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男孩,不能怪他,他也是男人,懂得男人的需要,只不过他曾说过的「喜欢」,其实只是小孩的恶作剧吧?
他就像调皮的风,来来去去全凭心情,让人抓不住踪影,向来规律的生活因他的恣意而扰乱了,心湖也泛起阵阵涟漪,吹皱了原有的平静……
「生气啦?』瞧见向樽日眼底的不快,白云有些心虚地暗自吐了吐舌头,但说也奇怪,向来沉稳严肃且不易显露情绪的他怎么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照以前的经验,他顶多说说而已,从没像现在这样生气,今天还真是奇了。
瞧着一语不发的向樽日,白云搔头一笑,然后想到一个主意。
「别气别气,我跟你说,我昨日遇见一个贵人,让我发现我竟然会弹琴,弹琴耶!没想到我是那么有内涵的人,就说我长得如此不凡,气质、内涵定也高尚无比,果然……唉唉!反正我想说每天瞧你都忙得要死,身心一定非常疲劳,所以我弹些曲子给你听,帮你放松精神可好?」
「弹曲子?」皱起眉头,是谁又泄密告诉他他喜欢听琴的?看向他手中的琴,向樽日黑眸一瞬;没想到连蕖儿……唉!
「对啦对啦,弹曲子、弹琴、抚琴都是,我现在就弹给你听,你仔细听好啊!」
「等等,你确定——」
「放心、放心。」摆手一笑,白云将手上的琴一搁,随即坐下抚弄琴弦。
第一声琴音便是低悠远长,让原是严阵以待的向樽日松了一口气,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向樽日不禁看向抚琴的白云,暗叹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超纯熟的技巧。
声声入耳、丝丝入扣,令人心旷神怡,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沉浸在宁静的琴声里,提起笔,向樽日继续批阅未完成的卷宗。
夜未深,人初静,心灵合一……
然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凄凄。乍暖还寒时……」幽怨无比的歌声乍现。
大手猛地一颤,纸上风字的尾巴瞬间如野马脱缰,狠狠斜画过大半的空白,在墨毁坏整个卷宗前,向樽日连忙大叫:「停!停停停!」
「干嘛啦?我正弹得尽兴,你干嘛打断?」白云嘟起嘴看向他。
瞪着被风尾巴扫掉大半的空白,向樽日缓缓抬起头,「你……你刚刚弹的……那是什么曲子?」
「你不是读过书,不会不知道吧?不过你如果不小心忘记了,我也可以告诉你,刚刚那不算是曲子,只是一阙词,只不过我将它套上了曲调,然后——」
「我问的是这曲……词,你没事唱它做什么?」
「能做什么?不就是帮你解闷、放松心情?只不过想想抚琴太单调,所以顺便唱些曲给你听,怎样?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心情很舒爽?」白云眨着期盼的大眼看着他。
感动?心情舒爽?瞪着那条长长的风尾巴,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感伤,心情很不舒爽。
他拟了半个时辰的卷宗啊……
「你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哪……」
「你倒是还瞧得出来嘛!」冷笑泛起。
「你如果不会笑那就别笑了,很丑哩!」呃……眼角余光瞄到那又黑又长的东西,该不会是虫子吧?果然是气象万千的春天,连虫子都爬到人住的房子了。
「我是无法像你随时笑得自然,不过这卷宗还差几段话便能大功告成,到时我心中的快乐定能让我笑得自然,只不过刚刚你毁了一切。」
「毁了一切……没那么罪大恶极吧?抚琴顺便唱唱歌,人之常情……」怪了,那只黑虫何时跑到他的卷宗上了?长长的好大一条,还粗犷得可以,远远望去,真像苍劲有力的书法字体,这就是所谓生物的保护色吧?
「你惹我不悦,我将你踢出门,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我是主,你是客。」
「我惹你不悦?」好大的指控啊,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了?白云噙着好无辜又讨好的笑容指着卷宗,「有条黑色的大虫爬上你重要的卷宗了,你……要不要想些办法解决一下?」
「我无法可想也无计可施!」
「这样啊……那不如就把那卷宗连同那虫子一块丢出去,毕竟人虫一间屋子总是不好,你觉得我这法子可好?」
「你这法子倒是俐落干脆。」向樽日冷哼。
冷中加冷,看着向樽日脸上颇有冬天味道的笑容,白云觉得自己的笑容似乎僵了不少,连手背都泛起一颗颗的疙瘩。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道理也适用在虫子上,所以……」说到最后,白云只能干笑了。
忽地一笑,向樽日好慢好慢地站起身。「我说气质、内涵光是高尚还不够,得要充足才行,琴棋书画都要学得精湛,如今你琴艺已达巅峰,接下来何不充实书法方面?」
「书法?乍听之下比高尚还要高尚一百倍,实在太耀眼了!我听说有许多才子随便挥毫,便有人愿意掷万金购买……」看见砚台被注了水,笔也润好搁好,就连卷宗都被换了另一本更大、更厚的,白云吞吞口水又说:「所以我说像这种高尚到不行,相对的也得益到不行的内涵,实在太不适合我闲云野鹤、淡泊名利的个性了。其实人活着,只要有一技之长可养活自己应该就可以了吧?根本没必要把自己推到高处不胜寒的地步,你说对不?」
「你不是说你长相不几,气质、内涵该也是高尚无比?」
「我随口说说而已,而且事实上,我的长相绝对没你不凡,当然,气质、内涵跟你比起来,也只有望其项背的份,所以像这种比高尚还高尚的书法内涵,我想……还是由你这相貌最不凡,气质、内涵最高尚的人来做比较好。」
向樽日闻言只是默默地看着白云,一双黑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所以……所以还是我弹琴,你写字?」如果他没看错,刚刚那条虫的肚子下面爬的可是满满的小蚂蚁啊……
还是沉默。
「如果我说我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样你会不会相信?」赶快说话啊,再不说话,我也说不下去了——白云抹着冷汗在心中苦笑。
「你……」
白云很快接口,「我啊,又笨又没内涵,弹琴就好,我会乖乖弹琴的,就只弹琴?」
对着那双无辜又讨好的褐眸,向樽日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该拿他怎么办?
知道自己笔下逃生成功,甜甜的一抹笑立刻扬起,然后讨好似地细细拨起弦,安静地开始奏乐。
看了眼从头到尾装傻应付的白云,又看了眼几乎全毁的卷宗,向樽日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另一章纸,决定重拟一份。
没多久,平静悠扬的琴音溢满了整个屋子,就在一切又恢复平静后,白云突然出声,「向樽日,其实呀……我想起一件事了。」
手瞬间顿住,向樽日问:「什么事?」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我在找一个人。」琴音仍悠悠,却添注了思念。
柔美情浓的琴声让停在空中的笔尖有一瞬间的颤动。「谁?」
「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问:「需要帮忙吗?」
「月圆……」
「什么?」他看向有些恍神的褐眸。
「明日就是月圆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对着黑眸,白云抚上胸口,却因此感到好痛好痛……」
看着表情痛苦的中性脸庞,向樽日觉得心里突然被划了一道伤,疼痛难当,且像是无法呼吸地闷窒。
「向樽日,那个人……我好想他……好想好想他……」
* * *
我好想他……
从没想过开朗带笑的褐眸竟然也会忧郁思念,真的没想过啊!
可最没想过的是自己的心却也因此而有了不快,明明只是小孩,明明只是调皮的小男孩,何时却驻进了他的心底?
从最初的偶然想起到如今的满满想念,一种感觉缓缓蔓延,一种感情日渐茁壮,直到昨日再也无法忽略,再也无法忽略。
可这样的他如何去在乎?如何去对一个人付出感情?
用力压下喉间几欲爆发的狂喊,向樽日用力喘气将眼睁开,任由汗水朦胧视线,即使如此,窗外的月光仍旧刺痛了双眼。
闭上眼,血里、心里火焚的痛楚涌现,如野火燎原之势,漫天袭来,低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扭曲了起来……
「向樽日?」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犹豫的低唤。
蓦地睁开眼,向樽日瞪着紧闭的门扉。
「向樽日,你睡了吗?」
该死!他怎么进来的?
「向樽日?」
「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睡不着。」
门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发出声音,「今天我不太舒服。」
「你怎么了?」很关心的语气。
「没……没什么,只有些头痛,你……你先回去吧!」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不像没什么,要不要我——」
「回去!」向樽日爆喝出声,让夜晚原就静谧的气氛更显冷寂。
门外没有声音再出现。
「白云?」没一会儿,向樽日试探中带点后悔的唤着,良久,门外依然是无声无息。
离开了吧?向樽日不禁松了口气,然而心里却懊悔了起来,刚刚他的口气实在太凶了,不过……又能怎么办?现在的他……
刚刚的对话已让他用尽全身力气,如今再也忍不住了。全身像是燃着熊熊烈火,体内的血液也像是沸腾滚烫的热水狂窜奔流,而心脏则像是被烙铁灼烧一般,火焚之苦,生不如死!
炽热的喉间终于发出急喘悲鸣,昏沉的意识瞬间坠入无底的黑暗中。元月十五,注定火焚之苦,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来找他……
生死之间,痛苦的煎熬,忍住咆哮的欲望,向樽日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忍住一波比一波巨大的痛苦在体内翻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月光洒进黑暗的空间,照亮全身被铁链层层缠绕的向樽日,月光中,向樽日满脸痛苦、全身是汗。
「你……」话不成声,睁着惊愕的双眸,白云骇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艰困的睁开眼,向樽日心里也愕然。「该死!你……不是……唔!」话未竟,便又是一声低鸣。
「你……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满脸痛苦的向樽日,白云仓皇地奔到他身前,「你到底是怎么了?」
「走……出去!」
「不要!我不要,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连话都说得吃力,若不是刚刚怎么想都不对所以折回来探望,他一定不会发现门内的向樽日根本不若他所说的只是头痛。
如此像是忍受滔天痛苦的表情,怎么可能只是头痛,这样的悲鸣他太熟悉了呀……
「别问……快……快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红着眼,白云抱住他被捆绑的手。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快出……去!」
「不要……不!好,我出去,我去帮你找大夫,对对,要帮你找大夫,这样你就不疼了,你等我!」快速地跃起身,白云说着就往门外奔去。
没被捆住的手掌快速但却显虚弱地捉住即将离去的袖袍。「没用的……别去……」
「为什么?」看着捉住袖袍的大掌,白云瞬间跪坐至地板,握住极烫的手。「为什么说没用?」
「你不懂……这种毒……谁也……解不了的。」
「毒……」月光下,白云的脸上闪过一抹恍惚。
「回去……」他晓得造时他的模样很骇人,然而现在只是开始,待会儿会更痛苦,那时的他不会再有意识,只存本能的痛苦挣扎,像是负伤垂死的野兽,身上的铁链都无法锁住他,他怕自己会伤到他,他不想伤到他啊!
「火……火焚之苦,半世情……」将脸贴在他紧绷且滚烫的大腿上,白云恍惚低喃。
「什么……啊!」
抬起头,伸手抚上布满汗水的脸颊,两串泪珠自褐色的眸子里滚落。
「一个人……很痛苦,对不对?每个月的这个夜晚,一直很难过,对不对?我想陪你,让我陪你……陪着你,直到你不再痛苦……」
「别……」别碰他,因为现在的他全身如同一把火,任谁碰了都会被灼痛。
「没关系,我不怕,也不觉得痛。」
很想再说什么,但体内的痛苦愈燃愈炽,连睁开眼的力气都不再有,意识已开始模糊,声音也听不到。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自从见到你,飘荡不安的心竟安详了下来,然后是你的眸子,总是让我觉得好熟悉,彷佛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了一般……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我多么希望那个人就是你,那么我的心便可以陪着你一起痛,然而真的会是你吗?会是你吗?」
白着脸,白云知道最近频频发生的头痛又来了,可这样的痛又如何能比得上他所忍受的?把头枕到他的腿上,就这样吧……让他陪着他一起……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凄凄……这夜,至少我不想让你孤独,就让我陪着你……」
* * *
直到曙光乍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快!不知大哥这次会不会又伤到自己?若有,可得快点疗伤,胡大夫,你快跟我来!」
门打开,洒进的终于是阳光。
「这……这是怎么回事?白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向槐天和向蕖月同时叫道。
「唔……天亮啦!」白云揉着眼睛从床榻上起身。
室内一片凌乱,衣裳四散,杯壶碎片也洒了一地,更别说墙上的挂画和桌椅也东倒西歪,以往再乱,也没乱到这种程度,可角落的锁链倒是完好如初……
瞪着完整的锁链,向槐天惊问:「你把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我把他弄得太累了,所以害他睡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在场每一个人闻言,都忍不住红了脸,这话可真暧昧呀!
「呵——」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眼角余光瞥到身旁三人脸色皆是尴尬,忽地一笑,白云突然往内侧倾身,将被褥往内侧拉去。
他的动作让一旁的人身形一顿,向槐天往前走了几步,看向床榻内侧,果然是大哥那黑色的衣裳,难道……
「昨夜你们孤男寡女……」无法不想歪啊,虽然明白昨夜大哥毒发,可是这样的情形……实在太暧昧了,可大哥有这么猛吗?
「我是男的。」白云纠正。
「男的……」唇畔一抖,向槐天点头,「对,你是男的,那昨夜到底……」
「我上他下。」
「什么?!」不只向槐天,连一旁的向蕖月和胡大夫都跟着大叫。
「那么讶异做什么?那种情况下,当然是我上他下。」
「不,我们不是讶异,只是很难想像……」向槐天表情古怪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