贵,罗森伯基黄金鬼锹形虫,你去帮我看它死了没?死了也没关系,带来给我,它可以做成标本。」
「你还把虫养床底下?!」他们曾热情缠绵的床底?一只什么黄金鬼虫?!她快晕倒了。
他笑道:「唉,你不知道,黄金鬼锹形虫羽化成功机率非常小,我不只让它羽化,还养成68mm……」
「没良心,没良心,辛辛苦苦照顾你这么久,醒来只记着你的甲虫。」菁木佯装生气。
「拜托。」夏泽野将她的手,捉来吻了又吻。
她纵容地笑了。「好好好,立刻帮你抓来,马上去抓,行了吧?!」
夏泽野抬手,摸摸她的发,若有所思。「怎么把头发剪了?好可惜。」
还不是为了方便照顾你。她笑了笑,没多解释。「还会长的嘛,有什么关系。」拿了钥匙,交代:「我马上回来啊!」GOGOGO!帮男友抓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