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炀追来时,刚好看到她跌进井里,他直觉以为她一心寻短。
他的声音引来不少人,他脸色乍白,跃身也往井里跳——
一会儿,他湿淋淋地抱着井初莲,飞身出井。
站妥后,他蹲下身将井初莲放在腿上,用颤抖的手拍打她冰冷的脸颊,渴望到她眼睫能够有些微?动。
“你醒来!你给我醒来!”
她没有半点反应,他着急不已,连忙转头吩咐,“准备热水,将药房里的醒命金丹拿来!”
他抱起她往房里冲,将她安置在床上,陆续有许多下人忙进忙出的将滚烫的热水倒进木桶中,而他则解开她衣襟上的盘扣,脱得只剩一件小小抹胸。
他将将醒命丹喂她吃下,然后斥退下人,当房内只剩下他俩时,他抱起她到屏风后,褪下抹胸。
将她抱进木桶内,热水刺激着她冰冷的身子,她痛苦的颤抖,眉头纠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嘶哑的喊叫。
他将水拍打在她身上,试图活络她的血脉,让她的体温再回升。
“痛……”她终于有了反应。
他一边揉搓她的身子,一边因害怕失去她而咆哮,“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为什么要寻短?”
他害怕失去她,直到这一刻他才晓得,他害怕失去她!
“痛……”她还是只说这一个字。
她的体温回升后,他便将她抱出木桶,将她身体擦干净后替也穿上白色的衫衣,然后将她安放在床上。
他决定用内力将她体内的寒气逼出。
他让她盘坐在他前方,双掌抵在她背上,开始运用内力逼退寒气。
在治疗过程中,她嘴里喃喃喊着几个字,他听见,眉头皱在一块。
“父王……父王……”
过度的心不在焉令他体内功力大伤,他在自己快撑不住时及时收住,一口鲜血从嘴角流下。
他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扶她躺下,盖好被子。
“求求你……”她在梦呓。
胸口疼痛让他不免压着胸口,他又无法离开她身边,于是选择坐在床上,待在她身旁守着她,直到她安然无事为止。
望着她没有血色的娇颜,他突然发觉,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如此憔悴,丰盈不见,只剩勉强支撑身体的瘦皮囊。
“不要……父王……”她捉住他的手抱在胸前,才稍稍安静。
他以为自己对她只有恨,可以不在乎她的一举一动,他可以变得冷血,就像这几年一样。
但事实证明,他根本是在骗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你让我的感情无法单纯些?为什么非要以这么激烈的手段来告诉我做错了?”
她一起往他身上靠,寻求他身上的热源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不要杀父王……不要恨……我爱你……”
他听见她的话,不免失笑,胸膛盈满连他都不知的丰富情感。
“你连失去意识都要我服侍你……都让我狠不下心恨你……”
他该如何是好?一边是他的最爱,一边是父母的血海深仇……
“我无法下决定,我无法不替爹娘报仇……不要逼我……”她仍旧能让他徘徊在矛盾边缘。
她没有再回他的话,静静地躺在他身旁。
他照顾她到完全没问题了才离开,由小环接手。
当她醒来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小环着急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
小环一听见井初莲的声音,马上放声大哭。
“小姐,你好坏,为什么要寻短?你是不是不要了?”
“我寻短?”
小环可怜兮兮地含泪点头。
“我没有啊。”
“小姐,你还说没有,如果不是南宫炀及时从井里将你救出来,小环就再也看不到小姐了……”
井初莲眉头微攒。
她寻短?井……
“我没有寻短,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才没有呢,大家都快被南宫炀的怒气吓死了,小姐一掉进井里,他就跟着跳下去,将小姐救起来,还是他日夜照顾小姐的。”
“他照顾……我?”
“嗯。”
这时有人敲门,小环去开门,一个丫环捧了一碗药,脸色尴尬地站在房门口。
“这是我家乡祖传的药,可以祛寒气,所以我特地煎了一副让夫人喝,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又冒出一个老嬷嬷,手里同样拿着东西。
“夫人的身体还没康复,所以我特地烈了鸡粥,让夫人补身子。”
“行了,行了,都拿进来吧,放在桌上就可以了。”小环抬头挺胸,骄傲地领着两人走进来,然后又将两人赶出房间。
井初莲不解的问:“她们……”
小环的脸才好些,说话又不知节制了,兴奋地解释:“小姐,你就不知道,自从你投井被南宫炀救起之后,府里所有人的态度都变了,没人敢再像以前那样对小姐你这么冷淡,看不起我们。我看下人们的态度肯定都是以南宫炀的喜好来取决。如果他早先对小姐好一点,那些下人就不会这么冷冰冰的,餐餐都是素菜,半点肉也不给。现在好了吧,连鸡粥都出炉了。”小环端起鸡粥走到床边坐下。“小姐,吃点粥好吗?你已经有两天没进食了。”
“我吃不下。”
“这怎么行,多少吃点吧,否则身体很难康复的。”
“我不觉得饿,只觉得很累,想休息。”
“那好吧,小姐,你好好休息,睡一觉醒来再吃。”
井初莲闭上眼假寐,隐约听见有人离去的声音,没多久又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她不以为意,直到一只粗糙大手放在她额际,她才吃惊地睁开眼。
这怎么可能!井初莲不敢相信地看着来人。
“觉得怎么样?”南宫炀柔声问。
她呆呆地回道:“好点了……”
不待她说完,他脸色一变,愠怒地问:“为什么要寻短?”该死!
“我没有……”
“还说没有!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会看见你投井?”他愤怒的容颜掺杂了痛苦。“难道你想以死来寻求解脱?和我做夫妻真的让你无法忍受吗?”
“没有……”
他挫败地看着她,一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憔悴的脸慢,流连不已。
“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他淡淡地说着,原以为只是喃喃自语,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却意外地传进她耳里。她放大胆子问:“你……你还爱我吗?”
他怔忡,有些狼狈又有些苦楚地闭上眼。
还爱她吗?答案是肯定的。
但他能原谅她三年前的逃离,能原谅她父亲加诸他身上的血海深仇吗?
答案变得不再肯定,他也无法放下身段接纳她。
碍于她的身份,碍于她的所作所为……
井初莲见他闭眼不回答,原本渴望得到肯定答案的熠熠眼神变得黯沉。
“我知道了。”她不需要再自取其辱。
不,你永远不会知道。南宫炀心中挣扎不已。
两人的关系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平静、这么冷冰冰的?
“等会儿我会叫人把药端来。”他的声音首先打破尴尬。
“已经有个丫环拿了她家乡祖传的药来。”
他又愤怒了。“难道我让人煎的药比不上一个丫环的祖传秘方?”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澄清。“我只是想让你不要这么麻烦。”
“什么时候我难得的关心变成麻烦了?”
“你不要故意扭曲我的意思。”她气到连胸口都在痛。“我不晓得这叫扭曲。”
井初莲感慨地心想,他的脾气还是很硬,就像以前和静缘师太在一起一样,谁也不让谁。
他很怕泄漏了对她的感情,旋即站起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她发现他们仍旧没有取得共识,只是情况比以前好一些,他对她不再是怒言以对。
可是要到何时他们才能恢复三年前那样?
第十章
坐在书斋里,南宫炀静静地思考他和井初莲之间的问题,在没有理出任何头绪前,下人便来通报静缘师太来了,他赶紧到大厅去。
一进大厅便看见高坐主人位子的静缘师太。
老妖怪,还是一样自傲、目中无人!
“混小子,你终于肯来见为师啦。”静缘师太挑眉讽笑。
“不来见您行吗?”
见自己的位子被占,只好坐在底下的客座,身旁还有他一干好兄弟,他们是耳闻静缘师太来访而跑来凑热闹的。
“听说你娶妻啦。”静缘师太左看看右瞧瞧,就是没看见想看的人,她皱眉问:“怎么你的小娇妻见不得人吗?也不来拜见为师。”
南宫炀咬牙顶了回去,“您死了吗?还要人家来‘拜’您!”
静缘师太脸色极为难看,全身僵直,再也忍受不住南宫炀话里左一句您、右一句您的讽刺个没完。
“别再您呀您的,你这混小子从来就没这么尊师重道过,再叫下去我包准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不知道你是属鸡的。”
“混小子!”静缘师太要发火了。
“师太,这次预计停留多久?”漓觉赶紧打圆场,否则两个人闹下去只会大打出手,毁了美轮美奂了大厅。
“明天就走,我要回天山去闭关。”
采逸甜甜地问:“师太,你又要钻研新招式了吗?为什么不多留几天?让采逸好好陪陪你呀。”
“傻丫头,再多留个几天我怕那混小子又要抗议了,他呀,恨不得我不要来找他,八辈子都别见面。”
静缘师太很疼采逸,可能也因为采逸嘴巴很甜,老是逗得她老人家心花怒放。
“师太,这次你到哪儿游山玩水,有没有碰到新的事儿?”孟朔好奇地问。
“有啊,有件新的事。”
“师太,你快说出来听听嘛。”采逸兴奋不已。
“这一路上我只听见一件新的事,就是这混小子莫明其妙的从南宫门门主身份窜升为驸马爷,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件新奇的事。”
南宫炀听了很不高兴,直接顶了回去,“怎么,你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
“我哪敢羡慕和嫉妒啊,我可不想被人牢牢地监视,半点自由都没有。”
“你!”
“怎么?混小子,你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和我正面冲突。”静缘师太眉头蹙紧,沉着脸。
南宫炀双手抱胸,别过脸去。
众人见状纷纷偷偷地吐舌挑眉。幸好他们和南宫炀不是同门师兄弟,也不是静缘师太门下弟子,否则这场战争恐怕会更热闹。
“你的新婚妻子真那么见不得人吗?还不叫她来见我。”
戢风笑笑替南宫炀回答:“她生产了,躺在床榻上。”静缘师太眉头皱得更紧。“那丫头身体这么差?”
闻言,南宫炀冷睨她,“你知道我娶了谁?”
静缘师太扬起傲然的下巴。“哼,你以为为师的终日都在做啥?练武?哼,是听人家大谈八卦呀,笨小子!”
很好,南宫炀的称呼更上一级了,由混小子变为笨小子。
“那么你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废话!你不是都做了驸马了吗?”
南宫炀眯起眼睛,发出危险光芒,让其他人纷纷往椅背里缩了一寸。
“你何时知道她的身份的?”
“呃……这……”
南宫炀额际青筋爆凸,冷冷地再问:“什么时候?”
“呃……”
“什、么、时、候?”
静缘师太吐吐舌。“三年前。”
南宫炀全身颤抖,恨不得有人成为他的出气筒。
见南宫炀这般态势,众人都闭紧了嘴巴,只有静缘师太仍开口想替自己解释什么。
“呃,其实她是什么身份也没什么差别嘛,还不都是一朵可人的清莲。”
“老妖怪,你给我闭嘴!”
他再也顾不得她是师父的身份,脱口就将多年来闷在心里对她的称呼吼出来,气得静缘师太脸色铁青。
“你说我是什么?”
“老妖怪!三年前你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而你也知道那狗皇帝杀了我全家,我拜你为师学武,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替父母报仇,你知道她的身份却半个字都不提,硬是闷了三年,让我娶了她、然后遭受打击,让我徘徊在仇恨与爱之间无法选择!”
“就算三年前告诉你又怎样?你还不是同样会爱上她,说与不说又没啥差别。”
“没啥差别吗?如果我知道她的身份,会克制自己不去爱上她,事情或许就能单纯点。你非但没警告我,见我爱上她之后,仍是三缄其口。她不告而别,三年来,落梅时节,我几乎每天在慈云庵前等待,希望能再见到她一眼。若你能告诉我,我还会痴痴的站在庵前等她吗?”
“我不相信当你爱上她以后,你还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
南宫炀怔忡。他没话说,他确实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情感,他像着了魔似地痴爱着她,游走在爱恨情仇里。
原以为已下定复仇决心,一遇见她就完全走了样。
他现在变得很不确定,仍执意要找她父亲报仇吗?如果选择放弃,灭门的血海深仇他又该如何释怀?
在场众人见到南宫炀露出困惑的表情,皆昭然若揭,该重新找他谈谈了。
坐在书斋里,南宫门重要的人员都到齐了。
“我们派在狗皇帝身旁的眼线回报,狗皇帝已派出了大内高手,想潜进南宫门,这是对我们极为不利的消息。”戢风将手下的回报提了出来。
“狗皇帝派出大内高手潜进南宫门,究竟想干什么?”孟朔不解。
“我看八成和炀有关。”戢风转头看向南宫炀。
南宫炀不在乎地回道:“不管他想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漓觉手中的扇子往掌中一拍合起。“问个问题。”
南宫炀扬眉看向他。
“你究竟爱不爱井初莲?”
南宫炀怔忡,愣住了。
漓觉接着道:“如果你不爱她,那么我们就放胆和狗皇帝一决胜负;如果你爱她,我们就想个对策,避掉这场大战。不然你和她这辈子是无法在一起了。”
戢风和孟朔同时点头。
南宫炀表情更加凝重,许久后,他幽幽开口:“我们派出去的人找到胡大人了吗?”
胡大人……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如何在他眼前夺走他娘的性命,也忘不了他是如何的贪财怕死,在井邑国攻占绦国之后,便变节投效井邑国。
胡大人这一生都在暗地里拖后腿,然后当寻队的家被抄后,他就乘机搜刮财物或女人。
该死的王八羔子!
“嗯,找到了,而且杀了他。”戢风提不起劲地道。他们已杀了多少背叛绦国转而投效井邑国的叛臣?数不清了。
再这样下去,炀的眼中会只剩血腥。
“很好……很好……”
“炀——”孟朔道。
其实南宫炀仍然在犹豫,他仍旧不确定自己该做何抉择。
他爱井初莲,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但他要报仇,这也是确定的。
只是,徘徊在爱与仇当中,他却迷惑了,变得不再那么坚定自己的决定,变得左右为难,无法准确抉择。
让他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漆黑、无风的夜晚,没有任何声响。越是这样的夜,越是让人闻出一丝肃杀。
几道黑影从围墙外翻进来,无声无息的在院子里穿梭,每个人都是一身的黑色夜行衣,只留一对盛满了肃杀之气的眸子在黑夜中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