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黑莽走入凉亭,黝黑的脸庞上带着柔情,他略弯下高壮的身体,在片紫耳畔轻声问:
「那我们走了?」
片紫点头,走前看眼玄机,让黑莽扶她走出凉亭。
「等等!」鱼玄机跑出凉亭,看看黑莽又看看片紫,话含在嘴里却不知如何开口。
片紫看出她的犹疑,便笑笑解开她的疑问。
「奇怪我和黑莽怎么会在一起?」她晃晃头,像极单纯又天真的女孩。「刺杀皇上失败后,我被黑莽追上了,结果他再也不肯让我乱跑,现在我就住在山脚下那间茅草屋中,每天只能等着咱那可爱的黑莽大哥来‘临幸’,我才能踏出茅草屋一步,否则啊,擅自作主走出茅草屋,定会被他念的头皮发麻、四肢无力!因为有过经验了,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小鱼儿,你别瞧黑莽平日沉默寡言,念起人来啊,比起孔老夫子还有模有样呢!原来,他的话都聚集在念人的时候,再一次讲个够。」她吐吐舌,瞄眼黑莽。
黑莽面无表情,却感觉得出他比以往更加温和。其实她并无意致皇上于死地,所以射出的短剑有些偏差,想必黑莽发现了这一点,才肯在她百般哀求下,没将她移送法办吧。
「刺杀皇上?」鱼玄机听傻了,到底片紫还有什么事她不知晓的呢?「你……你会武功?」而且黑莽擒到她之后竟没将她移送法办?
望眼黑莽,他眼底的柔情、对待片紫的仔细举止,让鱼玄机隐约感到某种意识,只是粗枝大叶的片紫还未发觉。
片紫和弥月的个性挺雷同的。弥月聪颖豪迈,活泼中可察觉她的细腻;片紫则是完全的大而化之,俏皮中带有一些迷糊,灵敏中含着迟钝,教人不得不多注意点。或许正因如此,片紫才会认为黑莽对她的处处周全是为保护她,而非——爱她。
看得出来黑莽心中的挣扎,喜欢上的女孩居然曾试图刺杀皇上,教一向忠仁的黑莽如何接受?但是感情是这么微妙,岂是心念扭转就能烟消云散?这样的左右为难的情感会有怎么结局呢?但愿有朝一日,能瞧见片紫和黑莽情投意合,毕竟她和片紫情同姐妹,仍希望她有好归宿。而黑莽——他是个好男人。
「我会啊。」片紫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摆摆手。「我哪不像了?虽不如黑莽这么高强,但比起你们那个衰竭皇上旁边的侍卫们,可是绰绰有余喔。」所以当她施展轻功将侍卫们抛的远远时!原以为顺利逃过,才一时大意给黑莽抓到,不过因此她更确信黑莽的武功是厉害的,当初想拜他为师的念头益加勃发,目前仍在锲而不舍中。
「片紫,你不该这么形容咱们臻肃的皇帝。」鱼玄机不苟同的道,温纯美丽的脸上却不协调的漾深笑。她虽为异邦人,却比任何人都还注重臻肃王朝。
片紫扬起眉,调皮的一笑。
「方才我已去看过弥月和重璞了,一致说明我这几个月的去处;只是在故事里头我依旧是可怜无依的片紫。而弥月似乎不太相信我的故事,但她还是十分配合我的故事,临走前还说一些让我感动得要命的话。我猜她一定是故意的,害我对自己撒下的谎言内疚的快要昏倒!」她扁起嘴。
站在黑莽身边,她只及黑莽手臂高,娇小的身躯令人无法将笑称宫闱内院中的侍卫为乌合之众的武功好手联系在一块儿。
「不过重璞还是傻呼呼的相信了,还一脸哀怨的同情我的遭遇呢,孰不知他才是真正的值得同情!唉,可怜的小男孩。」鱼玄机笑了起来。
「你啊,别浮想些耍人的点子啊。」???
五日后,正如片紫所言,喀尔拉族来袭,在边缘省分下船侵害,臻肃王朝陆军骁勇善战,喀尔拉族屡战屡败,最后退其次,居于船上在近海处监视,随时都有可能再度侵入。
臻肃王朝自给自足,食物供给不因喀尔拉族的侵犯而垄断,但喀尔拉族的蠢蠢欲动已造成人民们恐慌,对人心为一大动摇,如何驱除外族成了朝中大臣重要大事,可臻肃王朝近月来才开始培训海军,前任将军马达友率领海军出击阵亡,全军覆没,于是海战方面大臣们已经绝望。时至今,众位老臣子们才领悟到故步自封乃大大的不智,昔日的坚持禁航旨成了讽刺,但现在领悟已经太晚,敌军来攻,如何斥退才是要件。
凌隐霁接到玄机书函曾上奏于皇上,可皇上龙体欠安,再加上凌隐霁因指婚之事处处与皇上反抗。皇上心力交瘁,近日来均无法上朝,如今喀尔拉族又来犯,皇上旧疾复发,无法下榻。尽管如此,皇上对指婚之事仍然坚持,丝毫不肯松口。这日,凌隐霁来到杜馆,大家都在大厅中商量如何退敌,其中包括片紫。瞧见他,大家不约而同的停下谈论。
「表叔?!」鱼玄机迎向他,惊喜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凌隐霁看她一眼,再环视大家,最后目光停在她姣美的脸庞上。
「我……有事来跟你们谈谈。」
「喔,是关于喀尔拉族吗?」杜弥月道:「咱们现在也在谈,欢迎你来加入咱们。」
杜重璞点头。
「表叔是朝中要臣,也较明了皇上的意思为何,咱们才好决定往哪方面着手。」
凌隐霁迟疑了会儿,望着玄机那双晶亮湛蓝的眼眸,满腹的言词居然说不出口。
「表叔,你怎么了?」杜弥月走到他身边,体贴的问。
「我……」他再看眼玄机,心一横,大声的说出来:「我已向皇上请缨杀敌,打算亲自上阵。」
鱼玄机猛地一把抓住他衣袖,虽然她没说话,但凌隐霁已由她抓紧的小手中明白她的震动和心碎。
「你们听我说,喀尔拉族的迟迟不出攻是碍于咱们陆军的勇猛,但我们不能只靠陆军,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出击。而我在昆名有训练一批海军,能不能嬴我不晓得,但我必须放手一搏。我曾同他们一起在黑夜中受训,所以我理所当然的成为将军,率领他们,迎向臻肃的心腹大患!」
杜弥月间言,眉头蹙得紧紧地。
「表叔,你的武功和统驭力、反应力,我很信任,可这次不是陆战,是臻肃王朝上至皇族,下至庶民全都不熟悉的海战,你的决定无疑是……」她的声音转轻:「送死啊。」
「姊姊说的对。」杜重璞接着说:「表叔你要三思而行,何况——玄机怎么办呢?」
凌隐霁一怔,复杂的看向玄机,她此刻已泪流满面,凄苦的凝视他。
「……」这也是他所担忧的事。
「十一王爷!」片紫走上前去,直直的望他。「喀尔拉族的海军势力是不可忽视的,倘若你当真决定要率兵前去,你必须一举歼灭,千万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回去调兵遗将,他们海军攻犯能力绝对超乎你的想像。」
「对,一举歼灭!」杜弥月也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一定要战胜,衣锦荣归啊!」
「表叔,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啊!」杜重璞喊着。
原先的反对已一面倒向势必要胜利的情况。
「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凌隐霁语气铿然的道,心灵的角落处却散发出疼痛。玄机!
鱼玄机注视他的俊秀的侧面,再也无法听见他必须上战场的事,退后几步,反转身子,狂奔而出。
「玄机!」凌隐霁追了出去,重璞见状也欲追去,遭弥月和片紫拦阻。
「让他们自己谈谈。」杜弥月叹息道:「外人是无力为他们解决什么的。」???
鱼玄机狂奔到绿苑去,望着满苑绿意,无尽穹苍,骤然间,用尽全身力气,朝隔阂在柳丝如雾里头的鱼池大叫出声:
「不要!不要!我不要啊!表叔——」叫到泪水狂泻,叫到喉咙哑了,她垂下了头。这几日来堆积的郁闷使她快崩溃了,现在表叔又要出海战争,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要被撕裂一样。
颓坐在小石子大道上,一颗颗晶莹透明的水珠坠于欺霜赛雪的洁白手背上。她无意自私,可叫表叔去打没有胜算的战,无谓是送死,而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的见表叔去送死?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更遑论堂堂一位王爷了,但就是不愿意啊
「玄机……」凌隐霁蹲在她背后,手轻按在她薄肩上。「希望你能谅解我,我不能见臻肃王朝拱手让人。」
「我不要!」她低喊,转过身瞪住他。「我只知道您要去一个好危险的地方,我绝不让您去!」她伸手紧紧搂住他颈项,泪珠纷纷滚落。
他叹口气,幽幽的说出另一个使他想出海打战的原因。
「皇上一直不肯撤除指婚,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婚期愈来愈接近,看另一个女人进驻我的王府,我却无力去挽回或改变什么,不止是你,连表哥我都感到愧欠。我要的,就只有你!无法让你名正言顺当上王妃,我心底永远不会舒坦,所以我决定去打战,用我的生命去争取你,倘若战胜了,我能更骄傲自得的要你!」
她抬起泪眼,拼命摇头。
「为什么一定要以这么激烈的手段呢?我不在乎什么地位、名誉,我只要您待在玄机身旁就可以了。皇上要您娶别人,您就娶吧,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小手分别与他双手交缠,她紧紧看着他。「表叔,您的争取是徒劳无功的……因为,我是异邦人……无法融入您们皇族的——」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
凌隐霁的心一窒,一把拖她入怀,脸颊紧紧靠住她金色的头颅,双手环住整个娇躯。
是了,他没考虑到这层面,玄机……不是臻肃人啊,就算成亲了,她仍会被皇族人所排挤,因为——她是异邦人。
「不——我要你的心是那么强烈。难道,连天老爷也不肯成全咱们吗?」
「表叔……别……别出战!既然我注定无法成为您的唯一,那么……就顺天命吧,我……无所谓。」
「不准你这么说!」他捧起她天仙似的美颜,深邃的五官像烙印在他心底,永不磨灭。「我一定会出战,而且我一定会和你在起!」他眼里的讯息是这般明确且坚定,鱼玄机不由自主地痴痴望着他。
乍逢时,表叔总噙着玩世不恭的笑,对凡事都显得潇洒而不在乎。什么时候,他唇边的笑意已敛去?什么时候,他不再潇洒从容?什么时候,他被尘缘羁绊住,而无法挣脱……
「别——」她哭着摇头。
他再也不准她摇头,盯住她菱角似的红唇狠狠吻住,手扶住她的背,像要吻尽这接下来几个月见不着她的思念、依恋及无悔。唇,滑落至她线条优美的脖颈、胸前的柔软。尽管隔着衣服,炽热的激情依旧白皮肤散出,他们都感受到彼此的蠢动。缓缓将她放在大道上,她那头灿烂夺目的金发披洒在冷硬的灰石子上,像是招迎,又似害羞,她白皙的粉颊浮上红晕,眼眸迷蒙的凝望他。
他低吼声,低下身子再度吻住她,健壮的身子覆盖上来——
当初在昆名忍住强烈的欲望不占有她乃因心中乃对这段感情有丝迟疑,而现在,他十分清楚心中那纷扰复杂的情绪是因谁而起。她,就是这辈子情之所钟!
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栀子花香飘送其间,四周树木恰如其分的形成一张张屏障,将满苑春光锁禁住,缠绕住地上那对缠绵的人儿。艳阳如炙,毫不吝惜的扩展它的火热,衬托绿苑火速上升的热情。
第八章
兵部尚书府
「小翠!」一名女婢叫唤,快步奔向另一位手持托盘的女婢。
「青青,有什么事?」两人并肩齐走。
「你要去小姐房里吗?」青青瞄眼她托盘上的甜汤。「小姐今晚又不肯吃饭了?」
「是呀,老爷特地要我端甜汤给小姐喝,以免她饿坏肚子。」
「小姐也真任性!」青青撇撇嘴。
「没法子。自从小姐知道十一王爷要求退婚后,就变得喜怒无常,这也难怪了,堂堂兵部尚书的千金,居然被退婚,小姐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青青张大眼睛。
「那也没必要这般折腾自已啊,十一王爷又不晓得。」
「是呀,也不晓得小姐怎么想,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她仍然故我,无动于衷。」小翠不禁摇摇头。「好了,我得送去给小姐喝了。」
假山后,片紫扬起笑,目光锁牢那位名唤小翠的女婢,身形迅速的尾随她之后,一身黑衣没入夜色中——
「我不喝,你拿走!」坐在梳妆台前一位身着橙色丝绸的女子问声道,拿下发钗,黑发被下肩头。
「小姐,你晚膳没吃,现在又不吃甜汤,你会饿坏的。」
「你好烦!我说不吃就不吃!」女子不耐烦的低叫,挥开女婢小翠捧来的甜汤。
「你别气!」小翠放下甜汤。「那你说想吃什么,我去拿。」「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出去!」
「那甜汤放在这儿,你若肚子饿,就自个儿盛着喝吧。」看她一眼,小翠轻叹口气,转身走出房。
「干脆饿死算了,反正十一王爷又不要我!」女子盯着甜汤,一鼓作气的将甜汤扫落地!稠黄的汤汁洒在地毯上,印出黄绿色泽。「好烦啊!」她小声嚷:「他为什么要为别的女人放弃我?难道她真的比我好吗?我是金枝玉叶,她算什么?!」
玄机当然此你好啊,任性又骄傲,十一王爷会喜欢你才怪!俯在纸窗外窥探的片紫撇嘴想道。抽出腰间的弯月刀,眼中瞬间呈现杀机,她轻推纸窗,提气纵身飞入,须臾,弯月刀已架在吕家千金脖子上。
「啊——」吕云霞瞪直眼,惨叫出声,在暗夜中更显尖锐惊心。
前庭亮起灯火,一阵嘈杂声响起,愈来愈吵。片紫见机不可失,刀就要往吕家千金脖子抹去,眼光一对上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孔,心房倏地一抖,弯月刀竟有些拿不稳,房门被撞开,吕大人一马当先的冲进来,房外全挤满了人——???
鱼玄机坐在绿苑中凝思。
当时和表叔缠绵恩爱的景象历历在目,颈项和身上都残存着痕迹,恩爱未逝,表叔人已去前线与敌人打战,才短短三日,便足以令她寝食难安。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心底,只需转眼,人立即被吞没在回忆里——
表叔——
你现在做什么?还顺利吗?喀尔拉族可有片紫所言的难缠?
你千万要保重啊——
胸口那股燥烦不安不知为河而来,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小姐!小姐!」渌水气喘嘘嘘的跑到她面前。「尚……尚书大人,吕大人来了!他……在大厅,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