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冒险精神呢,爸爸?"她促狭地问,而他则摇摇头,知道犯不着趟这种浑水。
"我太老啦,亲爱的。而你应该穿上漂亮礼服去参加宴会。"
"多幺无聊啊。"她故意摆出厌烦姿态,立刻逗笑了她的爸爸。
"你的确是个不平凡的姑娘,莎拉小姐。"难怪她和范佛雷的婚姻会沦为悲剧,使她隐居在长岛。她太聪明,一般年轻男子根本无法与她匹配。
到了第三天,莎拉对于在船上散步已完全适应。她依旧喜欢独处,对身边的异性毫不注意。不过她和父母到餐厅吃饭,昨晚还与船长同桌进餐。
"你有没有和别人订婚呢,汤小姐?"欧文船长双眼发亮的问,薇丽屏息等待女儿的答复。
"没有。"莎拉冷冷地回答,脸颊微红,手指微微发抖地放下杯子。
"欧洲的男人真是走运。"
莎拉端庄地一笑,这句话有如一把刀插在她的心口上。不,她没有订婚,她正在等候离婚于十一月生效,届时正好是举行听证之后的一年。离婚,她自觉像个被毁掉的女人。幸好这儿没人知情,这可以算是她的福气,她也很感激。如果运气好,在欧洲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情。
船长邀她跳舞,她穿着婚前做的冰蓝色缎质衣裳,在他的怀中显得非常出色。这件衣服是她的嫁妆之一,当她换上时觉得喉头堵着一块疙瘩。船长和她跳完一曲之后,一位她完全不认识的青年立刻上来邀请她,她迟疑了半晌才礼貌地点点头。
"你是哪里人?"他非常高大,一头金发,她听得出他是英国人。
"纽约。"
"你要去伦敦吗?"他似乎很开心,其实他已观察了莎拉好几天,觉得她有意躲避人群,完全不给任何人机会,使他有些不知所措。
莎拉故意对他摆出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无意被任何男性追求,而且这个男人居然令她联想起佛雷。
"你会住在哪里?"
"和我父母的朋友住。"她谎称,实际上他们在克莱瑞基饭店订了房间,在伦敦起码会停留两周,不过她可不想和他碰面,幸好这一曲很快就要结束了,他有意跟着她走,而她却毫不鼓励他,过了几分钟他会过意来,便返回自己的桌位。
"看来温斯洛爵士并不对你的胃口。"船长挖苦她。这些年轻贵族是全船未婚女性的猎物。只除了万分冷漠的汤小姐。
"没有啊。我只是不认识他。"莎拉淡淡地说。
"你希望正式介绍吗?"船长提议道,莎拉笑盈盈的拒绝了。
"不啦,谢谢你,船长。"稍后她和父亲共舞时,船长对薇丽盛赞她女儿的美貌与才智。
"她很不平凡。"他显然非常爱慕她。她和莎拉的爸爸一样喜欢跟她聊天。"而且好漂亮。这幺年轻风度却好得出奇。我想你不用为她操任何心。"
"是啊。"薇丽为女儿深感骄傲。"只除了她太乖啦。"薇丽忍不住笑了,万万没料到莎拉对温斯洛爵士会不假辞色,这对其它的欧洲青年不是好消息。"她遭遇过一件很大的不幸,"她说。"所以她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很保留。我们希望去欧洲玩玩能让她开心起来。"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终于有了头绪。难怪她会对温斯洛爵士毫无兴趣。"她要找对象可不容易,"他坦白说。"她太聪明、太有智能,对幼稚胡闹之举一点都没兴趣。也许老一点的男士。"他喜欢这个姑娘,不觉关切起这个问题,于是对她的母亲又说:"你很幸运。她是个美人。但愿她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薇丽不禁怀疑这是否是大家的感觉:他们是去欧洲替莎拉找丈夫的。莎拉若是发现实情一定会大发脾气。薇丽和船长合跳了一曲,便过去找丈夫和莎拉。
"我看我们应该早一点休息了,明天还要忙一天呢。"他们要在舍堡下船再直接前往巴黎,莎拉从未去过那里,他们安排了紧凑的观光行程,由旅馆派车和司机接送。他们将住在丽池饭店,一星期后转往杜维尔、贝瑞兹访友,再到蔚蓝海岸停留一星期,之后是坎城,与一位老朋友在蒙地卡罗相聚数日,然后他们再去伦敦。
游轮于翌日早晨八点泊靠舍堡,汤氏一家人兴高采烈的搭上渡轮。艾德列了一张参观名单,坚持要莎拉造访这些地点,其中包括罗浮宫、凡尔赛宫、艾菲尔铁塔、拿破仑陵墓。薇丽听到最后挑起一道眉毛。
"我没有听见香奈尔、狄奥列在名单上,你忘了它们吗,亲爱的?"薇丽急欲要为自己和女儿采购今年流行的服饰。
"我是想忘,"他宽容的笑着。"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忘记的。"他喜欢纵容妻子,这次更希望能把女儿也惯坏,但是他更想向她介绍重要的文化遗迹。
他们抵达丽池饭店后住进一间完美的套房。这一次莎拉的套房与他们完全隔开,可以眺望凡都姆广场。当她站在房间里时感觉到一种既苦又甜的滋味,如果能和丈夫同行,住在这里的感觉会更好。她叹着气爬上巨大的双人床。
第二天一早他们前往罗浮宫。这是一次收获丰富的旅行,旅途的每一站都很有意义。莎拉不再抗拒父母,他们在巴黎只有一位朋友,是艾德母亲的老友,她邀请全家人去喝茶。在这儿莎拉不需要逃避任何社交活动,只需尽情逛博物馆、教堂、商店。
到了杜维尔就比较辛苦一点,因为那里的朋友坚持要莎拉与他们的儿子见面,竭尽全力撮合两人。他对她十分感兴趣,而她却认为他没有吸引力,缺乏常识,无聊至极。她在拜访这家人的一整天时间中全力逃避他。然后到了贝瑞兹,老朋友的一对儿子也对她穷追不舍,还有在坎城的某人的孙子逼得她透不过气;到了蒙地卡罗,朋友介绍给她两名"可爱的"青年更是教她吃不消。当他们的行程接近蔚蓝海岸的尾声时,莎拉的情绪恶劣,几乎不肯和父母交谈。
"你喜欢蔚蓝海岸吗?"薇丽在收拾行李时故作无辜地问女儿,他们即将在次日启程前往伦敦。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莎拉不客气地直说。
"真的?"她母亲诧异地仰起头,她还以为女儿玩得很愉快,他们搭过几趟游艇出海,大部分时间消磨在海边,还参加了数次十分精采的宴会。"那真是太遗憾啦。"
"我要你知道一件事,妈,"莎拉直视着母亲,搁下正在折迭的白衬衫。"我不是来欧洲找第二个丈夫的。在十一月之前我仍是有夫之妇,之后我希望永远不再结婚。我痛恨你认识的每一个朋友强行把他们的笨儿子或白痴孙子塞给我,我在这儿还没有认识一个值得聊天的男人,更谈不上和任何人可以相处一个钟头。我这辈子不想再要另外一个男人,更不想被人拖着跑遍欧洲,活像嫁不掉的老女孩,急欲找个老公。我说得够清楚了吗?"她母亲震惊的点着头。"还有,这些朋友们知道我结过婚吗?"
薇丽摇摇头。"我想没人知道。"
"啊,也许你应该告诉大家。相信他们若是晓得我离了婚,就不会这幺起劲的把那些蠢材硬塞给我了。"
"这又不是犯罪,莎拉。"薇丽静静地说,很清楚她的看法。对莎拉而言离婚不啻是犯罪。一个她不能原谅自己的罪行,她也不指望别人原谅。
"这种事不值得骄傲。大部分人也不会视之为特殊优点。"
"我没有这幺说,但是这也并非不能克服的苦难。你终究会认识一些知道这件事而又不在意的人。有时候如果时机对,你甚至会认为有必要告诉一些不知情的人。"
"是啊,就像传染病,你有义务要先警告别人。"
"当然不是啦。除非你自己有这种想法。"
"或许我应该挂个牌子,你知道,就像麻疯病人。"她的语气愤慨、悲痛,但是她厌恶与那些不了解她又想撕掉她衣服的男孩玩配对游戏。"你知道杜维尔的那个男孩做了什幺吗?他在我换衣服时偷走我所有的衣服,然后闯进来想扯掉我的浴巾。他还自以为非常幽默哩。"
"太可怕啦!"她母亲大吃一惊。"你为什幺不吭声?"
"我只对他训了几句。我告诉他如果不马上把衣服还给我,我就去见他爸爸,可怜的傻瓜吓坏了,把东西还给我又央求我不要泄漏一个字。他根本就是可恨的东西。"这是十六岁而非二十七岁男人的行径。而这些青年全是一个德行,不成熟、骄纵、傲慢、无知、缺乏教育。她无法忍受。"我只是要你和爸爸知道我不是来欧洲找丈夫的。"她再次提醒母亲,接着继续收拾行李。
薇丽当夜对丈夫提起那件杜维尔的意外以及莎拉的话,艾德认为那孩子只是愚昧,不会构成什幺伤害。
"真正的问题在于她比他们成熟太多,因为她所经历的事。她需要一个年龄大一点的成熟男人。这些男孩不懂得应付她。再加上她对再惹上男人很感冒,这些小毛头当然只会触怒她。我们在伦敦为她介绍对象可得小心一点。"他们的作法并非让她与男性完全隔离,而是介绍她认识能令她愉快的男士,提醒她人生并非只有孤独而已。她到目前为止认识的小伙子反而使她发现独居生活比较有意思。
第三章
他们第二天返回巴黎,搭乘金箭火车和渡轮横越英吉利海峡。他们迁入克莱瑞基饭店时正好赶上晚餐。饭店经理在柜台迎接三人,以最谦恭的热忱态度带他们进入套房。莎拉的双亲住的是一间大卧室,面对有名的大笨钟和国会大厦。她的房间十分女性化,以粉红色和玫瑰印花棉布为装饰,她看见书桌上已经摆了六封邀请卡,没有一封对她是好消息,她连拆都懒得拆阅。薇丽在晚餐时向她介绍这些邀约。他们在房里吃饭,薇丽表示有两个晚宴、一场茶会、一个野餐以及一个正式午餐宴,都是老朋友们安排的,莎拉听在耳中觉得这些简直无聊透顶。
"我一定要和你们去吗?"她呜咽的语气使她母亲想起十几岁的她,但是艾德答话时的态度却很坚决。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我们都知道这次出门的目的,我们是来探望朋友的,不能侮辱他们,随便拒绝人家的好意。"
"他们为什幺要见我?他们是你的朋友,爸爸,不是我的,他们不会想念我。"
"我不要再听了。"他的拳头放在桌上。"我也不想再和你讨论下去。你年纪不小了,不要再胡闹。请你努力表现出礼貌、有风度的一面。听见了吗,汤莎拉?"
"好嘛。"莎拉冷冷地望着他,然而他似乎并未注意,也不在乎她有多幺不高兴。他带她来欧洲是有理由的,在成功之前他绝不会放弃。不论她多幺顽抗,他本能的知道她需要出去走走。
他们无言的吃完晚餐。
第二天三人去逛维多利亚和亚伯特博物馆,之后参加了一个极端正式无聊的晚宴。但是莎拉没有抱怨。她穿着母亲为她此行选购的墨绿色礼服,和她的眼珠几乎同色。她显得完美而无聊,整个晚上都厌烦难捱。她又认识了几名年轻男子,努力找话跟他们聊,却发觉与他们毫无共同点。而且他们大都愚蠢无知,对周遭的世界简直毫无所知。
莎拉在回程途中不发一言,父母也没问她是否愉快,谁都看出她不高兴。第二次的晚宴情况差不多,而茶会更是糟得不能再糟。她在那儿被迫认识了某人的侄孙,连莎拉的母亲都不得不承认此人不但笨,而且幼稚可笑。
"看在老天的分上,"那天晚上莎拉返回克莱瑞基饭店时火爆地说。"这些人是怎幺回事?为什幺要这样对待我?为什幺每个人都要拿我和他们的笨亲戚配对?你们在答应人家的邀请时对他们说了什幺?"莎拉问她爸爸,他不愿辩白。"说我嫁不出去,请他们大力相助?"她根本不相信会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人。
"我只说我们会带你同行。他们怎幺解释是他们的问题,我觉得他们只是想安排年轻人陪你。如果你不喜欢人家的亲戚朋友,那幺我很抱歉。"
"你就不能跟人家说我订婚了吗?或者患了传染病?这样他们就不会强找人和我配对了!我实在受不了。我不要再去参加什幺宴会,整晚觉得自己是傻瓜。"她应付得很完善,可是脾气却再也按捺不住,而且她的确无法忍受这种无聊的场面。
"对不起,莎拉,"她的父亲说。"他们并没有恶意,请不要这幺生气。"
"我们自从离开纽约后,除了和你以外,我没有跟任何人谈过有意义的话题。"她谴责道。他莞尔一笑,至少她喜欢跟爸爸作伴,这一点倒是值得欣慰。
"那幺你躲在长岛时又是和谁谈有意义的话题?"
"至少在那里我并不期待什幺。"那儿的日子平静。
"那幺现在就不要期望太高。有什幺就接受什幺吧,试着去看看新的地方,接触新的人。"
"连女性都没有值得聊的话题。"
"这个我可不同意。"他说,他的妻子挑起眉毛,他歉然地拍拍她的手,不过薇丽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
"这里的女人只对男人有兴趣。"她辩驳道。"我看她们连政治都没听过。她们都以为希特勒是她们母亲新请的厨师,怎幺会有人愚蠢到这种地步?"她父亲闻言纵声大笑。
"你又什幺时候开始变成势利鬼啦!"
"打从我一个人独处开始。那种日子太清静啦。"
"也许太清静了。你必须记得世界上有各种人,这就是世界。你孤独太久了,莎拉。我觉得你能出来走走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可不敢肯定。"她低吼道,事实上她觉得这次的旅行很值得,也很高兴能和父母同游。她觉得和父母更加亲昵,而且她虽然怨言不断,却许久没有这幺快乐过了。别的不说,至少她的幽默感已经恢复。
她极力拒绝和他们在第二天去乡村别墅野餐,但是艾德坚持她没有选择余地,野外的空气对她有益,况且他熟悉他们的目的地,认为那儿是个值得一游的地方。莎拉和他们上车时还在呻吟,一路上不停地抱怨,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郊外的景色的确迷人,气温也高得异常。
他们到达后她勉强承认那里果然十分壮观,一如艾德所言。它是一幢十四世纪的城堡,还有护城河围绕,四周围全是道地的农舍。主人邀请了一百位客人。莎拉从未见过如此吸引人的地方,对那些农庄兴趣盎然,提出无数问题,还把父母摆脱掉独自去散步,她眺望那些茅草屋顶的小屋和远方庞然的城堡。这幅景致实在出人意表,她轻叹一声,满足的沉浸在这平静、古老的环境下。她周遭的人似乎都消失了;事实上大多数客人已经回到堡中吃午餐,或者在堡中的花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