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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美人 page 8 作者:方颖

  他挥挥手,表示不以为意,接着说:

  「黑莽待在杜馆数十年,他对表叔的认识一定远比我多,就由黑莽来分析吧。」丢给黑莽回答主要是没听过黑莽长篇大论的说话,想听听;再来,怕自个儿乱说话,把玄机误导到别的地方去。

  黑莽呆了,没想到少爷会将问题丢给他。看看玄机,明白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她,不得己,他只有开口了:

  「十一王爷不是礼教的叛徒,看似吊儿唧当、漫不经心,但绝对是个严守分寸、循规蹈矩的,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中,应该发现他有这‘表里不一’的行径,所以我若没猜错,刚开始十一王爷一定单纯的把你当作侄女来疼爱,至于为什么疼到最后变成爱你呢?那可得问问你了,不过,十一王爷心里一定经过一番挣扎,才会放任自己来爱你。」

  我给你的爱应该和给弥月的一模一样,不管我多么想保护你,也不该在举止上失态……我错了。这是表叔曾与她说过的话,那时的他对于自己越轨行为十分自责,也不愿意正视彼此眼中萦回的爱意。

  杜重璞听得不住点头,插话道:

  「可是爱了以后,那隐约的罪恶感一定还会有的,除非表叔像爹爹一样没肝没肺——」

  「少爷!」黑莽再度打断他的话,脸上有着警示。

  唉,真是死脑筋,说一下又不会死!杜重璞不耐烦地瞪了黑莽一眼,转回头向玄机继续发表他的见解:

  「可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略停顿下,满意的发现玄机更屏息专注,大声说道:「表叔他可是王爷啊!皇族之后,亲事可得由皇上决定,尤其像表叔这种深得皇上喜爱的,更别说了。」这个观念是由小就被灌输的。「所以呀,据我所猜,表叔一定是怕耽误了你,所以迟迟压制自己满腹的爱火,不敢表明太多,怕害了你,也伤了自己啊!」可是他们还是发展到最后关头了呀,说来说去还不是说了一堆废话。「……其实你和表叔之间是不该由常理来判断的。黑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就单看她为情所作所为就知晓了,六年来对她的认识全在昨天绿苑中给打散了,害得他暗地难过了好几个时辰;原来他对玄机的认知是这般肤浅。

  原来,表叔和她相处时偶尔出现的沉思及若有似无的叹息,就是因为婚事身不由己,所以他一直有所迟疑,苦苦抑制爱意,他以为她不晓得,其实她早已发现,只是不挑明。他的隐藏,她岂会忽略?尤其她是这么一个敏感的人,对感情,她要的是全部。

  她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的说:

  「我想你误会了,我……我和表叔……还没有……行夫妻之实。」一个晚上,他只是不断吻她,在紧要关头他及时悬崖勒马,只说他不能这么做,接着抱着她入睡。「没想到你居然观察这么入微,了解我心中的疑问,还能揣测到表叔心里想的事。」

  杜重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虽然大部分的话都是黑莽说的,不过被玄机称赞,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飘飘然。

  「没有啦,只是辗转由姊姊那儿听来表叔的个性,再加以臆测的。」姊姊最喜欢腻在爹爹身边问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了。但自从表叔几个月前再度出现杜馆时,表叔就成了姊姊研究的对象,净缠着爹爹问,就连爹爹在教导他诗书理论时,仍锲而不舍地问,所以他只好、被迫顺便挑几个重点来记住喽。「听姊姊说,离经叛道如爹爹,婚事仍然是由先皇作主,所幸,先皇所指婚的是才貌双全的齐格格,也就是因我难产而亡的那苦命娘亲,但两人倒也甜甜蜜蜜过了好几年。那时南里的居民都在盛传,也只有我娘亲,才能拴得住爹爹那匹脱缰野马!娘亲去世了十几年,爹爹也没再娶的念头,不晓得是他对娘亲一往情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还是……」他摆摆头,挑眉。

  「重璞!」鱼玄机惊讶的睁大眼转头看他眼底的戏谑。

  他赶紧收住笑容,佯装正经,偷偷瞄了她一眼。

  「我无意毁谤爹爹,你可别误会!」

  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毫无负担且轻松。

  瞧她的笑,他也笑了。覆住她放在马缰上的小手,他一夹马肚,骏马嘶叫一声,扬起前蹄,飞快的奔驰在黄沙上,扬起了滚滚尘嚣。黑莽紧追在后。

  风,在耳旁呼啸,日头由云层后端跃出,顿时光芒四射,金光点点地披散在天地万物上。

  鱼玄机忽然间低喊一声:

  「停!先停下!你们瞧那是什么?」

  杜重璞和黑莽随她看去,湛蓝的海面上袭来一波波的白浪,一团绿色东西蜷伏在沙滩上。驱马上前察看,玄机想也没想就翻身下马,走近。

  「小姐,小心点!」黑莽挡在她前头,谨慎的盯着。

  「没关系。」她隔开他,轻步上前蹲下,拨开那绿布,赫然出现一颗黑色的头颅。她一震,更加仔细的弯下身子,瞧对方头发里沙粒纠葛其中,手置其旁,温柔的将绿布褪去,将对方的脸扳向自己

  是女人!

  她眼皮紧合,嘴唇微抿,两道眉紧紧靠拢着,止不住的颤抖。

  鱼玄机赶紧脱下披风,盖到她身上。

  「她是谁?没瞧过她,怎会昏倒在这儿呢?」杜重璞皱着眉,四周张望,不远处有艘楼船。「我想,先带她上路吧,咱们还得赶着回家,一路上若瞧见有什么大夫的,再给她瞧瞧。」虽然爹爹已经知道他们来昆名,但还是得赶回去,以免爹爹担心。

  「也好。」

  把女子交由黑莽乘载,大家快马加鞭地赶到城镇去,太阳逐渐自东移西,有女子拖垮了前进速度,再加上玄机身子犯恙,整个行程都给耽搁了。日落西山,重璞同黑莽商量,打算在附近找家客栈休憩,明日再起程,而那位不知名的姑娘也需要大夫来看看。

  「对不起,竟然染了风寒,今个儿才无法赶路,回去瞧见了杜爷,定会挨顿骂的。」鱼玄机坐在椅凳子,看着重璞蹲在墙角熬药,被浓烟直呛到眼里蒙雾。方才黑莽已找来大夫给她和姑娘看过了,她受了风寒,姑娘则是饥寒交迫导致奄奄一息,待休养后便可回复活力。

  「没……没关系!」杜重璞用力扇风,一边忙着以衣袖擦掉不断滚落的泪珠。「反正,有黑莽随行也不必担心太多。」反正爹爹都已经知道了。哎,为什么他得做这种卑下的工作呢?瞧黑莽轻轻松松地在一旁替姑娘暖手脚,愈想就愈不服气。他将竹扇扔在地上,不悦的叫:「我不熬了啦!人家好歹也是个小王爷,将来是要承袭爹爹的爵位的,你们竟然教我蹲在墙角熬药,实在太过分了!」抹黑的脸庞加上浓重鼻音,使他气势全失,也少了在家的那股娇贵气息,看起来直像小孩子在闹脾气,所以有人很不够意思的笑了。

  鱼玄机以手巾掩饰笑意,因他投来的怨怼眼光。

  「重璞,你就帮帮忙嘛,我和黑莽都忙着。」她手中捧着大夫调配好的药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无妨,因为他的目标不是玄机,而是……黑莽!于是他眼光迅速扫射过去,谁知黑莽居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调回视线,继续他的工作。

  「喂!」他跳到黑莽面前,气呼呼指着他嚷:「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可以置身事外了,换你去熬药!」从未有这么一刻,黑莽那淡漠的表情令他感觉那么痛恨,恨得他几乎想扑上去撕裂。

  「少爷,这位姑娘身体十分孱弱,黑莽待会儿还要替她按按穴道,让她舒服点,您还是去熬药比较妥当。」连瞧他一眼都没有,话就自然而然的由一向口拙的黑莽嘴巴里滑出来,顺畅得教他不得不怀疑黑莽是不是事先便想好台词了。

  他瞪直了眼。

  「什么?!你居然命令本少爷去熬药!」他的高音贝叫到最后都分岔了。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他真的想扑上去狂殴黑莽一顿;要不是黑莽武功高强,要不是黑莽身系大刀,要不是黑莽窄袖中暗藏五把锋利短剑……他不会仍站在原地「冷静」以待。

  「你……你是谁?」虚弱的口音自床上姑娘口中吐出,她随即紧张的以手支起身子,看向黑莽。

  虽黑莽长得不似凶神恶煞状,可他一身古铜色肌肤,铜铃般的大眼睛、正方脸,又比一般人来得高大,怎么看都有一股强悍气势,莫怪姑娘会悚惧。

  鱼玄机连忙扑前,锁住姑娘打量四周的目光。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在路上见到昏倒的你,将你救回来的。」

  「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姑娘的口气十分不和善,几乎是怨怼。

  鱼玄机一怔,反而不知如河应对了。倒是杜重璞想也不想就回答:

  「对啊,咱们也不知道为河要救你,不知感恩图报也罢了,还防咱们像防偷儿一样,你是怕咱们会杀了你,还是抢了你?」他停顿一下,皱皱鼻子。「早晓得就一把你扔进大海就行了,作啥这么好心?还替你找大夫,替你熬药的,结果你回报我们什么?‘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哼!耽搁路程不说,还惹一肚子气,真是好心没好报!」

  姑娘咬下了唇,垂下眼去。

  「对不起,我误会你们了。」

  「你是怎么一回事儿?」鱼玄机坐在床沿,伸出手摸她苍白的脸孔。「怎么一个人昏在海滩呢?你父母呢?」

  姑娘沉默片刻,待抬眼时,豆大的泪珠迅速滚落。

  「我……我叫片紫,一片树叶的‘片’,紫色的‘紫’。」她苦涩的说:「我爹早世,娘在两个月前因染重病也辞了世,她临终前要我来找在昆名的亲戚,谁知人去楼空,他们早就搬走了。这一路上,身上的盘缠也用完了,而我举目无亲,不知何去何从,便只能待在昆名日复一日……。」

  「唉,真苦了你。」

  她摇摇头,哽咽至不能言语。

  鱼玄机看向重璞,心有戚戚焉地说:

  「重璞,你怎么说?既然天老爷让咱们遇见了她,咱们不能再任她餐风宿露、自生自灭了。」这滋味她尝过,天下至苦,非此为何?所以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片紫再度流离失所。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杜馆偌大,安插入一人理当不成问题。」他瞄向受宠若惊的片紫,抿嘴道:「算你好运,碰见有菩萨心肠的玄机,换作我,先前那番话就已注定你流落街头的下场了,更遑论带你回去。」

  片紫连忙曲折腿,将头磕在棉被上,口中不停念着:

  「谢谢,谢谢你们!片紫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少爷小姐一辈子了。」她倏地停止,神色惊惶的摸摸身上衣物,再以目光梭巡四处。「我……我那块布呢?那块……绿布!」

  「绿布?」黑莽走去窗户旁的矮柜,由包袱下抽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绿布。「你指的是这个?」

  「是,是!就是它!」她伸手想要接过,却打斜横出一只手臂将绿布给接过去。

  「嗯,不过是块绿布罢了,想不到还挺有重量,沉甸甸的。」杜重璞拿在手里掂了掂,不觉讶然。

  「你还我!」片紫一把抢过绿布,紧张兮兮的抱在胸前。

  「不就是块破布,喜欢我还可以买十几块给你呢,布料也很常见……」

  「你懂什么?!」她低喊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滚。「这是我娘的遗物,对你而言或许只是个烂东西,但它对我却是意义重大!你是个公子哥儿,吃穿不愁,哪知我们这些贫苦人家为生活吃的苦?这块布……是我娘特地省吃俭用,买来要缝制我的新年衣服的……岂知,她根本熬不到……」她哭得柔肠寸断,玄机上前轻拥住她肩头,不禁鼻酸。

  「呃——对不起啦!你就别哭了。」天晓得他最怕女人哭了,姊姊弥月生性豪爽,自然不会像女孩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所以这十四年来,他对眼泪根本毫无「免疫力」,而有着「恐惧感」。玄机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他就跋山涉水地领她到昆名来。她的哭,难道要他由一坏黄土中抓出她娘亲吗?

  「是啊,重璞年少轻狂,自然也就什么话想到就说,口无遮拦的,你大人大量,原谅他一次吧。」鱼玄机温柔的拿手绢擦拭她泪痕。「别哭了。」

  片紫吸吸鼻子,挤出一抹笑。

  「那,咱们先下去吃饭了,好吗?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走得下去吗?」

  「我可以。」她轻轻一笑,抬起眼来碰巧与黑莽的视线接个正着,黑莽眼底闪过一道幽光,她一怔,感到心思复杂。

  「药?」杜重璞轻声提醒,悄悄的退了几步。他可不想守在这儿熬药!???

  结果,药由这儿客栈的掌柜来守,他们四人全下楼吃饭,而片紫目前只能先吃粥,让久空的胃先恢复状态。

  位于他们后方第三桌,两位男子交头接耳,眼角不停的打量他们。

  「瞧,他们一身锦衣华服,尤其那位较年少的那位男子,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的样儿。你有没有见到其中有位姑娘的腿上有块布?说不定,里头有什么价值连城好东西呢。」

  「哇,瞧你说的,害得我的心都痒痒的,看她宝贝成那副模样!走吧,咱们去抢过来。」

  打好协议,两人若无其事的路经其旁,唧当一声,碎银掉在地上,佯装弯腰要拾起,余光锁定了目标,劈手夺来,两人拔腿就跑。

  片紫大惊,忍不住大喊出声:

  「抢匪啊!有人抢我的东西啊!」

  黑莽纵身一跃,俐落的站定他们面前。那人一骇,没想到碰上了练家子,将绿布往上丢去,大叫:

  「阿财,快走呀!」

  那名唤阿财之人往上一跃,眼看手就要碰到绿布了,谁知眼前人影一闪,绿布平空消失,还未站定,跟前赫然站定高大的黑莽,当场,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

  「对不起,大爷!请原谅咱们!咱们不该财迷心窍,不该公然行抢,咱们知错了,请您原谅咱们!」

  另一人也双膝扑通落地,跟着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原谅咱们!」

  黑莽冷冷注视他们,转头看向杜重璞。

  「瞧你们四肢健全的,又不是痴呆愚笨之徒,看样子是个只想不劳而获、好逸恶劳的败家子,你们要本少爷怎么原谅呢!」杜重璞淡淡的道。

  那两人闻言,全吓得手脚发软,忙不迭地磕头赔罪。

  「求求你,千万别送咱们去官府啊,我那八十岁的老母会气死的。」

  「……我爹会把我的腿给打断的!」

  「片紫,他们抢的是你的东西,由你决定他们的命运。」杜重璞潇洒的一甩袖,回座,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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