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天一亮,他就回来了。
她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
在车子爆炸的前一刻,邵纬跳了出去,然后被爆炸的威力震晕过去。
他也许该庆幸车子爆炸,因为这一爆炸,让对方认定他必死无疑,所以并没有下车查看,便扬长而去。
是旷野的冷风让他醒过来的,他挣扎着爬到车旁,车子早已烧得只剩废铁,他费力的找着,希望能找回相机,终于,他找到了,但相机也被烧得不成形了,看来,里面的底片也完了。
“妈的,白忙一场。”
他气愤的将相机扔掉,这才感到全身疼痛不已,看来自己伤得不轻。我得先离开这里。他想。
不理全身灼热的疼痛,他奋力的朝上爬着。幸好这里有这片树林,否则即使不被烧死,也会被摔死。他攀着一棵又一棵的树往上爬时想道。
终于爬到公路上时,他除了筋疲力竭外,也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的再度晕倒了。这次他是晕在最危险的北宜公路路面上……令令令等他再度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很硬的石板上,他警觉的生起上半身,却马上痛得呻吟出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引起他的注意,他马上抬起头,戒备的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小女孩,大约五、六岁吧!两颗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而且显然很害怕。
他知道是自己的敌意吓着了她,所以尝试着忽略身上的痛楚,挤出笑脸问道:“妹妹,来。”
她狐疑的看着他,显然正在考虑要不要信任他。然后,她慢慢的走近他,在距离他一步之外停住,怯怯的看着他。
“妹妹,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家,爸爸带你回来的。”她稚嫩的嗓音说着。“你是谁?”
邵纬犹豫了一下,谨慎的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英。”
小茵!茵茵,糟了,整晚没有回去,她一定担心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得赶快回去才行。
“叔叔,妈妈说你不可以乱动。”小女孩拉着他。“你不乖。”
“妹妹乖,叔叔要回家了。”邵纬拍拍她的头。
小女孩仰着头看他一下,突然跑出去。
邵纬愣了一下,接着深吸口气,闭上眼睛,等椎心刺骨的疼痛过后,才慢慢的移动身体下床。
“你不可以起来的,”从门口处传来的声音。“你伤得很重。”来的人抱着方才的小女孩,是个壮硕的年轻男人。
“是你救我的?”
“其实也不算救,只是顺便把你带回来而已。”男人将小女孩放下。“小英乖,找妈妈去。”
小女孩听话的出去了。
“你倒在路上,我刚开始还以为是看错了,愈近愈觉得不对劲,难不成你想自杀?
所以,我就下车看看了。没想到你浑身是伤的昏倒在那里。
“我想,如果不管你的话,你一定会被压死的,那个地方常常出现不干净的东西,一般人不太敢停车,甚至可能会从你身上压过去。”
“谢谢你。”邵纬诚挚的道谢。“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宜兰的一个小地方。这附近没什么人家,就只有我和我妻子住在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所以委屈你睡在石板上,真不好意思。”
“你救了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千万别这么说。”
“你大概饿了吧!我去端碗粥来。”
看他迅速退出房间,邵纬纳闷极了!
他竟然没把他送到医院,还带回家里?而且连问都不问自己是谁,为什么伤得这么重躺在路上?
难道他是那帮人之一?邵纬马上否决这个想法,不可能,如果是的话,他早就没命了。
“来,吃饭吧!”跟着男人进来的女子,与邵纬想像的村夫野妇不同,虽然她穿着老旧的衣衫,却依然显露出大家闺秀的气度,邵纬凭着直觉,猜想到先前自己问题的答案。
“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将就点用吧!”男人招呼着,看邵纬盯着自己的老婆,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邵纬忙掉开视线,恭谨的道谢。
“大嫂,谢谢你。”
女子笑笑算是答礼,转身便出去了。
“请问,我可不可以借一下电话?”
“我们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电话?那你们怎么跟外面联络?”
“没什么需要联络的。”
看他不愿深谈的样子,邵纬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了。
那天晚上,男人搬了台老旧的电视机到他房里。
“我太太说,你可能会想看看电视。”
“谢谢。”
男人将电视摆好,电线插上后,扭开电视。
“现在是新闻节目。”
电视上正是他出事地点的画面,他的车已被烧毁惨不忍睹,以及附近烧得一片焦黑的树木,突然画面一转,萤幕上出现了茵茵和李蔚雪依偎着痛哭的情形,邵靖云则在一旁频频拭泪……“……警方研判,驾驶可能是因酒后驾车,或闪避对面来车不及而坠下山崖。驾驶目前尚未寻获,警方依据现场情形判断,生还的可能性不大。警方呼吁,若有民众目睹车祸经过,请尽快与警方联络。车主是xx报记者邵纬……”
酒后驾车?邵纬冷笑。
“那是你,”男子突然出声。“原来你是记者。”
“对,是我。”邵纬似觉察什么似的,朝他保证的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行踪说出去的。”
“你认识我们?”男人的语气危险起来。
“不,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我是猜测的。”看他不相信的神情,邵纬继续解释:“ 你救了我,却不送我上医院;两你们又独自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甚至连电话都没有;还有,你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乡下人家,尤其是大嫂,所以,我猜想你们一定有苦衷。”
“看来想当记者还真的得有一点本事。”男人嗤之以鼻的。“要不要我明天送你回台北?”
邵纬摇摇头。
“你没看见他们哭得那么伤心?”
“如果我现在回去,一定会继续被追杀。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什么意思?”
“我是被人撞下山的。”
邵纬将事情经过告诉他,只省略了国策顾问那一段。
“所以,如果让他们以为我死了,行动起来可能会方便些。”
“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现尸体呀!”
“只要我失踪一段日子,让他们忘记我这个人,不就行了?”
“你的家人怎么办?那个女孩是你太太吧!”
太太?邵纬心里泛苦。
“不,是妹妹,只是妹妹而已。”
“妹妹?”
“是啊!妹妹。”邵纬脑海又浮现茵茵伤心的样子,他用甩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叫邵纬。”
“刚刚电视上说过了。我姓萧,名字你就不要知道了。”
“萧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帮我打电话给这个人。”邵纬递给他一张纸。“这是报社电话,比较不容易被注意。”
“你要我告诉他,你在这里?”
“不,那很可能被窃听。你装成是他朋友,叫李大明,约他见面,他就懂了。”
“你要跟他在那儿碰面?”
“不,我不能出面。你帮我见他,好吗?”
“可以,只是我不知道你要我见他的目的。”
“你尽量约他到人多的地方,比方说车站、速食店、餐厅之类的,一来比较不引人注意,二来也可以掩护你。然后你告诉他,最近会收到我寄给他的两卷底片,叫他务必收好。
“还有,告诉他银行保险箱里的东西也不要动,等他收到底片后,就出国去。我会再和他联络。”
“就这样?”
“嗯!对了,要他千万不可以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家人,甚至茵茵。”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办。”
“现在?”
“对啊!我的工作本来就是晚上上工。”
“什么工作?”
“替农民运送蔬菜水果到市场。”
“萧大哥,谢谢你。”
“客气什么,我走了。”
“小心一点。”邵纬叮咛着,望着他出去。
茵茵痛哭的脸庞又清晰的浮现出来。
茵茵,对不起。
爸、妈,对不起。
邵纬在心中呐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九章
当霍翟航按照老友的嘱咐,到邵家探望时,他差点就守不住承诺,将邵纬还活着的事实说了出来。
邵家依然没变,所有的东西都未因邵纬的离去而有所变动,但整间屋子已缺少了昔日的欢笑,冷清得让人打从心底凉了起来。
霍翟航开始后悔不该同意邵纬的做法,瞧邵家这种愁云惨雾的气氛,教他如何忍心欺骗他们!
周妈开门时,她一向和蔼的脸上布满了愁容,默默地替他倒杯茶后,只说句,“您请等会儿,我去告诉小姐您来了。”人就消失了。
告诉小姐?茵茵?
霍翟航为难的坐立不安,他可以想像茵茵的伤心难过,他要怎么安慰她?他简直手足无措了。
他能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该死!他为什么要答应邵纬?霍翟航又开始诅咒自己,简直是害人害己,自讨苦吃。
现在,除了要装出一脸哀伤的表情,他还得忍受茵茵的痛苦、悲哀,并试着安慰她,铁着心肠安慰她。邵纬说过,一定得视若无睹。他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做到。但是,传话的是那位自称姓萧的男人,他根本无法抗议。
最初听到邵纬和他约定的暗号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有人恶作剧。他半信半疑的到约定地点,见到的就是姓萧的家伙。
那个人为确定他就是霍翟航,甚至还要他拿出身分证和记者证,然后,?哩?啦的交代一些事后就走了。
起先他还一头雾水,不敢置信,直到昨天收到那两封邮资欠付的信封才恍然大悟。
邵纬果真还活着。
“霍哥哥,你来了,有事吗?”邵茵的叫声把他从沉思中唤回来。
“没事,只是来看看你们。”
“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又是应付记者,又是跑保险公司的,多亏有你帮忙。谢谢。”
“你还好吧?”霍翟航关心的问。
“你不必为我担心,现在我只担心妈咪,她从车祸现场回来后就病倒了,整天不吃不喝,我真怕她会一病不起。”邵茵忧心的说,“医生说,妈咪是心病,如果她自己没有求生意志,他也没有办法。”
霍翟航忍不住了,他得告诉她,邵纬还活着。
“茵茵,我……”
“没关系的,霍哥哥。我会照顾妈咪,我答应过纬哥的。”邵茵坚强的微笑,“在纬哥回来以前,我会好好的守着这个家的。”
“你怎么知道邵纬还活着?”霍翟航惊讶的问。
“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有事的。”邵茵坚定的说,“他不会骗我的。”
霍翟航安心了。
“那么,你就好好的等着他,千万不要灰心,知道吗?我相信邵纬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的。”
“邵纬以前说你很坚强,我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霍翟航温和的说,“那么,我也可以放心到美国去了。”
“你要去美国?”
“是啊!老早以前就决定了。其实本来应该是邵纬去的,但他放不下你,放不下这个家,所以,向总编推荐我,所以我只好乖乖的上任了。”
“要去多久?”
“一、两年吧!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如果纬哥去美国的话,说不定今天就不会出事了。”邵茵忍住泪,哽咽的说。
“胡说。这只是个意外而已。”霍翟航赶紧保证,“你不是也说,邵纬答应过你,他不会有事的吗?”
“嗯。”
“那就别胡思乱想,就当他跟我一样去了美国,嗯?”
“我知道了。谢谢你。霍哥哥,你一定要保重。”
“我会的。你也一样喔!”
“嗯。”霍翟航拍拍她的头。
“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到那边会马上写信回来,知道吗?” 邵茵点头。
“哪天的飞机?要不要去送你?”
“不用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我走了,拜拜!”
“一路顺风。”
“谢谢。”临走前,霍翟航又不放心的交代,“茵茵,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喔!邵纬一定会回来的。”
在得知邵纬出事后,顾颢几乎天天来看邵茵,就只是探望她,什么也没说。
第一天他来,邵茵陪着他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人沉默着,一直到周妈将中餐准备好,他才站起来对邵茵说:“可以请我吃顿饭吧?”
邵茵点头,她并没有胃口,但总不能让他陪着自己饿肚子吧?所以,她领着他到饭厅。
“你请用,我送饭上去给妈咪。”邵茵说。
“我等你。”
“不用了,我——”
顾颢打断她的话,坚持着。
“我等你下来一起吃。快送上去吧?别让伯母饿着了。”
“好吧!”
吃饭时,顾颢反倒像主人般帮她布菜、舀汤,拗不过他的催促,她吃完了整碗饭。
吃饱后,他就告辞了。
第二天、第三天……顾颢总是准时的到邵家吃午餐,然后再默默坐在大厅,看报纸、看书,直到上班来不及时方才离开。
这样连续几天,邵茵总算明白他的用心。他是来安慰她的,却又了解她沉重的哀伤、痛苦,所以他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说,就只是陪着她、守着她;又怕她吃不下饭,所以牺牲自己的睡眠,陪她吃中饭。
这天,顾颢又来了邵茵忍不住问他:“过年了,为什么不回家?”
“过年,我们才忙呢!哪有时间回家?”
“你爸妈不会生气吗?”
“不会的,他们习惯了。”
“其实你不用天天来的。”
“我喜欢吃周妈煮的菜啊!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吃外面的餐饮吃怕了,每到吃饭时间,我就开始伤脑筋。”
“那好吧!你就天天来吃饭好了。”
“谢谢!”顾颢快乐的吃着饭。“对了,过几天就开学了,为了答谢你,我来载你吧!”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搭校车去就行了。”
“不行,我怎么可以白吃白喝?何况,你搭校车一大早就得出门,又得等好晚才能回来,照顾伯母不是很不方便?”
邵茵想想,“好吧!麻烦你了。”
“如果你觉得对我不好意思的话,可以帮我准备丰盛的早点呀!”
“顾颢,谢谢你。”邵茵动容的说,她知道顾颢是故意这么说来让她好过些。
菡菱在过年前也来看过她。邵茵抱着她狠狠的哭了一场。
自从母亲病倒后,邵茵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将所有的无助、难过全往肚里吞,不敢让母亲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可是,在菡菱面前,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决堤一样奔泻而下。这些日子以来积郁的悲伤,在看见菡菱同情而了解的目光的那一刻,全控制不住流露了出来。
菡菱让她哭,她知道邵茵的需要,唯有让她恣意哭过以后,她才能再继续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