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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 page 12 作者:风聆海

  风过林稍,青天老远。

  他闭眼,专致女体暖香,为得是情欲横流,无可自拔──

  依着本能感官,理智会败。

  这样,比妥善答她容易,比睁眼说瞎话容易。

  比细数关哥哥到底利用铮铮几次容易,比面对畸零不全、根本不知自己所欲为何的望江关容易。

  “你……你真想要我……”觑了空,铮铮急喘,抵着望江关心口,气咻咻,丽颜酡红。“这就是答案么?你的心……唔……”

  呵,银铃般娇笑轻掠,铮铮信了。

  望江关目送,唇脸间胭脂漫散。

  他揩落,用的是菂菂为他细心贴放的汗巾。

  每日每日,她便像人家媳妇般为他使劲打点,甘愿欢喜,从无怨言。

  哈……哈哈……

  忽尔感觉无尽悲哀,船锚也似,拖着他直往深渊坠去。

  他的心?

  他的心大概被狗吃了,残渣不见。

  近来,望江关似乎心情不好,连梦里都是。

  “咦,这是哪儿?”菂菂环顾四周,仿佛有山、仿佛有树、仿佛有湖、仿佛有天有云有花有草……

  今天的梦忒怪,没一处看得清。

  “大概是……我娘的墓地吧。”他不肯定,迟疑许久才答。

  “那里吗?”她指着远方一处土丘……呃……好吧,眨眼前还是土丘的地方。

  场景骤换,两人忽而便身在渔村;丰儿幼时与娘亲独居、现在让居明老人买下纪念的屋子。

  “我不知道,”他低语,表情复杂。“那时,他们不让我去给娘送葬,后来几年更是没机会探望。”

  “欸?”

  “因为我娘不……不贞,”他解释,眼色更黯:“虽然望家寨不禁止女人改嫁,但我娘身分特殊……”

  “好过分!你爹也不是从一而终啊!”忍不住打断。推门而入,她拉他:“带我去看看,你好久没回来了吧?”

  “不……”他没动。“改天吧,最近时间不对……”

  边走边说,场景又换,他与她回到主屋。

  “为什么?”她追问。

  “很快你便会知道了。”他苦笑,好疲惫的脸。

  天光犹昧,不远处,下村渐起喧嚣。

  “我反对!主子和铮铮乃叔侄之亲,怎可议婚?!”

  “我赞成!主子和铮铮是亲上加亲,大好议婚!!”

  “我反对!你们根本就是贪图铮铮身后的苗家势力!”

  “我赞成,有人硬是不承认老主母身前丧德败行……”

  “你、你污辱先人!”

  “在下只陈述事实。”

  “事实不都还是捏造?”牧村头人忿忿,““馈神”那几日,我就见你们几人拉着月伯鬼祟商议,原来便为了套招圆谎!”

  “话可不能这么说!月伯年纪大了,记忆难免模糊……”旧苗村头人反击:“咱不过帮着推理真相还原当该,您说是吧,月伯?”

  叫月伯的老人原在座下吃点心,突被点名,瞪大了眼。

  “对啊月伯,老主子那几年到底有没有私下往渔村会主母?”“当年您是老主子身边执马,眼下除您,咱谁也不知真相呐!”人群哄然。

  望家寨无论政务事务,原都只归头人私议,然而此事棘手,公开放论有助宣导,凝聚公论倒是其次,“任家酒肆”光做这几日口水生意便够吃许久,众声杂沓。

  “俺……咳咳……”可怜月伯让满堂眼光盯着心慌,一口酒水噎了枣糕大呛。

  “瞧,之前月伯分明是让你们威胁成招!硬栽主子不是望家男儿!”

  “喀,我说呢,当前摆明是有人看不惯咱陆商得利,卯起来挑拨!”

  “你……”

  “我?我怎样?”两造纷起,眼见便要干架。

  “好了好了,”望太公与钿钿二长老从容站起,想是有番敉平之议。

  “太公您评评理!”人群仰望。

  老人家银髯及胸,当风端立。

  “照我说嘛,”顿了顿:“主子当然是望家孩儿……”狺然微笑,“他玄外祖可是我大望历代功臣之首,大伙怎轻易忘了呢?”

  欸……众声哗然,鼓噪更甚。

  太公向来回护望江关嫡传身分,这会儿却迳自改口?

  是耶?非耶?这桩联姻成或不成?

  喧嚷间,主位上一泓深邃怅怅然独望天窗。

  光尘纤洒,人群间一双哀眸悲怜睇他。

  ※  ※   ※

  “菂菂,你、你冷静点!”任家后堂,潭十洲手忙脚乱。

  小丫头拗起来把自己下唇咬着鲜血淋漓,平常见不得她受伤分毫的大夫爹爹却只沈色郁坐。进来不到半时辰,一缸新开封的“留人醉”咕噜噜已喝到见底。

  “别喝了!”她抢了他最后一碗,猛灌却引着眼泪鼻水出来。

  狂咳着,嘴上絮叨:“要……要喝……我、我陪……陪你……喝……”

  “就凭这样?”望江关苦脸哂笑,揭了另缸新酒站立而起。

  这回索性连酒碗也省了,仰天直饮。

  “不会……我可以学啊!你别娶铮铮好么?”她扑去,冲势不收。

  望江关脚步跟蹈,顾得了她顾不得酒……

  锵──

  两人纠缠跌实,酒缸随后,哗啦啦是泻地醇醪,芳馨馨却是她身上息气。

  那滴溜打转的目光深幽幽望进他眼底,交致缠绵的神色教甫方蜇回的任云娘愕然一惊。

  “别娶铮铮好么?”她说,眼泪抹在他胸口,哽咽着自己再也收不回的女儿心。“以后我乖乖叫爹,乖乖喝药,乖乖做望家主子的女儿……呜……你别娶铮铮啦,菂菂和爹爹相依为命不好吗?只有菂菂和望江关不好吗?”

  “别哭啊……”后脑击地,望江关登时轰然。

  倒觉这样昏昏噩噩一辈子也好,抱着她地老天荒也好。

  只有望江关和菂菂两人相依为命也好,依着感觉无须深想的世界多好。

  “回答我,你一定得娶铮铮吗?”伸长捧住他头,心疼掉泪。

  “嗯……”半晕半醉,他忽见任云娘夫妇眼光,陡然回神。

  “理由呢?告诉我理由?”教他抱起坐正,她留心他刻意疏远。

  “不就是议堂上说得那些吗?听了几天还不够?”轻抿薄唇,他先站起。

  “不够不够!他们都只在说他们自己!”她赖着,语气幽幽:“都要你替大局想、替祖宗想,可你呢?谁替你想?谁替你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想?”

  “这些我自个儿会想。”望江关接过任云娘递来的解酒茶,一饮而尽。“云姊,麻烦帮我照顾菂菂,抱歉得紧,把你屋子弄脏了。”举止匆忙,刻意不看她。

  “不妨,”她望着地上丫头,知解叹气:“去吧,太叔公和钿嫂来了,在西厢偏厅等你。”

  菂菂低泣。

  “是啊是啊,云娘和我会劝她,多个娘亲也没啥不好,家人家人,住久了习惯了就不别扭了,亲亲爱爱就好似你和你爹现在这样,对吧,菂菂?”当下唯一搞不清楚状况的潭十洲猛打哈哈。

  任云娘生平第一次对着身旁“愚”夫笑不出来,气氛极冷。

  “你、你还没回答我……”只有她置若未闻,追着那欲走之人要答案。

  以前不是没有其他苗家要寨提议联姻,若真仅为望苗关系偏安一隅,望江关胸臆间当有无数对策,没理由走到这步棋。

  “作啥是铮铮你便答应了呢?”她仰望,眼泪扑簌落撒,“你真爱她?”

  “不,”他即答,面对她下意识实话出口。“……可我欠她许多。”

  企图去爱,也算偿还。

  “呵……”霍然惨笑,她对着满地残藉大哭。

  望江关早走,狠了心不留。

  ※  ※   ※

  结果,那呆子还是没为自己想。

  她了然,气苦也莫可奈何。

  一个人到底能把自己困锁到怎样地步?少女时代她总对着不自觉便深蹙眉头的菡姊儿纳闷,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妲己耶,至少御风咒一起,姊妹俩遍出皇城绝无问题,可菡姊儿总说:“太天真了,菂菂,咱不行的……”轻哄她睡,一夜一夜。

  后来,她的生命遇上望江关,宽怀温柔,坚强顽固,另一种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他带她走进世界,从梦中醒来。

  头一年,望江关几乎取代菡姊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更多,渐渐,她在他潇洒自性下看出矛盾,渐渐,她看透他苦。

  原来又是个困锁之人,担了太多,解脱不开。

  然而,执缚妲己的是亲情、是无处仰赖的胆小,执缚望江关的又是什么?

  “别逼他,”任云娘为她斟酒,“想他大半辈子都是这么无情无欲为别人过了,也许……”顿了顿。

  “也许他早就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活……”她接口,狂饮数盅。

  “你知解就好,知解就别逼他,”任云娘叹气,再开新坛。“你别看贼表弟好像温柔敦厚,和煦亲切,其实他最是无心……”

  无心之人是不懂爱的,无心之人连自己都不爱。

  “醉吧,醉吧,云姑姑陪你喝,事到如今,无论你高兴痛苦,铮铮都是非娶不可,”咕噜咕噜。“总之你听云姑姑过来人一言,感情真是可以相处培养的,倘若贼表弟真打算爱铮铮,及早了断这磨人情思,对你对他都好……”

  “我……我不……”酒力上冲,她脑袋明白,语言却不听使唤。

  “别跟我说你不爱他,”任云娘也有些醉了,倚着潭十洲妩媚咯笑。“想当年,咱也是轰轰烈烈闹上一场来的,许是铮铮也看出你爷俩相处古怪,这才半推半就让太公和钿嫂逼婚。”

  “我……我没……”唉,她说不清楚,丢了酒盏摇摇站起。

  “记住啊,别逼他,感情可以一时激动,关系却图的是长长久久,”任云娘身后叮咛:“人嘛,除了亲子天性,其他关系都说不得准,缘份情份,想修还不容易吗?不过就是俩心俩意兜在一道……要兜在一道呐……”

  呜,这道理她还不懂吗?路边游走,她情泪肆流。

  可望江关就决意和铮铮兜在一道了,他决意呵……连自己的心都不好好一问。

  可她也决意和望江关兜在一道了啊!好早好早,她便没了自己。

  “回来啦!!”望江关掀帘见她,好开心表情一亮。“船厂那儿有趣吗?迟家姑娘可好?”

  “嗯!”她正打水洗脸,回来前虽然已经换去酒衫,但几日来精神委靡,怕是让他发现就糟了。

  “你瘦了?”他端详,盯着她看了又看:“船厂那儿伙食不好吗?怎么才去六天就……”

  “你竟知我离开多久?”她忽问。出门前她只说想去迟末末新工作的地方探探,说不准几日回来。

  “欸……”望江关一愣,没注意自己下意识便这么惦着她不在的日子。

  一种古怪、陌生又乱糟糟的感觉隐约在脑间成形。

  “喔,我知道了,没人烦你的生活很好喔?”不忍见他迷惘,她说反话;拎了包袱往屋里边走边说,故意俏皮:“清清静静,自自在在,想写情书给铮铮也少了讨厌鬼在旁捉……唔……”

  他突然身后抱她,靠近才觉好大酒气。

  “别说了,菂菂,你知事实并非如此,”下颔抵住她头顶,大手轻抓她仓皇间无处摆放的掌心,扣实环紧。“你知自己是与铮铮不同的,”磨蹭她发,望江关沉沉吐息:“这屋里少了你,连根针掉了都听得见……”

  “可你还要娶她……”她不敢问,怕一问让望江关理智清醒,好不容易恋她的手便要放了。

  “菂菂……菂菂?你还在吗?”咕哝着。

  呜,他明明就把她勒得透不过气,还说醉话!

  “嗯。”她答,泪流满面,好几日委屈的份。

  望江关叹气,迷迷糊糊抹着她脸上水珠,抱了更紧。“下回恼我就直接来骂我吧,不要三天两头就失踪走人,你总自由地像小鸟一样想飞就飞,我却只能人前镇定私下发急……”

  可恶,这人,她想咬他,却无力稍动。

  “总之……你回来真好……”他的身子渐渐瘫软下来,重压她往屋里跌去。“你回来我就安心了……”

  “你……”她傻住,趴在地上看见屋里一片凌乱。

  好几坛老酒空倒,屋角点了眠香。他到底苦恼了几夜未寝?要这样对付自己?

  背上,望江关依着她体温睡沈。

  她不觉便随了他满足而笑。

  “望……江关……”她低喃,第一次轻唤他名。“你可知我根本无法恼你?你可知我根本无法生气?”甚至无力指责他注定的负心薄幸,无论对铮铮,或她。

  她已经恋他恋到分不出亲疏远近了,是爹爹,是主子,是兄长,是知己;他是她生命全部、唯一,她的爱惊世骇俗,甘愿自锁,但求同悲同喜。

  ※  ※   ※

  后来,他们都不喝酒了。连铮铮这名字也默契不提。

  她不再问他是是非非,不想见他苦恼;她要他记得与她一起的每件事都快快乐乐,她要他每天开心不完;离望苗大婚还有一年期限,在那之前,他是她的。

  “欸,听说峦山上野樱初开……”清早,望江关吐纳练功,她喂撒庭中小鸡。

  “是啊,野樱从初开、盛放到落尽都美,我一直想让你好好见见,可惜前几年都刚好有事。”练罢收工,望江关擦汗着衣,她习惯递水,顺手抹他额上未净。

  “怎样?我看我把丰岛之行挪了吧,这大半月先往木村和船厂那头忙,趁空还可以往山里踅踅?”他兴冲冲提议。

  “……”她讷然。不经意提起,原是当话题闲聊。

  这几月望江关宠她过头,怕是连他自个儿都没发现。

  “不想去?”见她发呆,他猜。

  “唔。”摇头。轻轻往他怀里偎去。

  “菂菂?”舍不得拒绝,他只一僵。“我浑身臭汗。”

  “不,很暖……”她轻蹭,依着感觉行事。能这样恣意妄为的时间不多了,旁人见怪就让旁人猜吧,她知望江关不会多问,问了两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唉。”他叹气,柔柔环紧,也不知他心底怎想,终是任她。

  一会儿……

  “对了,天缺那信我回了喔!”她离开,赖够了拿起扫帚。

  “嗯,说了什么?”背对她整衣,看不见表情。

  明眼人都看出天缺那信是来求亲的,可被菂菂一放月余,前几日他忽然想起问她,还无端惹她一顿脾气,谁知这会儿她自己提起,望江关心下惴惴,些微紧张。

  胸口处微酸沉闷,不知是何意绪。

  “唔,照你叮嘱,诚心诚意实话实说地答啰,”她边忙,回想著书信内容:“我说我就喜欢望家寨,就喜欢这间屋子,就喜欢喂猫喂狗喂鸡喂马,就喜欢和那些骂我丑丫头的死小孩臭八婆吵架,就喜欢把自己搞得浑身脏兮兮不像公主……”

  她回头,看见他怔忡表情蓦地一顿。“我、我这样说不好吗?”

  “不……不是不好……”刻意撇开为这答案感动莫名的情绪不管,望江关只觉头痛。每回扯到天缺她就装傻,扯到未来她也装傻,再扯下去两人气氛就怪了,怪到他不敢深想。

  “那就没问题啰!”微笑作结,她执着扫帚轻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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