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的赛程只有两英哩,次年增为两英哩半。
黛梅莎听人说过,皇后和公主们都在一个特别建造的包厢里观赏赛马。厢房在赛场的一侧,是一个突起的希腊式建筑,还有一个包厢建在裁判席的对面,是专为威尔斯亲王准备的。
“你还记不记得呀!嬷嬷,第一次,金杯赛?”黛梅莎问道。
“我当然记得!”嬷嬷回答,“皇后和公主们都披著西班牙式的斗篷,戴著我说像吉卜赛女人戴的那种小帽。”
黛梅莎笑了。
她总是爱取笑嬷嬷到皇室特别有兴趣。
“是谁赢了嘛?”黛梅莎追问,“这才是重要的事啊!”
静默了一会儿,嬷嬷说:“信不信由你,黛梅莎小姐,我想不起来了。”
黛梅莎又笑了。
“您呀!是在看皇后,不在看赛马!”
“我也许觉得皇后比较好看呢!”嬷嬷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驳。
“哦!明天你可要把国王撇在一边,专心看克鲁萨德哟!”黛梅莎说,“我才不信一百个金币的奖金对伯爵有什么作用。重要的是那份殊荣呵!”
她想著,每年每年,马主和骑师们都奋勇争先,想要赢得这最初被称为“帝王奖”的比赛。这个名称的由来,是因为除了奖金之外,胜利者还可获得一个俄国沙皇尼古拉斯一世所颁赠的银盘。
不过,嬷嬷的注意力仍放在她过去见到的皇室人物上,一边历历如绘地述说著那时国王乔治三世和他随从如何骑马进入会场的情景。突然间,她像是猛然醒悟到时间不早了,就收拾起黛梅莎的餐盘,说:“现在你该上床了,黛梅莎小姐。就算你不累,现在也该累了。”
“我刚回来的时候,的确觉得很累,”黛梅莎承认,“可是现在,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刚才睡了一下,现在一点儿也不困!”
“那么,你可别看书看一整夜不睡觉,当心把眼睛弄坏了!”嬷嬷警告她。
她一直认为烛光太暗,不能看书。黛梅莎从小就听她唠叨到大!
“晚安,好嬷嬷!”她说,“别为我就心,别忘了哟,明天我要穿上最好的一件长礼服。”
那也不过是另外一件白麻纱裙罢了,只不过是新的,而且四周镶著漂亮的缎带,不像其他衣服那么素净。当初买那些缎带的时候,她和嬷嬷都有些心痛,认为是一笔大开支呢!
剩下黛梅莎一个人在房里,她除下衣服,换上睡抱,再罩一件也是嬷嬷做的军袍。领口贴著颈子,饰著一圈花边。
她照著母亲教她的方法开始整理头发,梳得光亮柔轻、她还是觉得十分清醒,就拿起书本,强迫自己专心阅读。
她点了两根腊烛,嬷嬷会认为那很浪费,不管什么眼睛不眼睛。
渐渐地,书的内容吸引了她,她读得浑然忘我,直到猛然地听到钟敲十二响,是午夜了?
“我一定得睡了!”她告诉自己,把书本合上,整齐地放好。
修士房的每一件东西都得放同原位,因为空间实在太小了。
她伸个懒腰,坐得太久,黛梅莎觉得有些窒塞,突然很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修土房有个美中不足之处,就是通风不太好。
她刚到这儿来睡的时候,就觉得有些闭塞气闷。
“我要下楼去,到花园里站一会儿。”她想,“我要深呼吸几下再上来。这样总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她穿上平底轻鞋,开始静悄悄地走下褛去。她下了顶楼,到一楼,正要往下走,突然听到红屋里有声音传来。
有人正故意压低声音说著些什么事情。语调中好像有什么暧昧,故意地哑著嗓子。
她一点没想到自己在偷听别人的隐私,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垫起脚从眼洞里望出去。
她这时想起,这房间里住的是法兰士爵士,那位她不喜欢的人。
她看到他坐在床沼上,仍然穿著晚礼服,不过已除下了领结。
“你把我要的东西带来了?”
黛梅莎听到他用低沈的声音说。这使他的话更显得神秘兮兮的。
她轻轻地移动了一下,希望能看到他是在跟谁说话。她很惊讶的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小厮,穿著条纹背心,那大概是法兰士爵士家的传统纹饰,她想。另外一个长相粗野得多,十分低俗,颈上国著一方红巾。
他手里拿著帽子,不安地绞著帽子说:“是的,大人!”
“你确定乐力够强吗?”法兰士对著一顶似他小厮模样的那一个问道。
“我敢发誓大人,克鲁萨德吃了,明天一定跑不成。”
“好得很!”法兰士十分满意。
黛梅莎呼吸都快停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话。
“那就快去啊!”法兰士命令道,“不过,进马房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不是每个人都在睡觉!”
“我们会小心的,爵爷!”小厮回答。
黛梅莎没有继续往下听。她已经晓得他们要做什么了。
常常有人传说,有些人在赛马前夕用药把马迷倒,使它不能出赛,所以马主都特别派守卫巡视马房,以免发生意外,可是她相信,伯爵一定从来没有想过,在兰庄里居然也会有危险。甚至连亚伯特也不会料到。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叫醒杰瑞。可是她无法直接进入他房间,如果从走进里过去,又怕会碰到刚刚和法兰士说话的人,甚至法兰士他本人。
几乎没有再做考虑,她的脚步直奔密道另一端,往主卧室跑去。
她步下阶梯,朝炉旁的秘密嵌板走去,这时才稍微冷静下来,问自己,“我这样做对吗?”她也想到,如果杰瑞知道了,不知会有多生气!
然后,她跟自己说,救克鲁萨德最重要,别的,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怎能坐视它被迷倒,明天无法出赛呢?
不止伯爵会大失面子,让克鲁萨德退出比赛,他和杰瑞也会输掉押在克鲁萨德身上的钱呢。这种事竟然发生在兰庄里,真是莫大的遗憾和羞辱啊!
她向前一推,连看也没看一眼!
密门开了,她踏入父亲生前住的房间。
窗帘拉起了。籍著灿烂星光和皎洁的月色,可以清楚地看到伯爵躺在床上酣睡著。
黛梅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
*** 晚上的家庭聚会共有六个他最亲近的朋友参加,他十分愉悦地吃著晚餐。
菜式非常好,酒也香醇可口。虽然话题总脱不了赛马,不过每个人也都穿插进一些有趣的见闻轶事。
他们机智而幽默地谈著这些趣闻轶事,气氛之好令伯爵觉得国王陛下不在场,实在是十分可惜。
如果乔治四世有什么特别嗜好的话,那就是机智对谈了。他自己本身极擅于此,反应敏捷,头脑聪颖,谈起话来,妙趣横生。
“今晚真是棒透了,法利恩!”一位客人临走时对他说,“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笑得比今天还厉害!”
伯爵上楼就寝时,暗自庆幸他坚持大家早点儿休息是明智之举。
像国王陛下一样,他极端厌恶拖得太久的宴会,他也讨厌那些喝了太多酒而显得颠三倒四的人。
他本身是一个有节制的人,觉得醉汉十分惹人讨厌。他绝不允许自己被人讨厌!
他上了床,耳边又浮起契尔大人的感叹:“这次的阿斯考特,是历年来最愉快的。我不仅赚到了钱,更享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在这里,一切都这么安详宁静,我晚上睡得像小孩子一样呢!”
伯爵自己也深有同感。
在这里,没有吵闹的女待和跑来跑去的马夫一大清早就把他吵醒。新鲜清冽的空气从窗间渗入,带来松香和花气。
他几乎一倒下就睡著了。突然间,他惊醒过来。
就好像他突然嗅到了危险,多年的武士训练使他反应异常灵敏。
他坐起身来,听到一个非常柔和的声音说:“到克鲁萨德那儿去,到克鲁萨德那儿去!”
他转向声音出处,不敢相信地瞪视著“白衣姑娘”的鬼魂。
这个影像和他在长廊上看到的完全一样。现在她又来了,站在壁炉旁边,籍著窗外射进的光,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
她又开口了:“赶快去克鲁萨德那儿!马上去,很紧急的!”
伯爵坐直了身子,就在这时候。白衣姑娘消失了。
刚刚她还在这儿,一忽儿又不见了,只剩下壁炉的影子,映著黑暗的嵌板。
“我一定在做梦!”伯爵自语。
可是,他明明清醒得很。而且,从她声音中的急迫,他晓得自己该照著她的话去做。至少,他也可以证明这整个事情是不是他自己的幻想。
他下床来,抓起一件上衣,一条紧身长裤,匆匆穿上。如果道森看他这样穿衣服,一定要很不高兴。他喜欢仔细地给他的主人著衣。
他飞快地从衣橱里抓著一件外衣穿上,松松地打了一个领结、然后,一脚套进一只轻跟便鞋里。他把房门打开,走下甬道。
整楝屋子一片漆黑,只有一根银烛上的腊烛在厅里燃著。
伯爵拿起烛台,照著甬道。他知道,这条甬道可以通往马房。
他一直拿著烛台,直到回房边门才放到桌上。他打开门栓,走了出去。
夜晚清冽的空气拂在他脸上,他不禁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居然对一场梦认起真来。
不过,他想,就算他发现克鲁萨德安全地在马厩里,没有受到任何骚扰,也可以循原路同去睡觉,没有人会晓得他看到过鬼,或管他什么东西。
“我想,晚上喝的酒比我预料的强了一点,又因为口渴-多喝了几杯。就是这样!”他做下结论。
不过,那位“白衣姑娘”倒是像真的一样。如果她真的是鬼,鬼会说话吗?
他发现他对这个问题完全外行。他绕过巨大的橄榄树,看到了马房,也看到一个东西在前面移动。
他本能的停下脚步。
那个在晃动的东西就在马房入口。一刹时,他又觉得那是他的幻觉。突然,那个东西又开始动了。
现在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手。有手,必然有人。
他静静等著。
几秒钟之后,他发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移动著。他们的样子明摆著就是不干好事。他们蹑手蹑脚地朝马厩走去。
他们沿著屋子的阴影移动著。伯爵知道,白衣姑娘的警告来得正是时候。
他记起来,马夫跟他说,庄上主要马厩的门栓坏了。
那时候伯爵根本没听进去。他觉得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马夫们,不用说,一定正在马厩那头呼呼大睡,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的行程是最后一刻才改的,那些不法之徒怎么会晓得他住在那里呢?
他的便鞋踩在鹅卵石上毫无声响。他一阵风似的卷进马厩,他们正在克鲁萨德的廊前,动手打开铁门。
第一个人转回头来惊视著他。伯爵一把抓住他,朝下巴就是一拳,他整个人飞了出去。
另外一个人,个子较大,也凶悍得多,向他冲来。伯爵曾授业于当代最伟大的职业拳击家杰克森先生,又在他的夥作曼多沙那儿习得拳击技巧。这场打斗根本就是一面倒。
马上,对手就被摆平了,倒在一边,昏迷不醒。
伯爵这才大声喊人过来。马夫们齐奔过来,包括他的驯马师巴克斯特和老亚伯特。
他们搜查了两个昏迷的人,发现他们身上藏的药。他们打算拿这个来蒙倒克鲁萨德。
巴克斯特把药放在掌中,交给伯爵,说:“我很抱歉,大人。我顺该留一个人守卫这些马的。我以为我们在这儿安全得很!”
“我们得了一个教训。将来可别忘了,巴克斯特!”
亚伯特拿著灯笼照那个身材较小的人,大声叫起来。
“怎么啦?”伯爵问。
“我看过这个人哪!大人。他住进兰庄以来,到过马房好多次了!”
“住进兰庄?”伯爵注意地问。
“是啊!大人!他告诉我他最喜欢马了,尤其是克鲁萨德。”
“他是谁?”伯爵追问。
“他说他是小厮,大人!喏,您瞧,他穿著小厮的制服哪!”
伯爵往下看。在灯笼的光下,他看到他背心上的钮扣和上面刻的纹章。
“把这两个败类给我绑起来,明天一早,我要把他们送交给马场警官处理。”
“是的,大人!谢谢您,大人!我只能说我感到非常惭愧,居然发生这种事情。”
“还好我及时得到警告!”伯爵说。
“警告?大人?”
这个问题,伯爵走同屋子里时心里想,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走上楼去,砰然把红屋的房门打开!
法兰士服装半卸,尚未入睡。
伯爵进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愧。
“我给你十分钟,你马上离开这衷。”伯爵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法兰士开口,却被打断:“你要是聪明,最好离开英国。你的同谋一定会把实情告诉警察,你不久就会收到拘捕传票的。”
法兰士没有说话。
一时间,伯爵几乎想一拳把他掼例,想想又觉得这反倒有失他的尊严。
“十分钟!”他重复一次。走出房间,将门带上。
到了他自己的卧室,刚刚所发生的事在他心头澎湃翻滚,他瞪视著刚才白衣姑娘出现的地方,良久不能释怀。
他朝著她站立的地方走去。
一股似有似无的甜淡香味传过来。他晓得了,是谁留的纸条,叫他不要喝那杯酒。
“先是我,然后是我的马!”伯爵说著,抿了抿嘴角。
鬼是不会写字的。就算会说话,也不至于会写纸条啊!
他站著,双眼直视她刚才站过的地方,然后把手伸到嵌板上,开始慢慢地抚摸一块块嵌板。
在他记忆深处,好像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有一次他和父母亲到渥榭斯特的屋子里度假。
那楝屋子年代非常久远,四周围著濠沟。那时候他还很小,最喜欢那条濠沟了。
父母几乎不怎么照管他。他们并没有其他的小孩,所以他和那里的管家特别亲近。
管家是位很和蔼的人,拿许多打仗的图片给他看,还告诉他许多戏剧化的历史故事。每个故事都和这楝屋子有关联。算是这老屋的典故了。
他聪明又乖巧,管家告诉他许多渥榭斯特之役的故事。他说那位逃亡的国王,如何藏在一棵橡树里,躲避后头的追兵。
“他的部下有一些就藏在这房子里。”管家继续说。
他指给伯爵看保皇党当时匿藏的密道。他们躲在里头,果然没有被克伦威尔的士兵发觉。
要进密道里,伯爵依稀还记得,先要打开墙上的一块嵌板,露出的洞口恰好能容一人进出。
他记得管家是按了雕板上的某一处才把门打开的,他脑中浮起他伸手摸索按钮的情景,还有密门打开时,自己欣喜若狂的神情。
现在,他的手指在繁复的叶片、花瓣中搜寻著,精致的藻纹,饱满的穗粒,还有细巧的雕花 他搜寻著,就在觉得徒劳无功的时候,突然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