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隐霁不羁的挑起眉,望着涌动喧哗的人群。
「反正本爷今日心情不错,就逛逛吧。」
闲踱过一个又一个的摊贩,眼光随意的四处浏览。突然,他眼前一亮,目光被一支发簪给吸引住了。
其实,这支发簪也没啥稀奇,在宫里,骨制物品早就见怪不怪了,令他感兴趣的是,这支簪子上头居然鬼斧神工地雕出鱼儿模样,眼珠子以白珍珠装饰,在阳光照耀下洁净无瑕,看起来栩栩如生。
发簪贩子顺着他眼光,热烈吆喝着:「大爷,你可真有眼光哪!这支骨制鱼儿簪就只有这么一支,特地由外地搜购回来的,于是我敢夸口,这南里绝对找不到第二支啊。喜欢吗?可以算你便宜点。」
凌隐霁扬眉,一时兴起。
「算多少?」他拿起发簪评量。
贩子搔头抿唇,想了一下。
「由于这簪子既精致又稀奇,我当初也是花了不少钱购入,可是千里马尚需伯乐赏识,好货也需有识货人,我想,算你三两好了。」
「公道。」他将发簪收入怀里,女子上前付款。
日正当中,有不少人纷纷躲入附近的饭馆里拒绝太阳的荼毒,泛菱支撑起油伞罩住主子的上空,轻声道:
「贵爷,天气燥热,我们先找家酒馆休息会儿,再逛逛好吗?」
「也好。」他领先走向右方的小巷子。
小巷子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仅有二、三个小贩席地而卖,净是一些姑娘家的发饰与手绢。他没兴趣瞧,快步走过,一位由丫头尾随的女孩迎面而来,垂首,一身黑衣使她看起来神秘而不凡。巷子宽度仅能容一个半人,他微侧身子好令姑娘过去,两人擦身而过,他的肩膀碰到了姑娘的黑头巾,一阵微风吹过,他不由得往姑娘瞧去,一撮金丝由姑娘鬓边拂出,姑娘似乎受了惊吓,玉手连忙按住金丝,慌张的眼眸扫向他。他先是一怔,下意识地立刻伸手按住姑娘头颅往自个儿肩上靠。小贩们纷纷转头看向他们,马上窃笑四起,再识趣的别过头。
丫环瞪大眼,这……男子是怎么回事?居然突然抱住小姐!正想冲上前怒斥他,却瞥见男子身后的美丽女子似是戒备的盯住她。她呆住了,她做了什么吗?
黑衣女子赶紧推开他,脸颊立刻染上晕红。
「对不起。」
凌隐霁再度诧异的发现她有两颗蓝色眼珠子。金发蓝眼?她是异邦人?
「姑娘,失礼了。」表哥馆里也有位异邦人,只是从未去见过,那人也与她一般奇异吗?
「喂,你看够了没?」丫环将小姐护向身后,张牙舞爪地朝他叫着:「光天化日之下,随随便便抱咱们小姐,你未免太过放肆了吧!」
凌隐霁一怔,随即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复到他脸上,他伸出食指点向她脸庞,随意的说:
「难不成,你要本爷怎样?」
丫环横眉竖目的瞪着他,气呼呼的。
「你……你……」是呀,她要他怎样?便宜都被占了,人家也道歉了,他能怎样?其实她气的不是他对小姐的轻薄,而是看见小姐金发蓝眼时的惊讶表情。虽然她乍见小姐时也出现与他一般的神情,也许更甚,可是和小姐朝夕相处来,她十分清楚旁人这惊吓表情对小姐是无比的伤害,所以她很气有人在小姐面前出现这表情,就算避免不了……因为,小姐实在太特殊了。
「好了,渌水,他也是为了帮我。」黑衣女子轻扯她衣角,小声道。明白男子轻佻举止纯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金发,否则小贩们一旦瞧见,肯定会大惊小怪,引来一阵骚动的。
「帮你?他抱住你叫帮你?」她都快尖叫了。
黑衣女子无力的笑,将头巾再拉上一点。
「别斤斤计较了,走吧!」
渌水扁起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扶着小姐,快步离开。
凌隐霁不以为然地笑,视线却不由自主的缠绕在她们身上。她们走到发簪摊前,向贩子低问了几句,只见贩子一脸尴尬又无奈的摇头,说了几句话,后来伸手指向他,她们又再度走到他面前。
「公子,请问你是不是买了一支骨制鱼儿簪?」黑衣女子细声问,却没有看着他,眼光放在他手指的玉石上。能有玉石缀指,想必不是普通人家。
「嗯?」他直勾勾的注视她,等待她的抬首。
「之前咱们就在那儿瞧见一只鱼儿簪,我挺喜欢的,只是当时所携带的银两不够,所以没买下,方才我去问那位老板,他说鱼儿簪被你买走了——」
「你愿意卖给我们吗?」开口的是方才怒火冲天的丫环渌水,虽然口气和缓了许多,仍有僵硬。谁叫现在她得求他!
「姑娘想要?」
「我家小姐姓鱼,恰巧那支发簪上头是只鱼儿形状,所以小姐很喜欢。」渌水向前跨一大步,挡住他投射在小姐身上的目光。这公子一表人才的,怎么老是盯着小姐看呢,真失礼!就算小姐与众不同,也不该这么目不转睛吧。
「喔!」他居一挑。「这簪子可不便宜啊。」由怀里掏出鱼儿簪,若有所指的道:「三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黑衣女子由窄袖中拿出一方翠绿色手帕,小心翼翼的掀开它,里头有三两钱。绕过渌水,她捧呈到他面前,一双蓝眸期盼又怯懦的望着他。「你肯卖给我吗?」
凌隐霁忍不住深深的看住她,那股羞涩感令他感到一丝兴味。
「可以卖你,不过,本爷不要钱。」她看起来好年轻,含苞待放的稚嫩与青春蠕动着她的美丽。
黑衣女子微微一愕。
「喂,你别得寸进尺!」渌水跳出来伸张正义,大声嚷嚷:「我家小姐存这钱,可存了许久,能给你的也只有钱,你可别藉机动歪脑筋,想占我小姐的便宜!」
他又笑了,只是这次显得诚恳而无害。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本爷不会趁此伤害鱼姑娘的。」「哼,这还像句人话。」她瞄他一眼。「那你想无条件送给小姐吗?」一个大男人买发簪也着实奇怪,而且他又没赠与身后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难不成他想买回家当饰品摆着?钱太多也不用如此吧。
「送倒无妨,只是……不劳而获实在不妥。」他含笑道,很自然地,渌水一双火眼又朝他喷射出烈焰来。
「喂,适可而止啊。」
不理会她的警告,他视线扫过她,停伫在沉默不语的黑衣女子脸上。
「鱼姑娘,愿意以条件代替金钱来交换鱼儿簪吗?」
她看了渌水一眼,侧首沉吟,一会儿,轻声细语的说:
「先说说你的条件。」
「条件尚未想出,先保留。」他向来都直率又爽快的,如今居然站在大街上与一位姑娘家讨价还价,连自己都很讶异又好笑。说穿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可以,但是条件不能逾越我的准则。」
「没问题。」
黑衣女子温婉一笑,接过他递来的发簪,十分珍贵的收入窄袖内,感激的看他一眼后,与渌水相偕走了。临走前,渌水还不甘示弱的朝他吐舌头。
他不以为然地大笑。
这次的相遇,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震撼及趣味,他想,他永远都忘不了的。
第二章
光阴苒苒,六个年头在弹指间滑过。
鱼玄机坐在凉亭里,石桌上摆着品茗之所有器具。对面有座假山,其前蓄着一池湖水,里头有各式各样的鱼儿悠悠荡荡的,池旁,一棵棵柳树斜着身躯,柳丝条子伸入水中,去纠缠水中悠游的鱼儿,如烟似雾的垂成重重帘幕。四周种植着木棉树和栀子花阻隔他人视线,也阻隔掉练武场一波波袭来的声浪,花香味飘送在其间,静谧安详的犹如置身山林中。
披露在炙阳下的金发闪出耀眼的光芒,绾住它的黑束更显得黝黑。「绿苑」是专属于她的地区,每人得经通报才能进入,而她常常一坐,就坐上一整天。此刻,渌水正敛首站在一旁打盹。
「啊,我就猜到你在这儿!」杜家千金弥月大剌剌的走进来,红色的衣裙及粉颊均沾上一些尘泥。
「怎么这般狼狈?」鱼玄机微微蹙起柳眉。「在地上滚过一圈?」在杜馆,就这么一位小姐进入不必人通知。
杜弥月落坐她面前,一边用力拍拍裙摆,一边仍不忘吐苦水:
「还不是为了一只蝴蝶!瞧它挺漂亮的,便想抓来给你看看,谁知道不但没抓到,还摔个四脚朝天,丢脸死了!」
鱼玄机嘴角浮上一朵笑靥。
「你都已经二十了,还这么顽皮,小心杜爷一气之下将你给嫁出去。」
「赫,这南里有谁敢娶我,我当场给他磕三个响头!」言讫,她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早就有自知之明了,瞧我一点姑娘家的举止都没有,正常一点的男子都会拍拍屁股走人,连搭话都不敢了,更遑论婚娶。可怜的是爹爹,得照顾我一辈子,真苦了他。」
「你只是比较豪迈大方罢了,大多女孩都含蓄到有些自闭,那不是好现象。」
「多谢夸奖,不过我不需要。」她支住下颚,一脸向往的凝望浩瀚无比的天际。「我倒希望能像大哥一样,遨游四海,探访一些我们在这狭隘天地里无法得知的新鲜事物,然后,将这些事物告诉大家,让众邦国的文化、知识交流互会,让四海皆一家的感觉流通全世界。」
「你行的,杜爷不是故步自封的人,他的思想一向很崭新及特殊,不会让你闷在家里的。」她啜口茶,意味深长的说:「我也想到处去看看。」
杜弥月立刻两眼发亮,笑容灿烂。
「那好,我去跟爹爹要求让我们出海。」
「你用不着这么急嘛!」鱼玄机连忙拉住她那兴奋得快要「飞跃」的身子。「杜爷的思想再怎么特殊,也绝不会让咱们两个女孩子一同出海的。」
她倏地一呆,一张俏脸蛋马上苦成一团。
「那……那怎么办?还是,咱们找重朴一起去,爹爹就会答应吗?」
鱼玄机侧首想了一下,骨制鱼儿簪上的白珍珠闪闪发光。
「目前杜爷是不会答应咱们出海的,等大哥回来或许还有可能,毕竟大哥有丰富的航海经验。」
「可是……大哥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啊,难不成一直等?」这怎么成,她才不要把自己的青春花费在等待上。「玄机,你倒想想办法啊,爹爹一向很疼你,说不定你提出这个要求来,爹爹会答应呢!」
鱼玄机轻轻摇头。
「我能有什么办法?杜爷固然疼我,但他绝不会接受这个无理的要求的。」
「不试怎么知道!」她下定决心似的一击掌。「我去问问他!」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掠过玄机。跑了几步,突然觉得有丝不妥,又踅回来拉着玄机一块跑,跑过亭台,奔过练武场,穿过楼阁,终于来到大厅。
杜弥月定眼一看,大厅空荡荡,穿过珠帘,发现黑莽站在偏厅门口,大门紧紧封锁。
「我爹爹呢?」她向前跨一大步,眼睛净往门上飘,有些纳闷。
「在越语厅。」黑莽以一贯的冷漠口气回答,刚毅的脸庞流露出一片忠勇。
杜弥月点头,顺势就要推门,手还没碰到门,便被黑莽轻柔的手劲给支开。她张大眼,莫名其妙的瞪向黑莽,也惊讶的发现黑莽果然深藏不露。从小便清楚黑莽身手矫健,拳法一流,可是从未见过他与人过招,久而久之便不当一回事儿,而现在,她终于相信了;只有顶尖高手出拳,才有办法让人感到柔软里内蕴一股强劲。
「你……你干嘛?」
「对不起,小姐,杜爷在里面和十一王爷商讨国家大事,不许有人打扰。」
杜弥月秀眉一挑,兴趣来了。
「十一王爷?表叔?」哇,现在她更有股冲动想往里头冲了,不过她更清楚,黑莽是连门槛不会让她碰到。精灵的眼珠子一转,她倏地往后朝鱼玄机一指,装出忧心仲仲的苦样儿,哇哇叫:「玄机啦!她的脚扭伤了,我好怕喔!所以赶紧抓她来找爹爹,快让我进去啦!」
鱼玄机一怔,眼眸对上她硬挤出泪水的脸孔,立刻就心领神会,狼狈为奸地也装出一脸痛楚的模样,捧着脚踝哀声喊痛。黑莽果然马上上前察看。杜弥月嘴角浮上一抹胜利的奸笑,转过身,才要推开门,门却自动的打开了。
一位娇美的女子出现面前,看到她彷佛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地,脸孔又恢复原本的淡然,倒是杜弥月看呆了。不是表叔吗?什么时候变成女的了?那女子微侧身子,爹爹那张俊朗中带着威严的脸庞立刻在她面前放大,浓眉蹙着。
「你又在胡闹了,弥月。」
杜弥月干笑几声。如果她识相的话,应该马上脚底抹油快溜,不过她对表叔实在好奇心太旺盛了,只有冒着会被爹爹掐死的危险了,大脑才下完指令开始运转,她的腿已经十分尽责的将她移至偏厅中央,站在除了爹爹外,仅存的一位男子面前。
「没有啦,爹爹,是玄机她脚扭伤了,我特地带她来给您瞧瞧。」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直勾勾的投射在始终含着一抹微笑的男子脸上。「你就是……表叔?」不会吧,素闻表叔和爹爹手足情深,可是这男子……看起来挺多二十多岁,怎么会和爹爹那种四十几岁的「老头子」凑在一块儿呢?可是屋里并无其他男子啊!
男子依旧是笑,身上穿着以蓝橙色渐层的锦衣华服,看起来贵气而傲然。
「想必你就是弥月了,许久不见,变得亭亭玉立了。」
「你真的是表叔?」她难以置信地重问一次。小时,曾见过表叔,印象中是个高大男子,面貌早已模糊。由于表叔天资聪敏,思维迅速,皇上遇见任何问题总会和表叔商详一下,所以表叔虽为王爷,却一直居住在宫闱里,鲜少出游,于是她便很少见到表叔了。
「没错。」
此话一出,马上引来她的低呼:
「你不像……不像有四十来岁啊!」
「我二十八,近而立之年了。虽与表哥年龄有所差距,但是我俩的思考方式和见解皆大致相同,所以不会觉得有沟通不良的问题存在。」他直接说出她的疑惑,温文的脸上绽放睿智的光芒。
杜弥月恍然大悟,将视线挪向被她「遗弃」在外头的玄机由爹爹扶进来,安置在藤木枝特制成的扶椅里,心虚马上浮现她脸孔,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说,玄机的脚怎么扭伤的?」爹爹权威的声音传来,明显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