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心情又变了的他问。
“我们有孩子了!我去告诉姊姊,马上回来,别生气哦!”他在她脸颊上用力地印上一吻,就欣喜地冲出去。
“蓝止臻,回来!”柳瑶卿瞪着眼看他。
他转头讶异地看着她那生气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只是装个样儿唬他的。
“不行吗?”蓝止臻转身讨好地问。
“你要吓人啊?披散着头就出去,路上要是遇上色鬼让人轻薄去了,我可不要。”柳瑶卿对他又气又无奈,披散着头发的他,只能以国色天香来形容。
蓝止臻随手把头发绾上,回来拿桌上的发簪固定,戴上儒巾现出儒雅俊逸的气质。
柳瑶卿又看他看痴了,他心情变得快,样子也变得怏,一转眼就完全不同了。
这回他给她一个温柔的吻,淘气地说:“万一遇上歹徒,我一定抵死不从。”
蓝止臻跑进容定王府的中庭,就看见庭内排着长排的人,大部分脸上都有着病容,而他姊夫正专注地开着处方。
杜君衡每月十五都在他自己的药房中义诊,婚后因为蓝芷颐不肯去北院住,只好让患者在中庭就医。
蓝止臻觉得姊夫虽然连作梦都梦着出家,可是他为姊姊迁就得非常彻底,她不愿见他,他就在廊外日夜守着,深怕她突然有状况。如果不是出于真情,谁做得到这样呢?然而他的用心,却不见得能感动心里冰冻多年的姊姊。
他看着气色不佳的杜君衡,婚前玉树临风的体态,已经为姊姊折磨成现在清瘦苍黄的病人样了。蓝止臻他远远地和自己这时运不济的姊夫打个招呼,就往蓝芷颐房里钻。
一进门就看见蓝芷颐的桌上堆满了一册册的书籍。
“姊姊,你要考科考啊?”蓝止臻心情一好,顺口就消遣他姊姊。
蓝芷颐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才回去又来了,“有事吗?”
蓝止臻灵光一闪,正事先且不提,他反问:“姊姊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吗?”
“十一月十五,不是你生辰。”蓝芷颐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把戏要耍。
他翻翻桌子上的书,开心地问:“姊姊决定要重练武功了吗?”
“王妃这些天特地差人出去收购的。”蓝芷颐对容定王妃无从拒绝,她的关心与疼惜都毫无保留,也不求回报,而且她的热情单纯而天真。
这一点她儿子倒遗传了几分,只是自己不能拒绝容定王妃,却无法接受杜君衡。
蓝止臻看姊姊的反应,觉得安慰,容定王妃给她的母爱,她渐渐感受到了。
他也带着充满父爱的口气宣布:“姊姊,我们蓝家要多个人了!”说完他等着姊姊难得一见的笑脸。
“你指小瑶有喜了?”蓝芷颐果然脸上有了笑意。
“还不快回去陪小瑶?我还不能回去看她,你得好好照顾她,不可有什么闪失。”她立刻命令道。
不料他故作为难地说:“我是想早点回去啊!可是姊夫还在义诊,外边还有好多病人,天就要黑了,天黑前他是看不完的。”
偷看一眼姊姊的无动于衷,他又装模作样地说:“姊姊传艺时告诫过,医者得有仁心,虽然我的医术没有姊夫好,但也当发挥仁心仁术,所以很应该去帮忙的,也算是替孩儿积点阴德,不然有些患者跋山涉水的,看不到病,不是很可怜吗?”
蓝芷颐看他一眼,无奈地说:“就数你花样最多,我帮忙就是了。”
蓝止臻甜言蜜语地说:“我就知道姊姊心肠最软了,那些病患有福了。”
“走后门。”蓝芷颐略过他的迷汤,直接指示。
“当然!姊姊要替我行善我是不会反对的。”他识时务地依命从事。
蓝芷颐身着男装到中庭,二十来天没见到杜君衡,乍看见他还真有些讶异,平日他虽然瘦,倒是英华内敛、目摄精光的仙风道骨,而今他却毫无元气,面有病容。
“翠香,伺候小王爷去房里休息一下。”她这话带着惯有的威信。
杜君衡直接看到她眼中的不容置疑,交代一声,留下翠香,自行到廊边。
换了张椅子,在坐下之际看见杜君衡并没进房,蓝芷颐轻声吩咐翠香几句话,翠香听了立刻退下遵办,她就开始替病患诊治了。
“小王爷!少夫人说如果我不能劝您进房休息,那么以后她也不要我伺候了。您就行行好,别让翠香为难!”翠香照着蓝芷颐的话说。
杜君衡只有认了,她就是这样,以霸道专制的方式替人设想,就顺她的意吧!谁教他遇上了。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杜君衡精神恢复了些,从房中出来,病患少了一些,不过如果一个人独撑仍是会看到入夜,他在另一边摆上案,两人同时看诊。
“多谢!”病人都看完后杜君衡由衷地说,看看天色已是掌灯时分。
“应该的。回你的北院休息吧!上有双亲,应该多保重。”蓝芷颐淡淡地说。
他没有回答,心里却暖暖的。温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恨他。
“一起用餐吧!”蓝芷颐心中似乎没有芥蒂了。
但杜君衡实在没有食欲,这些日子以来他透支了太多的体力,又看了一天的病,累得食不下咽,而厨房做的素菜,由于容定王妃近来看他身子不好,特别交代以滋补为主,更让他望而生畏。
蓝芷颐看他几乎没吃什么,就跟翠香要了碗茶,把太油的菜在碗里过一过,放到他碗里,好意地说:“多少吃一些,别让王妃担心了。”
她的友善果然让杜君衡勉强地吃了一些,但却难以吞咽,见他这样她反而有些内疚。
随即调了碗蜜水给他,“你伤了脾胃了。”
“无妨。抱歉,你自己用吧!”他起身欲离坐。
“留步!”蓝芷颐拉过他的手,在他拇指基部用力按压。
杜君衡一时痛得直冒冷汗,她按压穴道的指力强劲,他虽痛得难受,却也觉得整个人舒畅多了。
当按压部位由原先的青黑,转为嫣红时,蓝芷颐才松手。
“谢谢!”他很自然地反手,替她拉拉指头松松筋。
蓝芷颐很快地把手抽回,若无其事地说:“试着再吃点吧!”
“嗯。”杜君衡坐回椅子上,虽然吃得不多,但至少不会吃了不舒服。
入夜,蓝芷颐披着披风来到厨房,熬了一锅粥,同时她听见不远的工房中,几个老仆人在谈论著──
“小王爷一直没回北院,只怕又会犯病了,他必须在北院过冬的。”
“是啊!当年玄元道长特别在北院布置几处玄机,让他能藉地气得益。”
“再说北院有他的靖室,靖室中也处处有宝石形成气场良好的静坐处所,可保他不染上风寒,现在他长期在西厢廊上静坐,不得有益的气场,只怕难保平安。”
她不是自私的人,也不是个记恨的人,对杜君衡她虽讨厌,却很清楚他除了不该废了她的武功外,其他的事,严格说起来都没错。
没来由的厌恶姓杜的人,是她的问题,所以她不该顺着自己莫名的性子为难人家。这么想后,蓝芷颐决定只要在这容定王府一天,就好好地跟杜君衡相处。
蓝芷颐端了粥回房,杜君衡仍端坐在廊上,她轻轻地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
他睁开眼睛,温柔地看她,关心地说:“你不可以出来的,会着凉。”
“就看你要我们都在这里着凉,或进去。”失去内气护体的她很快就觉得冷。
杜君衡立刻把披风还她披上,拿起她放在地上的粥和碗跟她进房。
“吃一点这五花米粥开脾益气,不会让你食不下咽。”蓝芷颐装了碗粥给他。
“怎么了?”杜君衡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变,虽然她的态度还是冷淡,可是可以看出她的善意。
“止臻他们有孩子了。”她说得平和。
“真的?!那太好了!”杜君衡马上有着欣喜的眼神。
蓝芷颐不止一次发现他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对事情感到喜悦,什么事在他看来都有好的一面,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出家?
“如果我们不是必须在这样的关系下相处,如果你不姓杜,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看着他小心地喝着粥,她心有所感地说。
“我们无法选择,十几年前不能,现在还是没得选。”停下进食,杜君衡脱口而出。
蓝芷颐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想懂,她认为他和容定王妃都把那个七岁就死的芷儿当成她,只是她不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和七岁的女孩,会产生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
“在你十四岁的时候,真的就对个七岁的小女孩可以胡思乱想?”
杜君衡被她这个问题呛得差点换不过气来。
他顺口气,摇头道:“你当我是什么?谋杀亲夫也不用这样!”
蓝芷颐听他这么说,立刻换回冰封的一张脸。
杜君衡话一出口就后悔,都怪天气太冷,冻坏脑子了,“抱歉!失言了。”
她也很快控制心里的不高兴,府里的人都说他本就幽默风趣。
“下次别再犯。”蓝芷颐有度量地说。“丫鬟们都说你伤悼元配,才一心想出家。”她说出了问话的原因。
“那是借口,只是想让姑娘死心,以前府里有很多热心的朝中大臣送进来的姑娘。”感慨自己的修行生活向来多苦多难,在他血气方刚的那些年,府里各院充满了各方佳丽。
很难想像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全身而退。她问:“真的没有动心过?”
理所当然地点头,他可是对自己定力非常有信心的,“我是天生适合过修行生活的。”
“所以你不介意朝夕和我共处一室,对别人也是这样,又把她们嫁出去,虽然你们是清白的,还是不对的。”对这一点她很不以为然。
“你例外。我虽心在方外,却也知世情的,我并不是游戏人间。”他非常不想被她误解。
“你认为我不需要清白?”听到这些话,蓝芷颐的脸色很难看。
杜君衡心中暗自叫苦,她又来了,她为什么对这种事如此不可理喻?
他急忙说:“先别乱想!你的情况特殊,我知道你至今仍是……”
他实在讲不下去,为什么他这清心寡欲的道士要解释这个尴尬的问题?
“抱歉!这是我的问题,就当我没问。”她深吸口气,自行躲到床上。
一方面因为她冷,一方面是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尊重别人,却不尊重她,她哪里错了,怎么所有人都认为她可以轻薄呢?
杜君衡知道不能让她就这么受伤地躲在角落,可是他实在应付不来,万一又说错话了,岂不伤她更重?
“我不是不尊重你而是不放心,别人不像你,不珍惜自己且随时有生命危险,我只得时时看着你。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不要想不开。”他还是试着劝她。
她念头转开后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的确是为了她的病才夜夜守在床边的,而他也的确尊重她,不然也不会为了她一句话在廊外守了二十来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为什么她对这种事总是失控,就因为她从小被人口口声声地骂作贱女人的野种?
“知道了,是我发神经,别介意。”蓝芷颐把被子蒙住头,缩在棉被里。
渐渐地感到炕上传来的温热,这时才知道一个普通人冬天为何得睡在炕上。
“你冷吧?上来,你的元气已经抵不住冷了。”许久她掀开被子,好意地说。
杜君衡才不想,宁愿冷死,也不要哪天她又指控他不顾她的清誉。她以为只有她才会清白受损似地,他可是要出家的,如果有什么差错,就什么也别谈了。
“是我的主意,就不会赖在你头上的。”看他那委屈的神情,她居然也猜出他想的是什么。
蓝芷颐怀疑他真的大她七岁?那孩子气就和她的宝贝弟弟没两样。七岁?突然明白他会把她当作芷儿的化身的原因,她的名字有芷字,也正巧和他差七岁。
“不必了,我还挺得住。”杜君衡决定不受动摇。
“对自己没信心?”她倒想试试他的定力,是否真如他认为的那么好。
他果然不为所动,用激是没用,当然更不可能被诱惑了,谈条件他也是高手,就只剩一个动之以情,但牺牲太大,要她示弱她办不到,她不是愿意装软弱的人。
只是蓝芷颐不知道自己不必假装就很软弱,还在复原的身子,禁不起几个时辰在寒风中看诊,不住地打起寒颤。
杜君衡一看不对劲,立刻前去看她的情况,果然是受了风寒,他拿出怀中的玄石放在她手中。这玄石只要接触人体就会产生热能,可去除一切风寒,这些天如果不是有这块玄石,他只怕早成冰棍了。
“你不上来,这东西我不要。”谈判才符合她蓝芷颐的行事风格。
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和一个不要命的人较量,实在不该奢望会赢,只能以退为进,保住了她的命,他就算得到最后的胜利。
“这样的天适合秉烛夜谈。”杜君衡坐在炕上,边说边拿另一条棉被包裹自己。
蓝芷颐也同意,可是他们都高估了彼此的体力,一个是大病初愈禁不住劳累风寒;一个则是积劳成疾,很快地都睡着了。
杜君衡拖着疲惫的步伐由典药局回府,他过了忙碌的一天,一清早就让尚书府的人请去看尚书的母亲。每回天气寒冷,他的病患也特别多。
但最挂心的是他的芷儿,早上出门前,她还没醒,但体温微高,偏偏一出门就抽不了身,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了?
一进西厢客房,里面空无一人,她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他想起了蓝止臻要带她回去的话后颓然地坐下,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那种感觉对他而言非常陌生,不知如何形容,他的心一向少有波纹,更别说起伏了。在芷儿重新进入他的生活以来的这些日子,他已经几次警觉自己乱了方寸,却都不是现在的毫无头绪。
他理清自己的思绪,既然帮不上芷儿什么忙,让她回去和家人团聚是最好的,她现在没有随时会有危险的生命威胁,他有什么理由认为她该留下?
只是她现在生病了,他有理由也有义务去看她,她是为了帮他义诊才生病的。给自己找到很好的理由后,杜君衡又让人备马去昭阳王府。
柳瑶卿意外地看着杜君衡,他不但有病容,还有愁容,“表哥,你怎么了?和半年前刚病好时没两样,为什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有这么大的改变?”
“止臻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她看了半天没看见蓝止臻觉得奇怪。
一听这话,心下更肯定了,杜君衡只觉得盖止臻应谄通知他一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