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画堂”日日有宴会,以欢迎英皇陛下的光临。
车马仪仗一直排列到行宫,从四方乡村来的人络绎不绝,道路为之阻塞,争著一睹皇家的盛况,一听军乐的豪壮。妲罗成天都听得到笛声吹奏,那声音仍像
她头一同听到时那样震撼她的心灵。
现在她知道,她刚到苏格兰时就认为自己是苏格兰人,而苏格兰音乐是她的一部份,那想法是对的了。
侯爵带她去看骑兵队大检阅,那是在八月廿三日于波多贝罗学行的。
在那里,妲罗看见约三千名苏格兰骑兵,还看到皇家骑射队,和各氏族的代表。
当她看到这些骑兵昂首正步走过英皇面前时,她好渴望公爵也领著马克雷氏族参加检阅。
侯爵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赫伦真该来这儿的,我应该坚持要他来。”
“我想他是真的身体不太好。”妲罗回答。
“要是在以前。他不管多病都会来的,都是那次该死的婚姻!”侯爵恼怒的说。
然后他自觉说话太没分寸,又问道:“你不介意我提到这个吧?”
“不会,当然不会,”妲罗回答。“我想他对柯德农族人的怀恨必因这些事件而加深,那样对他身心都是有害的。”
“你说得很对,”侯爵说。“我的一生就是毁在马克雷氏族对柯德农族的怨恨上,我不能再忍受你和我一样为那古老仇恨所造成的偏见和愚昧而受苦。”
妲罗轻叹一声。
“那正是我感觉的,爸爸!你可不可以和公爵谈谈,尽力让他明白应该忘怀过去而想到未来?”
“我会的,”侯爵答应她。
“从我初到苏格兰我就希望能帮助贫苦和无知的人,”妲罗说,“现在我是你的女儿了,或许实现起来会容易些。由于妈妈是柯德农族人,他们会觉得更容易接受我。”
“我想柯德农族人一定会感惊讶而高兴,”侯爵微笑说,“要是他们知道新的公爵夫人和他们有密切的关系。同时,你的马克雷祖父已死也许也是值得庆幸的!”
“我很高兴不必面对他。”
“我也是,”侯爵承认。
他们相视大笑,不过妲罗一直记著这次谈话,到上床时还在想这些事。
为皇上安排的节目高潮是在他访问最后一天举行的舞会。
苏格兰的王公贵族决心要尽一切可能使皇上开心,由于他们都没有一间够大的跳舞场,只好借用位于乔治街的大会堂。
那座优美的建筑有两间舞厅,另外还有好多房间,供牌局、茶会和跳舞之用。
打从妲罗来到爱丁堡起,她父亲和祖母介绍给她认识的贵族夫人们,所谈的尽是舞会的事,她们所关心的就是这个。
“这将是苏格兰有史以来最大的盛会,“爱尔琴郡主热切的说。
“假如这次舞会不令陛下大大开怀,”昆士堡侯爵夫人说:“还有什么能够?”
“我敢确定,”侯爵说,“陛下一定非常盼望这次舞会。”
当侯爵和妲罗单独一起的时候,他说:“我也很盼望舞会的来临,亲爱的,因为那晚你可以和皇上谈话,我也可以把你介绍给我所有的朋友。我很为我的女儿自豪。”
“你对我真好,爸爸。”
她两手抱住他,亲亲他的脸颊。
“我找到你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同时也知道你也为找到我而高兴。”
“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大。”妲罗若有所思的说。“我以前常常编织我父亲的故事,可是发现他是个真实的人物,而且又如此显贵,实在是更令人兴奋的事。”
侯爵大笑,再亲吻她一下。
“你忘了你现在是亚克雷公爵夫人,比我显贵多了。”
他看到妲罗脸上掠过一抹阴影,又平静的说:“我在祈祷,希望你一切否极泰来,我亲爱的。赫伦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他的本质很好。他是人中领袖。也是马克雷氏族值得自豪的族长。”
他停顿了一下。
“可是我想他从来没找到他的心。”
“费瑞克先生说,她认为公爵从没真正恋爱过。”妲罗说。
“我敢确定那是真的,”侯爵同答。“可是我不相信任何人与你长久相处而不爱上你。”
若不是妲罗发现有一大堆年轻小伙子围在她四周,急于向她表示爱慕之意,她真不敢相信她父亲这话是真的。
她开始了解他们眼中羡慕之意,这使她增加不少信心,那信心是她一向所缺乏的。
然而当她同到家里,双颊徘红,眼睛发亮,这时她会看著镜里,想起公爵阴郁的表倩。
于是她对未来开始恐惧!
舞会当晚,妲罗很早就开始妆扮,在柔软、带花香的藓苦水中沐浴过后,侍女为她穿上华丽的礼服,那是侯爵特别为这次舞会选购给她的。
礼服是白色的,因为侯爵说。这使她的红发完美的衬托出来,但是这白色是带银白的色调。
她走动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披著一层月光,她再次希望公爵能看见她。
理发师为她设计了新的发型,非常出色。
“你还得把头发留长一点,夫人。”他说。“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允许它给剪得这么短。”
他说这话几乎是责备的语气,接著他又说:“不过,它还是很美,我敢打赌,全舞会中无人与夫人您相比!”
“谢谢你。”妲罗微笑说。
理发师走了,妲罗注视著放在桌上的珠宝。
这些都是她祖母借给她的,然而郡主自己要戴她的冠冕,妲罗的发上只有钻石发箍可戴了,而那个发箍她在谒见时已戴过。
她拿起发箍,请侍女帮她戴上,这时门上传来敲门声,妲罗还没答应,门就开了,她听见有人走进屋里。
她知道是个男人,她想一定是她父亲,她说:“我马上好了,爸爸。”
然后她看到镜里走动的人影,她一下子楞住了。
一霎时,她以为她只是想像中看到他雍容华贵的形象,以为他是从梦中走出来的。然后她转身看到,真的是公爵。
她吃惊的站起身来。
“大……人!”
他没回答,她走向他,她说的话在打抖:“我没想到……你会来……可是……那太好了……你能来……你好了吗?你的伤口不……疼了吗?我希望……旅途中你没太累著。”
“我很好,妲罗,”公爵同答,“我给你带来今晚你要戴的饰物。”
她这才看到他手里拿著几个皮革盒子,她几乎是机械式的,不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他手里接过那些盒子。
“饰物?”她近乎愚蠢的问。
“亚克雷翡翠,”公爵同答,“我们家族世代相传好几世纪的。我想你会觉得,它会使你生色不少。”
“我确信它……会,”妲罗说。“那你是……准备参加……舞会?”
“我十分乐意陪伴你去。”
公爵冷冷的说,她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惹恼了他。
侍女知趣的退出,他们单独一起时,妲罗说:“我好高兴你……改变了主意,到爱丁堡来了……我常常盼望你……来这儿。”
他以不太相信的眼光看著她。
“我认为谒见皇上是我的职责。”
“爸爸一定很高兴。他常常说你和国王一定会相见甚欢的。”
公爵没说话,一会之后妲罗说:“你十分确定……你来这儿……不会太累吧?”
“十分确定,不过再怎么说,我的职责也比我个人的感受重要。”公爵回答。
“据我所知这儿一切盛会到今晚就结束了,我明天就带你回家。”
他说著就一转身离开了房间,和来时一般突然。妲罗站在那里目送他。
她不大知这他的突然出现带给她什么样感觉。她只知道她要他,而他竟来了!
她怕太迟了来不及。立即掀铃叫来侍女,匆匆的打开首饰盒。
马克雷翡翠的确是不同凡品,她自信戴上这些珠饰会使场中每个贵族夫人失色。
同时她不免想到这些饰物是多么名贵,只要项链中的一颗宝石就够孤儿们吃上一年半载的。
她记起公爵曾说,他们到伦敦时,她可以带玩具给孤儿院的孩子们。
“现在我才觉得我是亚克雷公爵夫人了,”她大声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已经开始列下一大堆床铺、地板铺设、厨房用具和其他许多孤儿院缺乏的东西。
接著她心头一惊,发觉公爵带给她的珠宝大半还留在盒子里,而她的丈夫、祖母和父亲随时都可能出现,等著她一起去乔治街的大会堂呢。
过后妲罗记不太清舞会的一切,只记得厅堂里布置得金碧辉煌,还设有一张挂著红绒帷幔的宝座。
此外,有好多沙发,上面坐著全苏格兰的王公大人,竟相争取皇族贵客的注意。
虽然妲罗再度被引见给英皇,而他也极度温和的和她谈话,并对她父亲大人夸赞这女儿的美丽出众,可是她的心却一直悬念著公爵。
侯爵坚持要她跳蕾尔舞曲,苏格兰高地人的一种活泼舞蹈,她在皇上到达的前一晚曾练习过。
她在舞厅中旋转跳舞的当儿,不断的在想,公爵是否在看著她,他是否注意到有一大群绅士争著想邀她作舞伴。
当他们大夥儿乘马车回郡主的宅邸时,侯爵爱怜的说:“你今晚可出尽了风头。亲爱的。陛下还说你确实是舞会中最美丽的人。”
“谢谢你……,”妲罗说,一边伸手给他。
“你应该为你的妻子自豪,赫伦,”郡主说。“自从她来到爱丁堡就被公认为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呢。”
“原来如此,”公爵冷冷的说。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发赶路回城堡。
侯爵没有留她在爱丁堡多住些时,妲罗有些奇怪,他只是说:“我亲爱的,赫伦是你的丈夫,他要你回去你就得顺从他。”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呢?”妲罗渴望的问。
“会比你期望的快得多!”侯爵回答。“我必须走海道跟随陛下回去,但是只要我能够,我会尽快北上,我打定主意住进城堡,不管你丈夫请不请我!”
“当然他会请你的!”
“他也许喜欢你单独和他在一起。”
妲罗没答话。
她有种不愉快的感觉:公爵不但不希望和她单独相处,甚至巴不得她不在身边,他倒称心愉快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他好像根本无意对她说出来,她得这样一直猜测下去。
她有好多行李要带回去。因此看到门外有两辆马车等在门外也不觉得惊奇。
使她大为意外的是,另外还有一匹给公爵乘坐的马。妲罗愕然的看著那匹马。
“你不能骑马!”她叫道,“你会吃不消的!你知道医生说的话吗,你这几个月内最好尽量减少行动。”
“我偏要骑马!”公爵回答,“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关在马车里,一坐好几小时!”
“你会累得半死的,”妲罗劝告他。
他不答一语,只是转身背过她,向郡主和侯爵道别。
“赫伦,你待的时间太短促了,”侯爵说,“我都没有时间恭喜你的新婚,也没决定好该给我的女婿什么结婚礼物。”
“你对我太太已经十分慷慨了,”公爵边说边瞥了一眼后面马车上堆积如山的箱笼。
“那些是我送女儿的嫁妆,”侯爵纠正他说。“我还得费心想一件你们两人都须要的东西。这件事会整日盘踞我心上,当我坐皇家乔治号游轮时得十分小心以免晕船!”
他们相视大笑。然后侯爵双手抱住妲罗,把她紧紧拉近怀里。
“我亲爱的小女儿,你可知道爸爸找到你有多高兴,”他说。“我对你有好多希望,最重要的,我希望你快乐。”
“我会尽量做到,”妲罗同答。
他知道她父亲了解她与公爵之间的隔膜,与困难重重,她一个人坐在马车中,孤寂的挥著手,直到侯爵和她祖母看不见了为止。
公爵骑马在前面,她可以从窗口看见他,而且注意到他在马上的英姿是多么堂堂出众。
“他是如此英俊,”她想。“爸爸说得对,他就是像个氏族长的样子。”
然后有一个声音像是嘲讽似的说:“没有心的族长。”
“经过头一次婚姻的不幸遭遇,他一定害怕和任何人恋爱。”妲罗自语。
然而她十分肯定,他能使任何女人为他心跳加快,只因为他是如此英伟,如此出众。
“要是我对男人和人生知道得更多些该多好,”妲罗喃喃自语,她晓得自己在这方面非常无一知。
当爱丁堡的男士们向她大献殷勤的时候,她感到羞怯而不自在,她情愿把所有这些倾慕之词换取公爵一句温和的话语。
“他是我丈夫,我希望他喜欢我,我要他爱慕我!我要他认为我是动人的!”
她从敞开的窗口一直看著他,她知道,不论在那济济一堂的舞会里。或在爱丁堡任何地方。
她没见过一个比他更令她倾慕的男子。
有谁能够令她惑到昨晚公爵出现在她房里拿首饰给她戴时,那种心悸的感觉?
她知道当时她的心在胸口翻腾,她的生命中闯进一件非常兴奋的东西。宛如他在那儿,全室顷刻注满了耀眼的光辉。
从他在镜子里出现的那一刹那起,她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因为那是个大大的惊喜!”她自己解释道。
整晚她心里想的只有他。只为了他在那儿,她觉得几乎听不进她的舞伴对她说什么话,甚至差点忘了畜尔舞步的跳法。
即使她和英皇谈话的当儿,她的心也有一半在站在一旁的公爵那儿。
她在想,他对她所说的话赞许还不赞许,他会不会和皇上那样的仰慕她?
她在爱丁堡时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那么动人心魂,她想,但是最后一晚可就不同了。
因为公爵和她在一起而有所不同,而且有公爵在,她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就睡在她隔壁的房间,她好渴望,当他们一起上楼上就寝时,他会要求她进去看看他臂上的伤口,为他重新包扎。
但是他们在爬楼梯的时候,他并没有提议要她这么做,紧接著她关上房门后,她听见他也坚决的关上了门。
当时她觉得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不仅是一道砖墙而已。
“我已经嫁给他了呀,”妲罗大声说。
可是她知道,现在她并不是像他生病时,只因焦虑他的伤势才想去他的房间。
而是因为她想和他单独相处,想和他谈话。
她往后一靠,马车正载著他们轻快的驶过爱丁堡坚实平滑的道路。
他们途中有一夜停留。当他们终于抵达一家驿馆时,妲罗由于在舞会中流连到深夜,觉得好累。
这家客栈不像她和费瑞克先生北上时住过的那几家那样设备齐全,不过还算舒适。
公爵一定是在上爱丁堡的途中就已订了最好的房间,因为客栈主人出来迎接,而且腾出一间私人起居室供他们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