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起先没有任何反应,继而诧异地睁大双眼。"你说什幺?现在?"
"是啊。"她对他粲然地笑着,再躺回枕上。"我想大约有两个月了,我太专注在店里,其它事都忘啦。"
"天哪。"他笑着靠进椅中,拉住她的双手,又倾过身吻她。"你太了不起了!"
"这不是我个人的功劳,你也出过力,你知道。"
"喔,亲爱的……"他再度靠近她,深知她多幺渴望再添一个宝宝。这也是他的愿望。不过两人经过最初三年都没有音讯后,已经放弃希望。"但愿是个女孩。"他柔声说,知道这也是她的期望,这并不是取代依兰,而是让菲利平衡一下。威廉则根本没见过女儿,在她死前也没机会认识她,他当然巴不得能添个女儿。莎拉暗暗祈祷新生儿能够治愈菲利的心病。那孩子深爱依兰,妹妹去世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威廉撑离轮椅,上床躺在她身边。"亲爱的,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她紧抱着他,两人静静躺在一起计划未来,也庆幸他们的美满。
"我不知道。"莎拉皱着眉和艾梅一起审视新到的首饰。它们是她熟识的一位设计师的最新作品,可是她不敢说自己是否喜欢他们。"你觉得怎幺样?"
艾梅拿起一只沉重的手镯,它是一组金红色的手环,缀有红宝石和钻石。"我觉得它很时髦,工也很细。"她终于说。她本人就非常时髦,红发梳成髻,裹在香奈尔的新衣中。气派不凡。两人正在莎拉的办公室里讨论。
"它也很贵。"莎拉说。她不喜欢售价订得太高,但是好的手工索价惊人。她不愿意用二流的师傅或次级宝石。在"韦特菲"买东西的顾客必须买到上好的品质。
"我看不会有人介意的。"艾梅笑着凝视莎拉,莎拉正艰难的走到镜子前欣常手镯。人们喜欢在这里买东西。他们喜欢这些设计,无论是老的东西或是你的设计,他们都喜欢,夫人。"艾梅还是只肯一本正经的称呼她。她们自从艾梅为她接生第一胎至今,已经相识十一年。
"也许你说的对。"莎拉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我们要这些货。看起来的确漂亮。"
"好。"艾梅很满意。两人花了一上午时间选货。这趟是莎拉最后一次来巴黎,目的是生产。现在正值六月底,宝宝的预产期是两周后。威廉这次死都不愿再冒险。早在许多个月以前他就对太太说他不会再扮演接生婆了,她不能再这样修理他,尤其是他听说妻子生第二胎时又差一点难产。
"可是我希望宝宝在这里出生。"她在他们离开莫斯堡时抱怨说,但是威廉根本不理睬她。
他们住进今年春天才找到的一幢巴黎的公寓。有三间卧室、两间佣人房、一间客厅、书房、餐厅及厨房。莎拉居然亲自将它装潢好。从他们的主卧室可以看见美丽的河流。
这幢房子也接近珠宝店,这正是莎拉中意之处,当然它还靠近莎拉喜欢的一些商店。这一次他们带着菲利住进来,他为了不能待在莫斯堡或韦特菲堡而大怒,表示困在巴黎太无趣。莎拉为他雇了一位年轻的男教师,带他去罗浮宫、艾菲尔铁塔、动物园等母亲无法陪他同行的地方。自从菲利回家到现在,两星期以来,她几乎无法动弹。胎儿似乎完全占据了她的活动空间。
菲利对这一点也十分恼火。他们在他放春假时告诉他新生儿即将出生的事,他慌乱而恐惧地望着父母。后来莎拉竟然听见菲利对艾梅说他觉得这好恶心。
菲利与艾梅非常亲密,喜欢到店里找她,欣赏珠宝。这天下午莎拉将他送到店里,自己去办一点事情。他承认有些首饰很好看,艾梅则告诉他宝宝也会很好看,可是他表示宝宝是愚昧的东西,除了依兰以外,只有她不一样,他伤感的说完。
"你以前可不愚昧,"艾梅和他在办公室喝热巧克力、吃点心时对他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好孩子。"艾梅很希望能够软化他。他变得日益冷漠,一丝不苟。"你妹妹也一样。"她提起依兰时菲利脸上掠过一种表情,她决定换个话题。"也许这次会生一个小女孩。"
"我讨厌女孩……"接着他认为不宜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除了你。"他又说了更令她惊异的话。"你将来嫁给我好吗?我是说,如果到时候你还没有结婚。"他知道她的年纪已经不小。她今年二十八,等到他能够结婚时她都快要四十了,不过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比他母亲还漂亮。母亲本来也长得不错,直到怀了这个愚蠢的宝宝,才变得又胖又丑。艾梅告诉他他这种想法似乎太幼稚了,他不该嫉妒宝宝,应该感到兴奋,因为他就要当哥哥了。他一点都不高兴,艾梅看得出他非常愤怒。
"我也很愿意嫁给你,菲利。这是不是代表我们订婚了?"她对他粲然一笑,再递给他一份点心。
"大概吧。可是我不能替你买戒指。爸爸从来不给我一点钱。"
"没关系。我可以向店里借一个戒指。"
他点点头,看着她案上的东西,继续说出令艾梅、也会令他母亲诧异的话。
"我希望将来能和你一起工作,艾梅……等我们结婚以后。"
"是吗?"她感到很有趣,便挖苦道:"我以为你想住在英国。"也许他发现法国并没有那幺坏,她暗忖。
"我们可以在伦敦开一家店,那样就行了。"
"这个得找机会跟你的爸妈说。"她说着放下杯子,莎拉也正巧这时候走进来,身材惊人,不过依然美丽。
"告诉我什幺?"莎拉坐下来,在艾梅看来她似乎极端不舒服,她会尽一切努力避免怀孕生产的。莎拉的生产过程已经使她倒足胃口,知道她不会要孩子。她不明白莎拉怎幺办得到。
"菲利想在伦敦开店。韦特菲珠宝店。"艾梅骄傲地说,并且相信菲利不会愿意母亲知道他们订婚之事,于是没有再说其它的话。
"这倒是个好主意。"她对他笑笑。"你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我不知道再开一家还能不能活命。"一年前,从他们开幕至今,她实在累坏了。
"我们得等菲利长大以后再去管理它。"
"我会的。"菲利顽强的神情是莎拉再熟悉不过的。她要带儿子离开了,他只好吻吻艾梅的脸颊,再捏一下她的手,暗示他们已订婚。
他们到公园散步,他比平时健谈,谈起艾梅、珠宝店、伊顿中学和韦特菲堡。他耐心的陪莎拉慢慢走,替她难过,因为她现在随时都显得举步维艰。
威廉在寓所等他们回来,然后去菲利最喜欢的餐馆吃饭。此后的两周,莎拉把时间全部留给儿子,因为她知道宝宝出生后就没那幺空闲了。他们计划孩子出世后立即回莫斯堡,医生认为她可以出远门。医院甚至请她提早一周住进去待产,她一口回绝了,告诉威廉在美国没有人这样。在法国,有钱人会在预产期的前一周甚至两周,先住进医院接受周全的呵护,产后再住院两周。而莎拉是不会住在医院里无事可做的,无论这种风气有多幺流行。
他们每天到店里帮忙,菲利对一只新到的翡翠手镯极为欣赏,一天下午艾梅则告诉他们,今早店里一口气卖出两枚巨大的戒指。更惊人的是其中之一的买主是马吉亚--她的情郎。他是为她买的,在购买时却佯称要送给他的妻子,还不断捉弄她。当艾梅愈来愈生气之后,他才掏出戒指为她戴上。莎拉看着艾梅的手指不觉挑起眉毛。
"这是不是有什幺重大意义?"莎拉问,心里早清楚这人在其它珠宝店买过多少东西送妻子和别的女人。
"只不过我多了一个新戒指。"艾梅踏实地说。她从不存幻想。不过她有不少很有趣的客人。许多男士来这里买珠宝送给太太或情妇。他们的生活复杂,但是都知道艾梅的信誉卓著。
这天下午韦特菲全家人回家后,菲利和他的老师去看电影。这名年轻人是大学生,精通英、法语,幸好菲利喜欢他。
此时正值七月,巴黎的暑气令人难耐。韦特菲夫妇已经来这里两星期了,莎拉急欲回家。城堡在一年当中就属这时候景色最美。将夏季浪费在巴黎简直太可惜了。
"我可不认为这是浪费,"威廉笑眯眯地看看妻子,她裹在特大号的粉色缎质睡衣中,躺在床上,活像一条硕大无朋的搁浅鲸鱼。"你穿着那件东西不热吗?"他光是看着她就不舒服。"何不把它脱掉?"
"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样子反胃。"她说这话时他缓缓移到床边。
"你的任何事情都不会使我反胃。"他有点遗憾这一次她生产时不能就近陪在她身旁。有了现代化的诊所和医生,他变成局外人,不过坚持这些的也是威廉,因为这样才安全。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沉,当他终于忘却高热睡熟后,她在清晨四点叫醒他,因为阵痛开始了。他连忙唤女仆来帮她,由他送她去奈维立诊所。在短短的车程中,莎拉对威廉没说什幺话,疼痛已经相当严重,护士把莎拉送入产房后,威廉紧张的等到中午,深怕和头一胎一样有麻烦。医院保证会给她麻醉剂止痛,一切都以最科学的方式进行,万无一失。结果莎拉生了一个九磅多的宝宝。直到下午一点半,医生才挂着笑容出现,一副气定神闲状。
"您添了一位漂亮的公子,大人。"
"我太太呢?"威廉不放心极了。
"她很辛苦,"医生的面容稍微凝重了几分。"不过过程顺利。再过几分钟,您就可以去看她了。"威廉见到莎拉时,她盖在白被单下,脸色苍白、神智不清,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以及置身此地的理由。她不断告诉他今天下午得去店里,而且不能忘了通知菲利。
"我知道,亲爱的……没事了。"他在她身边守了几个钟头,她四点半左右醒来,看看他又看看四周,一脸困惑。他靠她近一些告诉她宝宝的事。威廉至今尚未看过新生儿,只从护士口中得知孩子很可爱。他重达九磅十四盎司,几乎和菲利一样大,威廉从她的气色即知生产又是极端辛苦。
"他在哪里?"她环顾着周围问。
"在育婴室,待会儿他们会送他进来。他们要你先睡一觉。"他吻着她。"是不是又很痛苦?"
"好奇怪的感觉……"她握着他的手,仿佛还在梦中,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们一直让我麻醉,弄得我好恶心,头晕目眩,好象一切都离我很遥远似的。我还是痛,可是却说不出来。"
"也许他们正希望这样子。"至少这次母子都平安,没有发生任何可怕的异状。
"我还是喜欢你接生。"她说,这种住院生产的滋味太古怪、陌生,而且他们连婴儿都还没有让她看过。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再当蒙古大夫了。"
他们把婴儿抱进来,所有的痛苦顿时被抛在脑后。他漂亮浑圆,黑发蓝眼,和威廉长得一模一样。莎拉抱住他时潸然泪下。他好完美,一个无瑕的小男孩。她本来希望是女儿,但是现在一点也不在乎了。最重要的是孩子生下来了,而且安然无恙。他们已经决定给他取名为裘恩,纪念威廉的一位远房表亲。护士抱走裘恩时莎拉又哭了。她不懂为什幺要这样。她有自己专用的护士和病房,甚至附有浴室和客厅,但是院方表示把孩子留在外面不卫生。他应该住在消毒过的育婴室里。莎拉在孩子离开后擤擤鼻子,哀怨的看着丈夫,威廉骤然间觉得不该带莎拉来这里,他答应她会尽快带她出院。
第二天威廉带菲利来看母亲,艾梅从育婴室的窗口看见裘恩时,声称他很漂亮。医院不准外人接触婴儿,莎拉因而更加痛恨这个地方。菲利瞪着玻璃看了一会儿便耸耸肩离去,分明毫不感兴趣,莎拉看在眼里失望极了。他对弟弟似乎充满怨气,对母亲也不太客气。
"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莎拉满怀希望地问。
"还可以啦,他好小。"菲利冷漠地说,逗笑了威廉,知道莎拉这次又吃了不少苦头。
"对我们可不小,孩子。九磅十四盎司算得个怪物啦!"不过当莎拉喂裘恩时一点也不觉得他是怪物。他吃饱以后躺在她的怀里,而护士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立刻就出现把他抱走。
到了第八天,威廉带着鲜花来探望莎拉时,她站在客厅,双眼都在喷火。
"如果你不马上弄我出去,我就带着裘恩穿着睡衣出去。我觉得很好,也没生病。他们一直不让我接近宝宝。"
"好吧,亲爱的,那就明天,我答应你。"第二天他把他们母子接回寓所,两天后大伙一齐返回莫斯堡,莎拉抱着裘恩,孩子满足的躺在母亲温暖的怀中。
到了八月莎拉生日时,她已经完全复原,瘦削、结实,被新生儿迷得神魂颠倒。他们将珠宝店关闭一个月,艾梅在法国南部搭游艇度假,莎拉也不再为生意烦心。菲利于九月回学校后,他们都到巴黎去住了几天。裘恩现在随时和母亲在一起,有时候就睡在办公室的摇篮中。
"他真是个乖宝宝。"每个人都这幺称赞裘恩,他整天笑个不停,耶诞节之前他坐了起来,全世界也臣服在他的脚下。除了菲利。他每次看见裘恩时都气呼呼的,而且总有话批评弟弟。莎拉十分痛心,她本来希望菲利会喜欢宝宝。然而她所期待的兄弟手足之情始终不会出现,菲利的态度一迳遥不可及、冷淡怀恨。
"他只是在吃醋。"威廉比较认命,和莎拉不同。"这是很正常的。"
"但是这不公平。裘恩这幺可爱,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人人都爱他,只有菲利才这样。"
"假如这辈子只有一个人不喜欢裘恩,那幺他就太走运啦。"威廉换个角度说。
"但是这个人不应该是他的亲哥哥。"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没有人规定兄弟非要是好朋友,圣经上的该隐和亚伯就是例子。"
"我真不懂。他对依兰热爱到极点。"她喟叹着。"珍妮和我小时候感情也很好。她们现在仍然很亲密,只不过不再见面。珍妮在战后再嫁,先搬到芝加哥,又搬往洛杉矶,他们从来不到欧洲来,莎拉也没有回过美国,更不用说去加州了。很难相信珍妮再嫁了,而且嫁给莎拉素未谋面的人。这正是人生。她们姊妹固然感情融洽,却还是逐渐疏远。不过她们还在经常通信,莎拉也一直鼓励姊姊来欧洲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