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已经从一大早就开始玩了,你看,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别告诉我,你们连晚餐都要在牌桌上解决。」
「正有此意。」黎仁面无表情地说着:「柯桑,你没问题吧?」
「你们作主就好,我随意。」
「听到了没,阿雯。」
黎雯不悦地噘着唇。「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帮他看牌,我好累。」
「不行!」黎智冷冷地瞅她一眼。「钱没那么好赚。」
「那我不赚了行不行?讨厌死了!老把我关在这儿,我肚子饿死了,我要去吃饭了啦,叫我再陪你们吃面,门都没有!」她耍起脾气。
「黎雯,我自己看牌就好了,妳先去吃饭休息。」柯毅伦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黎雯。「妳昨晚忙了一夜,今天又这么早起,妳吃过饭后就早点休息。」
黎雯的三位大哥不着痕迹地互使眼色,双手用力地洗着牌。
待黎雯一离开,黎家三兄弟马上脱衣服的脱衣服,跷脚的跷脚,抓痒的抓痒,丑态百出,粗鲁至极。
黎智拿起无线电话,粗鲁地大喊:「喂!阿卡呀,给我送一千块的槟榔进来,顺便叫阿美进来。」
黎勇又是剔牙又是抠着鼻屎的,一手拿着牌没德性地大吼:「妈的!这什么烂牌。」忿力地丢出。
黎仁索性半蹲在椅子上,一个身子不停地前后晃着,身上好像长虫似的,这边抓抓那边搔搔后再伸手拿牌。
柯毅伦有些愕然,不太敢相信地看着原本看来斯文有礼的黎家三兄弟,怎么一打牌下去,样子全变了?
「喂!柯桑,大家都是男人,有话我就明讲了。」黎勇豪爽地说:「牌桌上你不必再这般彬彬有礼,反正我妹子已经离开了,一时半刻是不会再进来,什么姿势或习惯你会较舒服,你就不必忌讳,尽管让自己舒服些。」
「OK!」柯毅伦笑笑。
黎智将脱下来的衬衫披在肩上,三不五时地拿来擦汗,嘴里啧啧有声地咒骂:「啧!老三,你迭的这是什么牌呀,不是西就是北的,能不能迭好一点的。」
「这搓来搓去的,我怎么会知道我迭的是什么『碗糕』。」
「喂!快点打啦!动作那么慢。」黎勇催促着。
柯毅伦对这三位「表里不一」的举止,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怡然自得地和他们谈笑风生。
从漫长的「方城之战」、「游泳比赛」,到俗称的「做苦工」,他们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丝毫无停战、停工的迹象。
睡到日正三竿才起床的黎雯,惊讶地盯着那扇门,她真不敢相信,哥哥们到现在还在打麻将。
难道嫂子们没抗议吗?老爸没拿着锄头要砍人吗?平时他可是最严禁哥哥们在家聚赌的,除非有「某种」特别原因,但也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久的。
不过有时她自己也怀疑,有个严禁在家赌博的老爸,居然会有三个简直跟赌神没两样的儿子,难怪有句话说「严官府出厚贼仔」。
犹豫了半晌,才将麻将间的门扉打开。
一看见房里的情形,黎雯差点没火冒三丈,不过也快火山爆发了。
那个……那个……他们村里有名的槟榔西施阿美,居然……居然像个牛皮糖、八爪大章鱼似的黏在柯毅伦的身上。
身上那件既坦胸又露背的细带洋装正垂着一边肩带,让那实在是非常有看头的胸部露得更多,紧贴在柯毅伦的手臂上。
这阿美谁不好勾引,居然勾引到柯毅伦身上来,霎时她心中一片醋海翻腾,有股想将她揪离他身上的冲动。
暂压下那股浓浓的醋意,黎雯酸不溜丢悻悻地笑着揶揄。
「不错嘛,打牌还有美女作陪呀,柯先生,你还真艳福不浅。」
好歹女人堆里也「混」过好一阵子,不过现在已「从良」改邪归正的柯毅伦,岂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看来这小妮子还是挺在乎他的,只是死鸭子嘴硬而已,不然讲话怎么会这么酸,像打翻千年酸醋似的。
见她挟恨的目光像是两簇熊熊火焰似的,怒瞪这令人受不了的阿美西施,他就有点忍俊不住。
噙住嘴角的那丝窃笑,故作正经地说道:「唉!没办法,我也不想。」
「我看你心里乐得很。」
「天地良心,我如坐针毡,如履薄冰的,我望穿秋水地希望妳的翩然倩影能及早出现,可是望呀望,盼呀盼的,就是盼不到妳的人。」柯毅伦一边打牌,一边唱作俱佳地吟诵着。
她在黎仁身旁坐下,对着柯毅伦说:「看样子你是赢了不少,看你如此轻松愉快。」
「相反,我输得很惨。」对着她露出一记帅气迷人的阳光笑容。
「骗人!那你还笑得出来?」她叫嚷着。
柯毅伦瞟了她一记白眼,反问道:「难道妳叫我哭吗?技艺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再加上是自己要玩的,怨不得谁。」
黎雯噤声,小心地观察三位哥哥的脸色,瞧他们是满脸倦容,但神情却一副满意的模样,看样子柯毅伦所言不假,他真的输了不少。
黎仁眨眨干涩双眼。
「柯桑,你不累吗?看你样子精神还很好,看来再打个八圈不成问题。」
柯毅伦婉转地说:「可能是我工作的关系,经常加班熬夜,有时候一赶工,一连就一个礼拜没睡。」顺便耙耙稍微凌乱的头发。
「哦!看样子你的工作也不轻松。」
「设计师只是名称好听而已,做起来会累死人,全是脑力激荡的问题。」
黎智打了个大呵欠,穿回衬衫,抿抿嘴。
「这一圈打完就结束了,各位有没有意见?」
「没有!」异口同声地说着。
牌局一结束,未等柯毅伦将积欠的赌资算清,黎雯就拉着他往外冲,只撂下一句:「叫哥哥们算就好了。」
反正只要能将他拉离那个阿美身边,管他输多少。
见他们一离开,三兄弟全瘫回椅子上,叫苦连天地猛捶背。
「呼──真累!没想到那小子的精神还不错。」黎智边说边数着几张大钞,交给槟榔西施阿美。「阿美,这是妳的酬劳,麻烦妳了。」
阿美笑得嘴都合不拢地接过钞票,这样一晚胜过她卖一整个月的槟榔。
黎勇摸着下颚,痛苦地张大嘴抱怨。
「哇塞!嘴巴酸死了,牙齿也痛得要命,这槟榔还不是普通的老,选个合格的妹婿还真累煞人。」
黎仁揉揉眼凹苦笑一下。
「这还不打紧,真是牺牲色相到了极点,那柯桑还以为我们的修养那么差。」
「也不动女色的,虽然过去是花了点,不过好像在他下定决心追咱们阿雯时,就跟那些女人断绝来往了。」黎仁伸伸懒腰。
「那去和阿爸报告一下好了,说他通过考验,可以收起来当女婿,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黎智提议。
「OK。」黎勇说着
「真是兄长难为哦!」黎仁无奈地唉声叹道。
☆☆☆
黎雯不知拉着柯毅伦走了多久,反正离家也有一段距离,而柯毅伦也任她这般的拉着,像是在享受一般。
直到迎面走来一位戴斗笠的欧吉桑,当着黎雯的面说笑调侃地说:「阿雯仔,和男朋友要好也不要在路上这么亲热,会让人家笑妳女大不中留的。」
黎雯马上松开他的手,急欲解释:「阿水伯,不是你看到的──」
「哎哟!不用害臊啦!我等着喝妳的喜酒。」欧吉桑摇摇头挥挥手说。
「哎呀!不是啦!他是──」
「好啦!好啦!阿水伯知道啦,别不好意思,我要回去吃饭了。」欧吉桑边说边离开。
黎雯脸色发青,整张脸都垮下来,思绪灰黯,双眸含怨地瞪着柯毅伦。
柯毅伦心生警觉,双臂环胸地看着她。
黎雯忿忿地咬牙,握紧双拳,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你……你……你知道吗?那个阿水伯是村里有名的广播电台呀,闲来无事就会这里东家长那里西家短,这边喝喝茶闲嗑牙,那边下下棋话家常的。」
「哦,那怎么样?」他一派优闲事不关己的。
「那怎么样?明天一早全村人全知道我和你走在一起,然后再渲染一下,就不能听了!」她气极了。
「黎雯,我问妳,是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保守的乡村,毫无忌讳大剌剌地牵着妳的手在田野中走的?」
黎雯一愣,有些恼羞窘迫地喃着:「不是。」
「既然妳自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妳不事先避免?」
「我……我……我是气极了,才会没想那么多。」」
柯毅伦冷冷地瞅着她。「妳是为什么事会那么生气?」
「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双颊霎时染上一片红晕,黎雯低下头不语地抿着唇。
柯毅伦沉静地凝视黎雯。
「告诉我,是那位槟榔小姐让妳如此生气吗?」
她依旧低头静默不语,眼睛半掩,睫毛密密地覆盖出一层青黑影子。
柯毅伦深深地被她这时恬静温婉的神情吸引,白里透着蔷薇色的粉颊,娇嫩动人,让他突然有想搂抱她、拥吻她的冲动,他强压下这股欲望。
心思一转,眼底升起一抹诡谲的光采,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支起她迷人的下颚,略带威胁的口吻说:「如果妳不回答,我就当妳默认了哦。」
黎雯噘嘴瞅他一眼,有些恼羞成怒地拨开他的手而转过身。
「谁说的!」
他摀唇偷笑。
「不讲,那我走了,反正妳已是我女朋友了,我也不用再追问。」瞇着眼遥望天空,皱眉地扯扯领子。「天气好热,我想要喝点凉的,妳要一起去吗?我记得不远处有个卖冰的。」
见她不为所动,仍气呼呼地背对他,柯毅伦扬扬唇角,拉起她的柔荑。
「走吧!反正不管是妳牵我,还是我牵妳,都一定会被议论一番的,何苦太在意。」
变成被他拉着走,黎雯有些不知所措,他修长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甩都甩不掉,只得任由他牵着走。
「黎雯,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三十岁的男人有这番事业,身边总会有红粉知己点缀,这是很自然的,不管是我愿不愿意,她们总会自己找上来,我做这一行的,又不能得罪她们和媒体,所以只好以礼对待他们,并非我滥情,而是情非得已,妳能了解吗?」
她低头漫不经心地低喃:「又不是我不愿相信,只是你的外表一副不老实模样。」
柯毅伦若有所悟地笑开。
「妳该不会要我去整形吧?我最得意自豪的就是这张脸。」
黎雯也噗嗤地笑开。
「这倒也是。」
他转过身,诚恳地看着她,脸上溢满无限柔情。
「黎雯,试着和我交往看看好吗?别那么快就将我否定,别让妳的成见影响到妳的判断和我的诚心,好吗?」
黎雯是一阵默然。
见她不语,柯毅伦笑得十分邪恶,嘴巴咧得大大,语出威胁地恫吓她。
「黎雯小姐──妳再不给我一个交代,小心我化身成大野狼把妳给吃了。」
被他这副「卡通」式的鬼脸给逗得忍俊不住地笑开,黎雯老神在在地拍着胸脯,说得毫无害怕之意。
「我好怕,好怕呀。」
他装出大野狼准备攻击的模样,惹得她尖叫连连四处躲藏。
一路嘻闹地走着,见到一棵大榕树下有个卖冰的,柯毅伦才收起大野狼的野兽脸孔,拉着黎雯往树干上挂着一个大「冰」字的冰摊走去。
他们随意叫了两碗刨冰,在路边便吃了起来,树上蝉鸣不断,徐徐凉风吹来一阵稻草香,偶尔夹杂着一些风尘,为他们的冰点添加一些「菜色」。
柯毅伦丝毫不介意地继续吃着,令黎雯颇为吃惊,按理说,他是个城里长大的男孩,怎么会毫不介意地吃着这夹杂灰尘的冰品呢?
看出她的疑虑,柯毅伦只是理所当然地道:「别把我想得那么尊贵,我也是有童年的,二十年前的台北,卫生习惯也好不到哪儿去。」
说得反倒教黎雯有些腼腆,脸上泛起一片红霞。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随遇而安,怡然自得的。」
他未多作表示,只是习惯性地又朝她露出一记爽朗笑容。
天呀!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呀,总是教她摸不着边际,时而像个事业有成,成熟稳重的大男人,时而像个帅性随意的大男孩,让她不知不觉有些迷惘了。
第五章
「喂!柯桑,有空吗?」黎仁站在门旁敲着门扉。
柯毅伦从书本中抬起头。「有事吗?」他合上书本站起身。
黎仁勾勾手指摆摆头,睨睨眼尾向他示意,要他跟着他走。
来到一扇雕花木门前,两人站住了脚。
「进来吧。」黎仁做了个手势。
一进门,柯毅伦心头暗惊了一下,四巨头聚会吗?为什么里面气氛如此肃穆,教他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欧吉桑,你找我。」
黎进本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简单地说:「坐下。」
他小心谨慎地在黎进本面前坐下。
黎进本一手在椅把上敲着,似乎在深思熟虑些什么,过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开口。
「柯桑,很冒昧地想请教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有的也只是老祖宗留下的田地,和年轻时跟人合伙,莫名其妙地赚了一些钱而已。」
「欧吉桑,你别客气,尽管问,我一定据实回答。」
黎进本沉沉地勾勾唇角。
「你目前都已经没有亲人在台湾了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我父母每半年会回来小住一段时日,不过目前他们都在纽西兰养老,而我唯一的姊姊在英国留学嫁给了英国人,目前长年旅居英国。」
「既然你的家人都在国外,为什么你不留在国外呢?还有,你应该算是家中的独子,年近三十还不打算结婚,难道他们不急?」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欧吉桑,你要我说实话吗?我为何没留在国外发展?」
黎进本轻点下颔。
「希望你别见笑,外国的女人吸引不了我,引不起我的兴趣。」
黎进本和在旁的三位儿子有些不太相信地看他一眼。
他自嘲地说:「很难相信吧,我曾试着和外国女孩交往,但──不知怎么搞的,我就是没办法接受,尤其是那些人个个都是大胸脯的,令我觉得快要窒息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回国!?好歹她们也是个尤物吧。」黎仁惊嚷。
「我对那种尤物没兴趣,如果和同一人出去太多次,每次一回到家我都会头晕作呕的,多次经验下来,算了。」他一脸的心有余悸。
室内一片哄然大笑。
「至于我父母嘛,他们是不急,一切顺其自然。」
黎勇嗤笑。「难怪!昨天阿美坐在你旁边一晚大献媚功,你居然毫无感觉,原来是免疫了。」
「对了,我欠三位大哥多少赌债,一直忘了和你们算呢。」他突然想起。「我身上现金可能不够,可以开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