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空留下辛于飞一个人守着门口,不肯离去。
辛鸿雁近来的心情好得不像话,整天如沐春风,处处笑脸迎人。
虽然他平日的形象就是喜欢谈笑风生,一派温文辞洒的模样,不过因为他之前扭了很久,沉郁的心情像连绵冬雨一样,弄得许多人的心情也跟着直线下降,郁卒到了低点。两相比较之下,有如天壤之别。
原来情绪的高昂和低挫的分别居然是这么的大。公司的人也算开了眼界,重新见识到临床心理学的实务表现。
走进办公室,辛鸿雁直直朝辛于飞而去,手脚并用的勾过一只办公椅,拿着公文的手朝他头上拍下去。
“上班不认真,没事发什么呆?”
辛于飞捧着头,一脸满是委屈受创的怨妇神情,让辛鸿雁吓得差点倒退三大步。
“你干什么?我也不过才说了你几句,又没判你死刑,怎么用那种表情看我况看得好像是他遗弃了他一般的哀怨可怜。
“你终于想起有我的存在啦?”
辛于飞哀怨的样子颇有楚楚可怜的女人之姿,只是较有阳刚味的脸上摆出那种神情显得有些可笑。
辛鸿雁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一直都存在的,不是吗?”
“是吗?”斜看他的眼光中只有不信任。辛于飞的语调酸得可比乌梅升了。“我还以为这阵子你早就忘了有我这个弟弟了呢?”
喔!原来他在吃醋了!
辛鸿雁由他背后圈紧他的脖子,就像小时候他老是这么地欺负辛于飞一样,这是他们兄弟之间亲昵的表现。
“我的弟弟就你这么一个;可以嘲笑、欺负、捉弄。虐待的人也只有你一个,教我怎么忘得了呢!”
辛鸿雁再次喀皮笑脸的回答,辛于飞总算是稍微正常些。
“这阵子你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我成天都见不到你。”
奇怪!辛于飞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辛鸿雁一本正经的模上他的额头。
“奇怪,没发烧啊!?于飞,你最近生病了吗?怎么说出来的话出来的话显得有点白痴?像个十几岁小孩说的话?”
用力甩掉他的手,辛于飞觉得辛鸿雁才是大白痴。
“你自己最近才是有病,不正常。整天和未烯两个人出双人对的,不知道在干嘛?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么光明正大的抱怨,老哥就算是笨蛋也该明白了吧!?辛于飞用力哼了声。
辛鸿雁听了之后更是哈哈大笑。
“原来你在吃未烯的醋?”
辛于飞立刻脸色一变,十分正经地吼:“我没有吃她的醋!"
被他一吼,辛鸿雁也脸色一凛,略为收敛起玩世不恭的嘻笑神态。
“既然没吃未烯的醋,那又是怎么了?”他仔细研究辛于飞的神情,想要探出究竟。
辛于飞向来是家里的开心果,虽然他在外常是为了保持形象而要酷不爱笑,但实际上他的闷骚是家里最不可少的搞笑剂。
如今,于飞一反常态的为了未烯的事情大闹情绪,
这还真是不寻常。
“我……”辛于飞看着辛鸿雁不觉得有些羞愧。
他的心情汹涌起伏,甚是不稳定。但是辛鸿雁担心的眼眸定定的盯着他看,看得他更是心慌意乱。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低下头,不敢去看辛鸿雁的神情。
“对不起,我想我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你们……你和未烯这几天在一起的频率太高了,让我有一种被遗弃。被冷落的感觉……我……”
他抹抹脸,想抹去自己那种不平衡的心理感受。
坦白说,他是真的嫉妒未瞩,嫉妒未除她轻易的就打入了辛家人的心中,成了大家重视的一员。但是这种嫉妒的心情却又让他觉得心中很歉疚。
“末烯是你的姊姊,我们对未烯是爱屋及乌;因为我们爱你,所以才喜欢未烯,这个解释你接受吗?”
辛鸿雁的神情此刻着来相当平静,平静到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辛于飞只能点头。
“其实……你们能接受未烯真的让我很高兴。她是唯一和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该去嫉妒她,但我好怕……妈好疼她,现在连你也成天和她在一起……”
“所以你怕失宠?鸿雁挑起眉看他,看得他心虚。
“别用这个字眼啦!”他不禁要低声哀求。
失宠!好可怕的词句,辛于飞觉得自己像深宫的怨妃。
“以前我一直是大家最疼的人,现在突然大家都只注意未烯,让我很不适应而已。”
他觉得很尴尬。
和自己的双胞胎吃醋,他到底是怎么了?心胸怎么会如此狭窄呢?
“你还是家里最受疼爱的小儿子啊!”
辛鸿雁说得很平静,心里却暗潮汹涌。
他从来也没想过,于飞是这么地脆弱而缺乏安全感,光从未烯这件事就让他感受到这么大的不安。
而另一方面,他这也才回想起这阵子真是和未烯形影不离至此,连于飞都要吃醋了?
他虽然很喜欢未烯,喜欢事事有未烯相伴,但想到子飞都会这样想,那爸爸、妈妈又该怎么想?
他自己对未烯又要作何想法?
他的心思又有些慌了起来。
“我真的还是你们大家倍受疼爱的小儿子吗?”
辛鸿雁的脸色虽然一直维持不变,但和他一起长大,辛于飞由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了极细微的心思变化。
他很小心的再问了一次:
“你和未烯要去日本?那我呢?又不带我去了?那是我姊姊耶!”
一连串的指责令辛鸿雁想揍他。
还说他们是同一国的。
辛鸿雁也真的又小揍了他一下。
“呆头。你姊姊今后都要和你住一起,难道不用回日本把家当收拾、收拾,把一些杂事处理完全?你想跟就一起去吧!多个人拿行李也不错。”
辛于飞一听——提行李,他才不要。
“那你们两个去就好了,可以忘记我的存在,记得早去早回。”
看到辛于飞狗腿的笑语,辛鸿雁这才梢稍放心。
他早知道于飞绝不想去当搬运工的,他只是不要他觉得自己受冷落。
这对于飞或未烯而言都不好。
窗外的雪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落着,冬天的天色暗得相当早。
原本是很幽静典雅的庭园造景,在这一场大雪的妆点下,像一个神秘的雪女,令人捉摸不定。
雪愈下愈大,几乎完全看不见理在深雪下的种种景象。
丁未烯坐在房内,赏雪。
下午才住进这间清幽的古老旅馆,不一会儿居然下起雪来,她的心思因为这场雪而缥缈了起来。
“未烯。”
辛鸿雁注意到她已经注视着这场雪一个多小时,就那么怔怔然的凝望着,好像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而她已然被这雪景世界所遗忘了似的。
“我如果没有出声喊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就这样被这场雪给吸走。”
端了杯热茶给她,辛鸿雁故意不经意的取笑她。
她唱了口热茶,眼中似乎想起了众多的回忆而显得迷深。
吸了吸鼻子,这么干燥的冷空气,她还是有些不相信她现在回到了日本——她从小长大的国家。
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地方,此刻却显得那么的陌生。
或许是住在这间颇富盛名的温泉旅馆的缘故吧!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游客,反而不像是个归人。
“这场雪下得很美,是不是?”她轻声地问。
“很美!?”
辛鸿雁很质疑的望着落地窗外的落雪。
“天黑黑的,雪白白的,看不出美在哪里。”这是他的心里感受,他据实以答。
他们中午到日本东京,立刻搭新干线北上,在这个东北的温泉小乡镇住下,隔几日才要回东京去办事。
东北地方极寒的天候,结冰的路面,村人老妇软软的斯斯调口音,这真的是一个很典型的日本小镇。
辛鸿雁完全想不透未烯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这么荒僻的小地方,连吃碗拉面都得坐在炕上的小地方。要不是未烯坚持要来,他绝对不会出于自愿的来到这个寺庙还拜狐仙的小镇。
“鸿雁。”
丁未烯突然的转头看他,眼神出奇的晶亮。“我们到外面走走吧广
“现在!?”他不敢相信的转头看窗外。
“是啊!现在到外面走走,才下午五点而且。”
五点而已!?亏她说得出口,他真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平常很安静的未烯日中。
“现在外面天黑得像半夜十二点。”他想以此推托他的不愿。
“走嘛!”她不依地拉起不想出门的辛鸿雁。“走嘛。走嘛!”
“真的要出去?不会吧!”抬头看难得坚持的小女人,
他心中有千万个不相信。
在这种下大雪的夜里?她是不是疯了?
不过了未烯从飞机降落那时候起就是这样。有时候多愁善感,有时候又像个小女孩般随兴,使得辛鸿雁一头露水。
“在下雪的天气里散步,感觉很不同哟!”
感觉不同是一定的!鸿雁心中叫苦。零下五度,又是大雪纷飞的天气,不会有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雪中散步的,这种感觉一定会很不同的。
想是这样想,但一触到了未烯充满热切期待的表情,他真的很不忍心令她失望,无奈的,他乖乖的起身围上围巾,套上轻暖的大衣,出门陪小姐赏雪。
赏雪!
唉!
不知道是第N百次了?他在心中叹气。
在结冰的路面上行走,他不但要小心自己的脚步,也要注意了未烯的脚步,两个人小小心心的走着,鸿雁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就叫“如履两冰”,要随时小心跌倒。
“小心。”
他再一次的抓紧了未烯,她又差点儿跌倒了。
虽然撑着伞,但纷坠的雪花还是不客气的粘在他们的大衣上,像一片白雪的装饰。
挽着他的手,丁未烯轻轻笑了出来。
他有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
“可以一起和你这样走着,真好!”淡淡的话语中似乎有一些感伤。
“怎么突然多愁善感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未烯虽然并不活泼,但在沉静中却有一种沉稳而坚强的气质,突然的多愁善感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她突然笑了。
笑望着他的眼神中,仿佛有许多的心事纠结。
辛鸿雁牢牢的握紧她的小手。
哇!好冷的小手啊!
他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中温暖她。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走在这条街道上,也是在这种天气里。那天,下着大雪,我自己一个人这样走着,那年我才念小学。”
他没有答腔,却感受到她话语中不寻常的紧张。
“那年的冬季教学来参观这个小镇里桃山时代的遗迹,我们就住在同一个温泉旅馆中。刚到的那天傍晚,我就接到我妈妈告诉我他们要离婚的电话。那时候,我就自己一个人撑只伞在这种天气里走着,走着。那天的雪下得更大,大到我希望自己可以被大雪埋没,不要回去。”
“我那时候就知道,爸爸和妈妈常吵架,虽然他们很少在我面前吵,但我知道。所以他们那时候离婚,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叙述得很平静,平静到辛鸿雁可以敏感地感觉到,在故作平静的伪装下,未稀的心中暗潮汹涌。
“你那时候不伤心吗?”
“伤心?”她觉得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很陌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从小,我妈什么都不瞒我,她把我当成她的好朋友,而不是她的小孩,所以我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她和我爸爸个性上的差异。”
“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看待我的爸爸妈妈,但至少我觉得他们对我很好,他们给了我名字,给了我一个家,虽然这个家最后是破碎的。”她抚着飘在发际的雪,藉此表现她的不在乎,却适巧的欲盖弥彰。
“你很早熟。”辛鸿雁实在很难去想象未烯有着如何的童年。
一个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孤儿身份的女孩、一个视父母亲的离异为理所当然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是不是有一点伤心?但是我却替爸爸妈妈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他们两个很早很早就不合了,却为了我而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那一天我自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从天还是亮的我就开始走,走到天都暗了。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我一定要坚强。从那以后我只有一个人了,所以我一定要坚强……”她的话语逐渐便咽,声音几近破碎。
“别说了!”他大声斥喝着打断了她的话。
伞掉落在路面,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丁未烯坚强的脸上是一大片泪痕……
“别再说了!”他用力抱紧了未烯,把她那一大片泪痕的愁容以自己温暖的胸膛保护。“你不会一个人,你绝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你有我、有我爸妈、有于飞啊?”
在他怀里的丁未烯声音有些呜咽:“我那时候就告诉我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情形,我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我一定要坚强。要坚强到见到于飞,确定他是很幸福的,这样我才会安心……我是姊姊……”她紧紧地抓着辛鸿雁,破碎嗓音有着许多掩藏不住的心酸往事。
呜咽压抑的声音中,辛鸿雁形容不尽她到底把多少心伤的往事往肚子里吞。这么深重的忧愁,居然在她十岁那种懵懂的年纪里就一肩扛起。
抱着她,他心中有好多、好多的不舍。
“我以为,人生只要灿烂过一次,之后就算是在转瞬间消逝也都值得。因为那一次美好的记忆就足以在心中品味一世了。
我告诉自己,只要于飞过得幸福,我也就可以记忆美好一世;结果,我没有。我好羡慕于飞、也嫉妒于飞,为什么他能拥有幸福的家庭,而我没有?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心理不平衡……”
她的涕泪纵横牵动迁辛鸿雁的心,他默默无言的抬起伞,抹去她的热泪。
“告诉我,你现在嫉妒于飞吗?”
他轻轻的问她,她泪眼过后的面容有些哀怜。
“我……我恨不了他,他是我弟弟。”
“于飞一直以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虽然他一直都很想见你,却始终提不起勇气闯入你的生活。我们一家人虽然对你都很好奇,却不敢贸然的去找你。”
唉!世事多变呀!
“也许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好像在告诉你,把以前那场雪的哀愁心情都埋葬掉,重新给自己一个如雪般新生的未来心情。”辛鸿雁这样子的告诉她。
看着她怔忡,辛鸿雁再道:“想想看,过去十多年的忧愁心绪可以放下是不是一件很快乐、没有负担的事?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不要把那么伤心的事挂在心中那么久。现在的你,有于飞。有我爸妈、还有我;心伤不应该在心中停留太久的。”
他很温柔的看着她,看得了未烯心中被莫名的热情与感动所充满。