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翎回来。」
「不行,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
「静,严老贼是只老狐狸,信若是落在他手上,事情就不妙了。今晚我夜闯皇祠,单是这项罪名,就够严老贼藉题发挥查封咱们沈家了。」
「所以,该走的是你,我留在这里等。」沈静接口。
「静……」
「翼哥哥,你听我说,我留下来,即使被抓,没有证据,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的;可是你不同,你身上的伤便是最好的证据,就算你能编出好理由,严嵩一向是宁可错杀一百,他不会放过你的。」
「静,我不能让你冒险,万一他们刑求你呢?你不知道他们用起刑来有多残忍,你二疋受不住的。」
「你放心,当真受下了,我可以咬舌自尽,不会供出什么的。」
「我就是怕你会这样。」沈翼激动的说:「不许,我不许,你立刻离开这里。」
「翼哥哥……」
「静,就算会丢掉性命,我也不愿意让你受到一点伤害的。你快走,回静心园去。」
沈静沈默了,望了他许久後,才道:「翼哥哥,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静……」
「翼哥哥,你若是能走,就请回静心园去吧!我想来想去,就那儿最安全,而且,有奶娘照顾你,我也比较放心。求求你。」
沈翼想了一下,毅然道:「我们一起回去。」
「那翎姊怎么办?」沈静不放心的问。
「回去以後,就说是和她走散了,要总管派人出来找。」
「这样好吗?」沈静迟疑的。
「总比咱们这样乾等好,对吧?如果沈翎真被严老贼抓了,回家要救人也快些,是不?」
「好吧!我们先回家。」沈静同意道:「现在就走吗?」
「现在就走。静,你去要阿福准备好马车,我们大大方方的从大门出去。对了,顺便到我房里,把行李拿过来,我得换件衣服,这衣服也得毁了才行。」沈翼吩咐道。
「好,我马上去。」
* * *
强撑著瞒过沈翼受伤的事情离开客栈,坐上马车,两人的心还是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深怕被人拦下来,一直到家门口在望,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直奔进家门,还来不及下车,总管已经闻讯而来,说是老爷请他们一进门就去见他。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累了,少来烦我。」沈翼摆出不高兴的脸道,想尽快打发掉所有的人。
马车一路颠簸下来,奸不容易止住的血又沾湿了他的衣裳,虽然他有先见之明穿上深色衣服,月亮也肯帮忙,悄悄的躲进云层里,可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晕眩愈来愈严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硬撑多久不倒下去。
「可是,翼哥哥……」
「少罗嗦,静,我们走,到你的静心园去。」沈翼转身扶沈静迈步住静心园方向走,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他扶著沈静,事实上,是他靠在沈静的身上。
「翼哥哥,你还好吧?」沈静低声问,身上沈重的负担让她不得不担心。
「还可以。」沈翼甩了下头,想甩去昏沉感,岂料这一甩,却引来另一阵强烈的晕眩,脚步不由得跟琅跄。
「小心!」沈静忙扶住他,「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咱们快点到静心园去,再待下去,真的非穿帮不可。」
「好。」
「少爷,静小姐,请留步。」总管叫。
「又有什么事?不是说了,有事明天再说吗?」沈翼不悦的瞪向总管。
「老奴只是想告诉少爷,别到静心园去。」
「为什么?」问的是沈静。
「因为……静小姐听了以後,请别太伤心,静小姐的奶娘她……她让闯进静心园的盗贼给杀害了。」
「什么?」沈静恍如青天霹雳般愣在当场。
「什么时候的事?」沈翼沉声问。
「应该是少爷和小姐出门的那天晚上,是翎小姐派回来传静小姐口信给奶娘时才发现的。」
「奶娘……」沈静身子晃了晃,「总管,我奶娘现在在哪里?」
「照老爷的吩咐已经厚葬了。」
「厚葬了?我连她的最後一面也见不到?」沈静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静……」靠著她勉强撑著站立的沈翼哪扶得住她,两人顿时跌成一堆,沈翼一个晕眩,也跟著昏了过去。
总管忙著过来要扶,才发现不对,急吼吼的叫起人来。
可以想见,接下来,沈家是如何忙成一团了。
两个人都昏了过去,找沈翎的事便因此搁下了,而可怜的沈翎便因此而被掳离了京城,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 * *
「东西没有到手?」
「没有,老贼在皇祠内设了机关,幸而沈兄及时搭救,我们四人才得已逃脱,不过,沈兄却因此而暴露了身分,恐怕也受了伤。」
[这么说,严老贼必定猜到今晚混进严府的是我们的人了。」
「恐怕是的,所以,才会十万火急的派人来催严世蕃回府。」几个人中唯一的女子开口了,「王大哥,你刚刚说,沈翼受了伤,严不严重?他人呢?」
「当时情况混乱,我们四人又都受了伤,沈兄便要我们先走,由他断後。所以,我也下十分清楚,只是在走之前,我似乎看见他让一支乱箭给射中了,就是不知射中什么部位,严不严重?不过,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让老贼给抓住,我看见他往东边逃了。」
「被箭射中?那一定很严重了,我去找他。」女子说著就要走。
「楚楚,不得轻举妄动。」
「可是,义父……」
「你忘了义父说过的话了?要成大事,就得放下儿女私情。现在沈翼这个方法失败了,接下来就只有靠你在严世蕃身上下功夫了,这时候,你的一举一动更要小心,不能引起老贼的一丁点怀疑。所以,义父要你忘掉沈翼,去爱严世蕃,然后嫁给他,听到了吗?」
「义父……」楚楚不敢置信的叫,「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嫁给他。」
「若是你还承认我是你义父,就照我的话做,否则就当是我白养了你。」
「张大人……」
「你们别管,为了自己的私情,不顾大局,我张居正没这样的女儿。」
「义父,你对楚楚恩重如山,你要楚楚做什么,楚楚都不敢有怨言。就算你要楚楚去死,楚楚也不会有第二句话。可是,就只有这件,义父,楚楚求你,不要逼楚楚嫁给严世蕃,楚楚求你,义父。」楚楚跪下来泪流满面的哀求。
「你以为义父不心疼你吗?如果不是已经没有办法,我又怎么忍心牺牲你一生的幸福?」张居正扶起她痛心的说。
「义父……」楚楚哭倒在他怀里。
「乖孩子,义父知道要你嫁给他是委屈你了,可是,若是因为你的委屈而能为民除害,这种牺牲也值得的,不是吗?难道你忍心看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更多的忠良被残害吗?」
「义父……我答应,我答应你就是。」
「奸孩子,义父以有你这么深明大义的女儿为傲。」
两人相拥而泣,其他四个旁观者更是感动得掉下英雄泪。
这件事,对日后张居正顺利接掌朝政,不可谓影响不深远。
第七章
整个京城为了追拿受伤的刺客而喧嚣一时,偏偏沈翼在这时身受重伤,还不寻常的是由箭矢所伤,以沈万利的精明立刻就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强忍住气,在大夫诊视料理好沈翼的伤口後,沈万利在奉送上一大笔诊疗金时,刻意在大夫跟前哀声叹气的抱怨沈翼的不学好,整日留连花街柳巷,如今为了争风吃醋,竟然让人放冶箭而身受重伤,将沈家的脸都给丢光了之类的话。
大夫听了当然会免不了的安慰上几句,尤其是在收了人家一大笔钱後。沈万利的目的自然就是这个,立刻把握机会开口,要求大夫不要将沈翼受伤的事给传出去,以保留他一点颜面。
想当然,大夫自然是满口应允。这沈少爷的浪荡早名满京城,要说他是昨晚诛严党徒,任谁也不会相信的。何况沈老爷给的诊金要比官府给的赏金高多了,这种顺水人情不做岂不是儍瓜?
沈翼的身分泄漏的危机就这么轻易的让沈万利给解除了。
送走大夫,沈万利怒气冲天的来到翔龙园,赶走所有的闲杂人等,还让人守在翔龙园的入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你这孽子,你是存心气死我,是不是?」顾不得沈翼重伤在身,沈万利满腔怒火直喷向躺在床上的沈翼。
「我说爹,你怎么老是喜欢冤枉我?」沈翼以一贯的懒洋洋的语气回应。
「我冤枉你?」沈万利烧得火旺的怒火像突然被倒了一桶油似的直冲上天,压低嗓门吼:「我还真希望自己真是冤枉了你。你知不知道昨儿个晚上,整个儿京城让官兵给翻遍了,就为了找出潜入皇祠的刺客?五名剠客全挂了彩,其中有一名便是让箭给射中的,全城的大夫全给警告了,只要有人受了外伤上门求医,一律得往上呈报,因而破案者,赏金一千两,若是隐匿不报,视为同党论罪。你在这当口给我受这种掩饰不了的箭伤,还说是我冤枉了你?」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请大夫来替我诊治?擅闯皇祠可是会被抄家灭族的,你难道不怕?」沈翼讥嘲的问。
「你……你……你就非得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不可吗?」
沈翼耸耸肩,因为牵动伤口而皱了下眉,「想听好听的,多的是人等著说给你听,你又何必到我这里来挑剔我是什么口气?看我不顺眼,不看不就好了,这样你不必气坏身子,我也乐得轻松,彼此都愉快,何乐而不为?」
「你……你不要以为我沈万利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告诉你,你再下收敛,就算我沈家会断後,我也会把你赶出去。」沈万利气急,终于放出狠话。
「无所谓,反正这沈家少爷我也当腻了,不知道你老人家几时要将我这个不成才的儿子给赶出家门?」
「你……孽子,我……」沈万利被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翼哥哥。」被安置在隔壁房的沈静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後她听到沈翼的声音,很自然的走过来,不想却听到沈翼不敬的言语,不赞同的叫。
「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我不是不准人进来吗?」沈万利怒斥。
「我……」
「静,过来,别理他。」沈翼向她招手。
「不准进来,不管你是谁,滚出我沈家去。」沈万利怒喝道。
「我……」沈静闻言,想说什么,一股酸楚却突然涌上胸口,鼻头一酸,成串的眼泪便不受控制的直往下掉。「我……」
沈翼见状,气住上涌,早知道自己的爹忽视女儿过度,却不料会过分到这种程度,居然面对面的连自己女儿也下认识。
「静,别难过,反正他刚才也赶了我,我们兄妹两个正好可以作伴一同离开。有翼哥哥照顾你,总比在这个家让人彻底忽视好。」
「兄妹?你是?」沈万利疑惑的转向沈静,总算赏给她一眼,然後沈万利愣住了,他几时有这么一个貌美无双的女儿?
「她是沈静,被你不闻不问扔在静心园十六年的女儿。」
「你就是静儿?来,过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沈翼怀疑的看著沈万利脸上罕见的慈祥,他可不认为沈万利会对静感到愧疚,「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她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会害她不成?」
[这可就难说了,只要有利可图,你连女儿都可以卖,不是吗?」沈翼冷笑。
「你……」
「爹,你别跟翼哥哥生气,他受了伤,正发著烧呢!可能脑子一时被烧胡涂了,请你别跟他计较。」沈静忙擦乾眼泪道。
「静」沈翼抗议的叫。
「好,我不跟他计较。静儿,到我房里,爹有事和你商量。」
「静,不可以去。」沈翼阻止道。
「翼哥哥,就算他曾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他还是我们的爹。」沈静指的是十二姨娘的事。
「你不怪他?」沈翼问,指的是沈万利十六年来对她的忽视。
「他没让我饿过一天肚子,不是吗?比起一些没有饭吃的人,我已经幸福太多了。何况,他给了我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奶娘……」说著,沈静不禁又是一阵鼻酸,泪盈於睫,再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奶娘对你有多好,我全看见了。静,你别难过了,我相信奶娘一定也下愿意看见你这么伤心的。」沈翼安慰道,同时伸手向她。
「翼哥哥……」沈静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冲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你放心,翼哥哥一定会找到凶手替奶娘报仇的。」
「你给我好好躺在床上养伤,不要再到处给我惹是生非。这次的事,还不知道过去了没有,你又想做什么了?」沈万利怒声道。
[只不过是个下人,是吧?所以,你连报官都省了,你知不知道,没有这个[下人」,静可能活不到今天?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婴儿,你以为只要每个月给她钱,她就会长大吗?」沈翼不满的说。
「就是因为我知道不会,所以,我花钱请人来照顾,这有什么不对?难道那奶娘不是拿我的薪水替我办事?你以为没有钱,她还会留在沈家吗?是我,是我的钱将静养大的,你懂不懂?那奶娘会对静儿好,是因为我花钱雇用她,拿钱办事,她当然得好好照顾静儿。」沈万利理直气壮的辩驳道。
「不是,不是这样的。」沈静哭著说:「奶娘是真心疼我的,不是为了钱,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激动。」沈翼拍著她的背安抚,然後对沈万利说:「你以为什么事都能用钱买到吗?」
「当然不是,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却是万万不能。」
「你……」
「翼哥哥,别说了。」沈静打断他们的争论,转向沈万利,正色道:「爹,我相信奶娘绝对不是因为钱才对我好,请你别这样侮辱她对我的爱。」
「我知道她对你十分疼爱,我也十分感激她,所以才会命人好好厚葬她,不是吗?」沈万利叹气道:「静儿,现在这个世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难道你真要翼儿去追查凶手?如果他因此又惹上麻烦,甚至送上一条命呢?你不担心吗?何况,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抓到凶手又能怎样?能让你的奶娘复活吗?」
「是不能,但是却可以慰死者在天之灵。」沈翼道。
「我说什么,他是听不下去的,静儿,你好好想想,若是认为我说的有理,就劝劝他吧!」沈万利对沈静说:「我先到书房等你。」
「静,你别听他的,我保证一定会追查出真凶替奶娘报仇的。」沈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